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表裏紫霄(七)二更
“陸許琛。”陸黎書語氣淡淡地提醒他:“你們分手了,他不屬於你。”
陸許琛說:“我沒答應就不算。”
陸黎書糾正他:“分手是不需要兩個人同意的。”
的確,戀愛需要兩人共同確立,而分手只需要一個人先變心,陸許琛說:“我不管那麼多,他先綠我我就不能放過他,媽的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綠過。”
陸黎書說:“是你先跟人喝酒,不是他。”
陸許琛還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自顧自道:“我就不信他能瞞多久,他們寢室就費於明家裏有錢,但他昨天在學校,那男的開的車很貴一定不是學校的學生。”
陸黎書說:“陸許琛。”
陸許琛念叨着分析:“能讓他心甘情願跟人過夜還把我踹了的,一定比我有錢,整個平洲不多,二叔你生意上有沒有那種喜歡男大學生的老男人?”
陸黎書額角青筋直跳。
陸許琛越想越氣,狠狠地沖路沿石踹了一腳,“他媽的我就是沒看清臉,也沒看清車牌,不然找起來就容易多了。對了二叔那個車你也有一台,整個平洲好像就三台,不知道是不是外地的車,不管了,二叔你幫我問問誰還有那種車啊。”
陸黎書沉下聲音,冷冷問他:“陸許琛,你胡鬧夠了嗎。”
陸許琛一聽他這個沉冷的語氣就發怵,但心裏的怨恨與火氣還是戰勝了恐懼,拔高聲音道:“二叔你就眼睜睜看着我被綠啊!?”
陸黎書說:“我說過了,是你先劈腿。”
陸許琛憤懣道:“我找人喝酒就叫劈腿啊?我玩玩而已,你又不是沒應酬過,大家都會找人陪啊,您別跟許青靄一樣較真好不?”
陸黎書總算找到機會跟他“探討”應酬這件事,涼着語氣叫他:“陸許琛。”
陸許琛被他叫得後背冰涼,膽戰心驚地應:“干、幹嘛?您要說話就說,別這樣叫我,怪滲人的。”
他有種要是現在在眼前,陸黎書會拿鞭子抽他的錯覺。
陸黎書一字一字問他:“我應酬的時候找過女人嘴對嘴喝酒?”
陸許琛頭皮一麻。
他這個二叔潔身自好到離譜,應酬很多但從來不找人陪,無論男女都別想近身。
“……我那不是舉個例子嗎,我又沒說您跟人這麼喝酒。”陸許琛嘟囔着,悶悶道:“您幹嘛動這麼大氣啊,那傳言還說您養了一個小孩兒把人都玩透了呢,也沒見您生氣。”
陸黎書冷聲:“陸許琛!”
“知道了以後我不亂說了行了吧。”陸許琛哆嗦着脖子繞過這個話題,又說:“二叔,我真的得把那男的找出來,不然我這輩子都過不去這個坎兒,我到底要看看他多有錢,能讓許青靄心甘情願跟他在一起,我他媽一定要廢了他。”
陸黎書懶得聽他再說,“說完了么,我要開會。”
陸許琛戛然停住,老實說:“哦,那你忙,二叔你記得幫我看看誰有那種車啊,千萬記得。”
陸黎書直接將電話掛了,有些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兩端。
彼時陸許琛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整天哭鬧着要爸爸媽媽,陸黎書正為公司焦頭爛額,等他騰出手,陸許琛已經長大了。
陸黎書想過陸氏終有一天是要交給陸許琛的,但他說自己對生意沒興趣,執意要去考表演系的時候,陸黎書同他確認不會後悔,便答應了。
陸氏是他的責任,不是陸許琛的,他還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陸黎書盡量彌補陸許琛缺失的親情,在底線以內儘力滿足他的一切願望,可這些彌補卻讓他變得越發自我跋扈。
權勢、金錢,在陸許琛眼裏成了碾壓別人的工具,自己給他的照顧變成了助紂為虐的工具。
陸黎書開始考慮,他是不是真的要投資陸許琛拍戲,他是不是真的能承擔得起一個公眾人物應有的責任。
做藝人和普通人不一樣。
他在海下灣惹了事,謝庭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為他擺平,折磨一個MB到吐也沒事,但下次呢?
