救人
“讓他讀書,讀了這麼多年讀出什麼名堂?每天跟着那群浪蕩子們在戲坊花樓里買醉,明日起不準再去,跟着我去葯坊識葯辨症。”
秦氏本就頭痛,被他這麼一嚷這會像鑿了鍾似的嗡嗡直響。
“你小點聲,玉灃喜歡讀書我能有什麼辦法?再者說功名豈是那麼好考的,他還小呢等過幾年成了親就能塌心讀書了。”
宋橋一聽火蹭的起來了,“他還小?再小有玉竹小?人家八歲就能背下幾百個藥方,十歲就跟着老三出去治病了!”
秦氏也不樂意了,兒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肚子裏出來的,一樣米養百樣人哪能各個都跟宋玉竹似的猴精?
“你要是嫌棄我就明說,別指桑罵槐說兒子們不好,我看咱們老大務實老二文雅是頂頂好的兩個孩子,怎就像你說的那麼不堪了?”秦氏委屈的不行,說著抹起了眼淚。
宋橋覺得自己跟她講不通,宋家是醫藥起家,如今兩個兒子都不學醫豈不是忘了本,將來九泉之下老爺子不得拿龍頭拐捶死自己。
“慈母多敗兒啊!”宋橋恨恨的扔下一句話起身去了小妾的院子。
秦氏氣的仰倒,抄起矮榻旁的青窯三足熏香爐朝門口摔了過去,站在門外的春紅偷偷翻了個白眼,趕緊拿掃把清理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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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過了六七日,上京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
宋家老太太自那日兒子走後大病了一場,連續三四天沒進米面,兩個兒媳加上閨女都在跟前伺候不敢離身,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
前天上午才堪堪能吃下去一些軟爛的東西,宋玉竹也藉著機會去看了看老人家。
不知道為什麼,宋老太打小就不怎麼待見宋玉竹,也不能說是不喜歡,確切來說對他沒什麼感情。每次見到他彷彿陌生人一般,但對其他的孫子孫女都挺疼愛的,這讓他有些不解。莫非這老太太異於常人,能看出他是穿越來的?
剛立秋不久,天氣還沒冷下來,大概是體虛怕冷,宋老太太屋裏已經點了火盆,暖烘烘的帶着一股餿了的湯藥味,熏得人直犯噁心。
宋玉竹進來的時候,宋老太太正靠在塌上喝葯,見他進來耷拉着眼角都沒給個正眼,只哼哈的應答了幾句便揮揮手讓他離開。
伺候在旁邊的江氏心裏不得勁,兒子又不是洪水猛獸,值當這般對待嗎?
秦氏挑着眉毛滿臉得意,宋老太對待她生的兒女可不是這般,每次見到都是拉着手噓寒問暖心疼的不得了。
宋玉竹倒沒怎麼在意,自己佔了人家孫子的身子,她不喜便不喜吧,也不指望她活着,從老太太院子裏出來便直接去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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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竹這陣子正在整理醫書,宋家幾代人傳下來的典籍有很多,雜而亂。近百年的傳承中不少偏方都夾在其中,若不仔細分辨很難找出來。
宋家上一代宋霖還能進太醫苑當官,宋橋和柏醫術也精湛,到這他這一代竟只剩宋玉竹和幾個本家旁枝的兄弟會醫術,再不整理出書籍,眼看着青黃不接怕以後會失傳。他打算把這些醫書重新分類,然後編纂成冊留給後人,也算是盡了宋家子孫的責任。
宋玉竹上輩子雖然學的是外科西醫,但醫學這東西都是相通的,加上這些年耳濡目染幾乎把宋家的醫術學得個精透。就連宋柏都自愧不如,兒子辯症比自己更准。
“竹少爺來啦。”醫館的掌柜的見宋玉竹過來,笑呵呵的打招呼。
“明叔,我爹呢?”宋柏是坐堂醫,平日都留在這裏不外出。
宋大明道:“三老爺接診了一個病人,這會正在後院診治呢。”
宋家醫館分前廳後院,看起來跟現代的小診所差不多。前邊主要負責診脈和抓藥,後院則有單獨的隔間,隔間大概三尺見方,裏面設有平板床,可以用來施展針灸放血之類的法子救人。
宋玉竹一聽裏面有病人,立馬朝後院走了過去。
剛到後院的門口,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攔住去路。
這男子年紀不算大,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墨色的貼身短打。蒼白的臉上沾着血污,但依舊難以掩蓋他俊朗的容貌。
他單手持長刀攔住宋玉竹道:“你是什麼人,不許進去!”
