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親

省親

大清早,外頭天還沒亮,灰濛濛的天色里隱約見兩輛馬車急匆匆的駛進東街衚衕。

要是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兩輛馬車不一般,黃花梨的車輪子,一個就能買下縣裏的一套大宅子。奈何這個時辰人都還沒醒,只有看家的畜生被車輪聲驚醒,隔着院牆汪汪狂吠。

車上的人大概是被狗吵的心煩,啞着聲音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丑時三刻,爺,咱們到家了!”趕車的小廝把馬車停在一處大院子門口,朱紅的院門上高懸着兩個紙糊的燈籠,照出門匾上鐵筆金鉤宋宅兩個大字。

“大爺回來了,是大爺回來!”負責看門的小廝一見馬車,立刻跑去通報。

不多時四五個穿着得體的男人迎了出來,叫小廝搬來馬蹬,先扶着車上的男人下車,再去後面接家眷,一行人簇擁着進了院子。

屋內燈火通明,宋家老太太坐在上首,扯着脖子朝外面一遍遍張望。站在旁邊的二兒媳秦氏捂着嘴偷偷打了個哈欠,擦掉眼角的淚痕心中有些不滿。

大伯一家也不是沒回來過,這一次怎麼搞得興師動眾,還要全家人熬夜來迎接,不知道的以為當今聖人微服私訪呢。

三兒媳江氏倒是眼睛瞪的溜圓絲毫沒有困意,原是手裏偷偷攥著兒子給的薄荷香包提神,這才沒睏倦。

昨天下午聽相公說大伯一家要回來省親,讓她提前準備好,江蓉心裏也是納悶,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麼突然從上京回來了。

不怨兩人奇怪,就連宋老太太也不知道大兒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宋家是醫藥世家,到這一輩嫡支共有三子,長子宋霖今年已經三十有八,在上京的太醫苑任苑首。平日裏負責皇上皇后和諸位嬪妃的脈案,若非要事輕易不得離京,所以這次突然回來省親實在讓人意外。

丫鬟把茶壺裏的水又換了一回,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宋老太太立馬扶着椅子站起來,秦氏和江氏連忙跟在身後攙扶。

不多時宋家大爺二爺三爺,連帶着家眷都到了。

“娘,我回來了。”

宋老太太抓着大兒子的手上下打量,滿眼的疼愛藏不住:“這一路奔波辛苦了吧,早已命人備好熱水和飯菜,你們先去梳洗,吃完飯再睡一覺。”

“不急,娘您先坐。”宋霖扶着老太太回到上首,旁邊的小廝麻利的給宋大爺也搬了把凳子放在旁邊,一行人紛紛落了座。

宋霖這次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着妻兒一起回來的。妻子楊氏與他年歲相仿,兩人育有兩女一子,女兒們早已成年出嫁,唯獨小兒子宋玉民今年才十三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玉民快過來,讓奶奶瞧瞧是不是又長高了。”老太太笑着朝小胖墩招了招手。

宋玉民挪着碎步走到她身邊,小聲的叫了句:“奶奶。”

宋老太太高興的摸摸孩子圓乎乎的臉蛋道:“長了不少,快跟你玉竹哥一般高了。”

江氏一聽老太太提起自家兒子連忙道:“是差不多高,待會玉竹醒了我讓他找你頑。”

宋玉民悶聲點了點頭,然後一溜煙的跑回娘親身邊。

秦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大爺一表人才怎麼生了這麼個拿不出手的兒子,見了人連話都不會說,真不知道是怎麼教養的。

宋老太太把目光放在大兒子身上詢問:“霖兒,這次突然從上京回來可是有什麼事?”

提到這件事宋霖的表情立馬嚴肅起來,他先是揮手屏退了所有小廝和丫鬟,然後讓三弟宋柏把門關緊。

大夥見他這副模樣瞬間也緊張起來,閑雜人被清完宋霖才說出口。

“聖人……恐怕不行了。”

“啊?!”平地一聲雷,大夥幾乎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二弟宋橋連忙追問:“是害了什麼疾病嗎?”