如果他在別的地方闖了禍,身為公眾人物會被全世界的眼睛盯着,到時候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片刻后,他撥了內線跟秦纓說:“先暫緩陸許琛的出道計劃,從今天開始生活費按照正常大學生給,讓他搬回宿舍。”
秦纓:“啊?”
陸黎書:“再告訴謝庭,不許他進海下灣。”
秦纓想到陸許琛的性子,頓時有些頭痛:“陸總,您這樣小少爺有得鬧了。”
陸黎書冷嗤一聲:“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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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靄拎着一大袋子飯回寢室,把東西往桌上一放,挨個兒床拍了一遍:“起床了起床了。”
費於明昨晚熬夜趕作業到四點鐘,現在半條命都快沒了,搖搖晃晃進衛生間洗漱又搖搖晃晃回來。
癱在椅子上半死不活:“勸人學美術,墳頭長松樹,老子下輩子死也不拿畫筆了!”
許青靄說:“有那麼難嗎?”
費於明惡狠狠道:“有!”
許青靄笑着搓手緩解凍僵的手指,膠袋在掌心上勒出一條條紅痕。
他轉身滑動椅子,拿起鉛筆飛快地勾出輪廓,兩隻併攏的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控按在頭頂,指骨微微蜷縮透露幾分掙扎感。
許青靄把筆放嘴裏咬着,又抽出一個紅色的記號筆隨意在手腕上畫出絲帶,仔仔細細一圈圈纏繞,最後在掌心裏畫上玫瑰。
曖昧與張力交織。
蘇希從上鋪探頭,看他短短兩分鐘的塗鴉,咬牙切齒地說:“……天賦選手又在欺負人了,來個人把他給我砍死。”
費於明已經習慣日常被許青靄無情碾壓,生無可戀地吸溜一口麵條,隨口問:“對了,你怎麼回來的?”
許青靄說:“陸許琛他二叔送我回來的。”
費於明震驚抬頭:“他送你?他連陸許琛都沒送過,崽兒,你老實說,是不是答應他什麼了?”
許青靄想到答應的兩張畫,生無可戀一點頭。
費於明:“我靠,還真是?!”
許青靄也有點後悔,當時他就應該耍賴撒潑死不認賬,陸黎書雖然冷但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應該不至於把他從車裏扔出去。
“現在後悔也晚了,算了,那就給他吧,最多也就是一夜的時間而已。”
費於明感覺自己呼吸不過來了,一夜的時間,還而已?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人欺負,報警!必須報警!”
許青靄看他反應有點大,忍不住說:“其實也沒有太欺負,沒必要報警吧?”
費於明看他一臉想要息事寧人的態度,明明不願意卻還假裝不在意的模樣,更憤怒了:“當然有必要!他這是仗勢欺人欺男霸女!你不能因為他有權有勢就認栽!”
許青靄說:“也、也沒?是我主動提的。”
費於明幾乎要喘不過氣了,恨鐵不成鋼地抵了他腦門一下,“你還主動提的?你乾脆直接氣死我算了!”
許青靄有點茫然,就兩張畫而已怎麼氣成這樣。
果然是富家子弟,對自己的畫看得那麼重。
這清高風骨。
他覺悟還是太低了,他只想要錢。
許青靄沉默片刻,覺得自己的覺悟還可以再低一點。
上次接的那張遊戲資料片宣傳圖已經正式發佈了,許青靄還因此漲了不少粉絲。
玫瑰吻這段時間給他發了不少私信,除了遊說接設計之外,還分享了一些新產品。
——給太太分享我家的新設計~喜歡的話可以送您一套哦~
許青靄點開圖片,呼吸險些停了。
這次的主題兔子,卻多了幾分神性與仙氣,像是墮入紅塵被捆縛進慾望的神仙,輕如蟬翼卻又聖潔的白衣,眼睛上矇著一條白色紗布,襯托着殷紅的嘴唇。
第二張圖裡短小的兔子尾巴將白衣頂出一個小小的輪廓,旁邊擺着幾根胡蘿蔔,還有一個上面有淺淺牙痕。
其實這家的設計與風格都很戳許青靄的審美,但他對設計這個確實不大感興趣,沉默了幾秒鐘,給她回復:設計不錯但我用不上謝謝,好意心領了。
許青靄挑揀着回了幾條私信,然後切到微信找出前幾天接的稿子。
這位單主的要求十分詳細,從配飾要人物細節都有描寫所以畫起來很省心,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
費於明正在打遊戲,聽見他伸懶腰就抬頭掃了一眼,脫口道:“我靠,神筆馬良?”