“是竹兒來了嗎?”屋內傳來宋柏的聲音。
“爹。”宋玉竹收起打量的目光朝裏面喊了一聲。
男子連忙收起刀,低頭道:“得罪了。”然後一聲不響退到旁邊。
宋玉竹推開門見裏面躺着一個滿身是血的病人,他爹正在施針止血。
以宋玉竹上輩子的臨床經驗看,這人多半活不了了。
一條長口子貫穿在腹股溝韌帶的大動脈上,鮮血跟水龍頭似的往外流根本止不住,加上古代沒有先進的醫療設施,很快就會失血過多休克而亡。
“血止不住啊。”宋柏身上沾了許多血污,拿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
宋玉竹上前扒開男人的眼珠看了看,瞳孔已經放大,習慣性的說道:“人不行了,通知家屬準備後事吧。”
外面的人一聽立馬闖了進來。
宋柏趕緊解釋:“傷得實在太重了,這一路又耽擱了些時辰……”
男人似乎並沒有太多意外,從口袋裏掏出一袋銀子遞過來:“多謝郎中幫忙診治,這是藥費。”
宋柏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沒治好不收錢。”
男人沉默的走到病床前,打算把床上的死者帶走,他剛抱起屍體,腳下踉蹌重重的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宋柏嚇了一跳,連忙喊醫館裏的夥計過來幫忙,把人抬到旁邊的隔間裏。
“爹,這兩人是哪來的?”
“我也不知道,一大早就在醫館門口,說是行商在路上遇見劫匪受了傷。”
宋玉竹心想,這倆人可不像行商,且不說死的那個人腰間戴的玉珏,上面雕刻得可是雲龍紋,哪個尋常百姓不要命敢佩戴那樣的玉珏?再說持刀這個男人,舉止間進退有度,更像是專門培養出來的護衛。
顧不得多想,兩人趕緊去給暈倒的男人診脈。這次是宋玉竹坐診,宋柏在旁指點。
修長的手指在他腕上一搭,宋玉竹的眉毛立馬擰成了疙瘩。“爹,快把他身上的衣服剪開!”
宋柏抄起大剪子剪開衣帶,掀開衣襟一看,好傢夥,這小子夠能撐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根斷了的箭頭!
宋玉竹拿手試探的碰了碰,男人發出痛苦的□□聲。
宋柏沉聲道:“這種箭帶倒鉤,插的太深了,貿然拔出恐怕會引起血崩。”
宋玉竹當然知道,箭頭的位置就在心臟旁邊,如果處理不當會傷到心臟周邊的血管引發大出血。
父子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得動刀子取。”
宋家的醫典上記載,老祖宗活着的時候就給人做過開腹手術。
“高宗十三年,有男子腹大如孕,疼痛難忍,每日食飯三碗而不解。遂開刀取之,后大安。”這個病用現代話說就是嚴重的腸梗阻,大便解不出來把肚子憋大了,宋老太爺直接開刀把人給治好了。
可書上寫的和真正實施起來有天壤之別。
“玉竹啊,待會你幫他施針止痛……我拿刀取箭頭。”宋柏緊張的擦着汗,吩咐夥計去拿工具。
太爺留下一套精鐵鑄的刀子,放在箱底已經幾十年了,年幼時父親曾經拿出來給他看過一次,如今真讓他施刀心裏實在沒底。
“爹,你行嗎?”