當今聖上今年才四十歲出頭,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宋霖面色難看的搖了搖頭:“若是病還有得治,聖人這是被掏空了身子。”

屋裏的人瞬間沉默下來,聖上好美人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這些年荒淫無度,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女人身上,導致身體早早就蛀空了。

“屋裏沒有外人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如今聖上已經起不來床了,全靠一口老參吊著命,想來也就是四五日的光景,屆時恐怕我……也會自身難保。”

太醫苑苑首是醫官里的最高的官職,每日面見天顏,是多少醫官們一輩子到達不了的高度。

但好處往往也夾雜着害處,歷朝歷代聖人臨走前幾乎都是由太醫苑苑首送走的,其中涉及到許多宮廷秘聞,為了保守秘密,就算宋霖毫無過錯也依舊逃不掉陪葬的命運。

宋老太一聽立馬反應過來,拉著兒子的胳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宋霖也落了淚,回握住宋老太的手:“我原以為聖人年輕,升到太醫苑苑首也沒甚干係,沒想到倒成了我的催命符,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香蘭和玉民送回來,託付給娘和兩個弟弟幫忙照料。”

宋橋和宋柏連忙道:“大哥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是一家人,大嫂和玉民我們必定會好好照顧!”

宋柏又道:“大哥,你索性別回去了,帶着大嫂和玉民留在家中豈不是逃過一劫?”

宋霖苦笑着搖頭:“哪有那麼好的事,我這次是求了指揮使楊添光的情偷偷回來的,馬上我就得回去,我若不回去,害得不止一兩個人了,咱們整個宋家都要跟着陪葬。”

聽到此處秦氏和江氏才明白過來,原來大伯要沒命了,這次回來是託孤的……

江氏看着宋玉民便想起自己的兒子,心裏滿是疼愛,可憐孩子這麼小就要沒爹了。

秦氏倒沒想那麼多,她只擔憂大伯如果沒了,以後上京的人脈還能不能用?前陣子他相公剛跟高句麗的商人搭上線,準備年前再進一批高麗參。如今大伯要是沒了,這一路關卡不知要打點多少銀子,想想都肉疼。

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宋老太哭過後收拾好情緒:“聖上的身體還有旁人知曉嗎?”

“皇后和相國公都知曉了。”

“其他皇子們呢?”

“他們還不知。”倒是有皇子曾私下接近宋霖想要打探消息,都被他搪塞過去了,在宮裏行醫這麼多年,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宋霖招手讓妻子遞過來一個盒子,“這裏面是我這些年積攢的銀子,都換成了正招百兩的銀票,共計十三萬兩,如今都交給母親處置,供他們孤兒寡母吃住便好。”

秦氏一聽這個字裏居然裝了這麼多銀子,驚訝的叫出了聲。

大夥齊齊的看向她,窘的秦氏臉紅脖子粗,拿手帕捂着臉不敢抬頭。

宋老太冷哼一聲道:“霖兒你放心,這銀子娘必替你保管好,將來給玉民置辦田產鋪子,護他們娘倆一世安寧。”

“這我便放心了。”他自知妻子柔弱,兒子年幼內向,這麼一大筆銀子放在他們身上,如同孩童抱金於鬧市,恐怕是禍不是福。

“上京那邊我已經安排好,等我走後……”宋霖哽咽一聲,惹得宋老太又跟着垂淚。

“等我走後會有人把屍體偷偷送回來,麻煩二弟三弟將我葬在父親身邊。”

宋橋和宋柏終於忍不住嗚咽的哭出了來,三個兄弟如同年幼那般抱在一塊泣不成聲。

姜氏和秦氏也拿出帕子擦眼淚,好端端的怎麼就這樣了呢。

楊香蘭早就哭幹了眼淚,獃獃的摟著兒子滿臉憔悴,她什麼都做不了也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赴死。

宋霖交代完遺言,跪地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娘您保重身體,不孝子宋霖去了。”說罷起身便往外走。

宋老太心疼的捶打着胸口:“兒哎!我的兒哎!”秦氏江氏緊忙扶住她,生怕老太太激動厥過去。

住在前廳不遠處的宋玉竹便在這一陣哀慟聲中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在外間值夜的小廝宋全忙點着羊角燈進來伺候。

橙黃色的燭光照亮卧房,照出床上人的模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還沒長開,皮膚白的透亮。淡眉杏眼微微上挑,挺拔的鼻子下面是一雙薄唇。

“全哥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寅時,少爺再睡會。”

宋玉竹拿衣服披在身上道:“不睡了,我怎麼聽見前院有哭聲?”

宋全幫他把衣服系好:“聽寶寧說是大爺一家回來了。”寶寧是在老太太院子裏當差的小廝,平日跟宋全關係不錯。

“大伯回來了?”宋玉竹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麼早就到了。

宋全幫他整理好衣服道:“只回來呆了一刻鐘,剛剛又走了,留下了大夫人和玉民少爺。”

宋玉竹覺得這事不太對勁,起身便往前院走去。

剛走到花牆就聽見一陣哭喊聲:“我不留在這,我要跟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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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醫救不了古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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