“不行也得行啊,這箭頭要是再不取出會危及他的性命。”醫者仁心,宋柏不忍心眼睜睜的看着這年輕人死去,好歹試一試,萬一能救下來呢。
不一會夥計抱來一個精巧的木頭盒子,裏面裝了一整套用精鐵打造的手術工具。有刀子鑷子夾子,居然還有粗細不同的縫合針。宋玉竹仔細看了一下,雖然這些工具模樣怪異,但鋒利程度絕不亞於現代用的手術設備。
夥計端來燒開的熱水,宋柏把工具扔進去滾了滾,算是簡易的消了消毒。他一手握着刀子,另一個手在男人胸口比劃着,遲遲不敢下手。
宋玉竹見他爹的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乾脆開口道:“爹,你幫他施針鎮痛,我來開刀。”
“啊?竹兒你能行嗎?”
宋玉竹心想,自己外科主任豈是白當的?上輩子做過的手術大大小小加起來得有上千場,取個小小箭頭這有何難的?
不過在這種環境下做手術他也是第一次,手裏這把奇形怪狀的手術刀用着也不怎麼合手,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
“我試試吧。”宋玉竹從父親手裏接過刀子。
宋柏鬆了口氣,長這麼大連只雞都沒殺過,讓他給活人開刀太強人所難了。
宋玉竹先讓宋全在屋裏點好蠟燭照明,再用熬好的三黃水(黃連、黃芩、黃柏)把箭頭旁邊的皮膚消了消毒。這個朝代的酒達不到醫用酒精的要求,拿來消毒搞不好裏面的細菌更多。
擦拭完宋玉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眼父親,宋柏已經用銀針封住男人的痛覺,朝兒子點了點頭。
刀子在男人的胸口輕輕地割開一條線,鮮紅的血珠順着刀口涌了出來,宋柏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宋玉竹彷彿又回到了手術台上,神情專註又冷靜,雙手有條不紊的工作着,一邊開刀一邊止血,還能熟練的錯開血管和筋脈,準確的找到箭頭勾住的位置。
箭頭是用冷鐵鑄造,足足三寸有餘,剛好卡在患者的肋骨中間,往外拔時廢了不少勁。宋玉竹手上的力道有限,實在拔不出來只能讓外面的宋全過來幫忙。
宋全哪見識過這種血腥的場面,一邊哭一邊拔,最終好不容易把箭□□,蹲在外面哭了半個時辰。
取完箭頭,宋玉竹開始縫合傷口,整個手術過程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宋柏的針灸功夫了得,絲毫沒讓床上人感覺痛苦。
宋玉竹看着他胸口上用羊腸線縫合平整密實的傷口,像是看着一副完美的作品,滿意的點點頭。沒想到這麼久沒做手術,自己還沒生疏,要是導師在這的話肯定能誇他兩句。
“竹兒……這,這便妥了?”宋柏瞠目結舌的看着床上人,又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宋玉竹連忙收起臉上滿意的表情:“受了這麼重的傷肯定會發熱,就看他能不能熬過去這幾日了。”古代沒有抗生素,插在這小子身體裏的鐵箭頭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細菌,萬一傷口感染,就算他醫術再高也救不回來。
宋柏道:“能取出箭頭已經不易,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說完開了個益氣補血的方子,讓夥計熬好葯后給他喂下去。
宋玉竹的和宋柏的衣服都染了血,兩人直接乘坐馬車回了家。
坐在車上,宋柏一直打量著兒子,終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竹兒,你何時對開刀術這麼精通?”
宋玉竹就知道他爹肯定得問,提前把肚子裏打的草稿說了一遍:“這陣子我不是在整理咱們家的醫書嗎,剛好看到祖爺爺留下的那篇開腹醫經,覺得挺有趣的便研讀了幾遍,還拿兔子試了試,沒想到兔子開腹后大多都能活下來。”
宋柏想起兒子前段時間確實讓宋全買了一堆兔子回去,當時還納悶怎麼回事,沒想到他在練習醫術,絲毫沒懷疑兒子太誆他。
忍不住感嘆:“竹兒,你膽大心細比爹強!”
宋玉竹心虛的摸了摸鼻子,自己這算不算開了金手指?
回到家宋玉竹洗了個澡,剛換好衣裳,宋全着急忙慌的跑進來:“少爺不好了,大奶奶她,她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