許青靄揉揉酸痛的肩膀,癱在椅子上嘟囔:“我要是神筆馬良就天天在家裏畫搖錢樹,還吃這個苦。”
費於明手指飛快按技能,語速飛快地罵他:“你畫畫還苦?天賦選手在這裏抱怨還讓不讓人活了。”
許青靄閉上眼嘆氣:“都說了畫畫不苦,命苦。”
費於明正好打完一把,屏幕上跳出失敗的字樣,切出去邊翻朋友圈邊說:“命苦?哥給你看個甜的。”
許青靄接過他的手機,入眼一張張力十足的油畫。
修長的手指以樹枝的方式展露,扯住領帶的手指潮濕,黏糊糊的露水與霧氣縈繞。
黑夜為背景,指腹用色大膽,粉到幾乎鮮紅帶來極致的視覺衝擊。
許青靄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血脈僨張,這樣自由而野蠻的意識流派簡直精準狙擊了他的審美。
畫的名字叫生,囚困與放縱極限拉扯,明明每一個筆觸都釋放着強烈的掙扎墮亡感,卻起這樣的名字。
費於明說:“怎麼樣?”
許青靄:“這是誰的畫?你認識?”
費於明看他一臉熱切,恨不得現在要將畫從裏頭扒拉出來的樣子,忍不住賣關子:“想做他粉絲啊。”
許青靄認真切虔誠,雙手合十眼底含光:“我要做舔狗,幫我問問他還缺不缺,我願意給太太磨墨洗筆,幹什麼都行。”
費於明抽走自己的手機,順手在他額頭上拍了一巴掌:“正常點。”
許青靄畫畫也偏野,不是規矩的學院派,所以能欣賞的人覺得他恣意浪漫,不能欣賞的覺得他就是個垃圾。
費於明說:“我一哥們,最近回國開了個畫室,改天介紹你認識。”
許青靄連連說好。
費於明覺得奇怪,他們這個專業的人多少都有一些眼高於頂和驕矜感,對比自己強的會較勁,比自己弱的自然而然有一些輕視。
比如聶棋,贏了驕傲輸了憤懣,總會有一些情緒。
許青靄卻完全沒有那樣的意識。
他愛錢如命,跟掉錢眼兒里一樣每一分錢都要賺,什麼活兒都接,但又肯幫人,不止是同學,就連微博有人私信請教,他也不遺餘力地教。
說他不在意名利卻又很在乎錢,但說他是市儈,卻又從不藏私,找到新的畫法立刻教他們。
“財迷。”
許青靄正在擰顏料蓋子,聞言頭都沒抬地“嗯?”了聲。
費於明看他擰得費勁,拿過來邊擰邊說:“有個活兒你去不去?班長讓我問你的,她說有人指名找你畫幾幅油畫,說非常喜歡你,問你樂不樂意接。”
許青靄抬起頭。
費於明知道他是喜歡畫油畫的,雖然都是一樣的認真,但他在紙上畫和那些私稿還是不一樣的,而且聽說價格可以由他出。
“誰啊?”許青靄說:“要什麼樣的啊?”
費於明說:“對方沒說,留了個聯繫方式說如果你考慮好了可以跟他當面談,這周六在海下灣206號房等你。班長讓我問你的,估計是她認識的人吧。”
許青靄思忖片刻:“我考慮考慮吧。”
下午沒有課,費於明又回床上打遊戲去了。
許青靄吃完午飯就開始想給陸黎書畫個什麼樣的畫,枯坐一下午也沒思路,打了無數個草稿總覺得都不合適。
他再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蘇希幾人出去打球,他一個人在寢室,洗完澡爬上床和S發消息。
他今天好像也比較清閑,回消息的頻率明顯快了不少,還問起他發燒有沒有好一些。
許青靄摸了摸臉頰,跟他說不燒了。
他把自己下午畫的幾張稿子打了碼發給他看,順便還把那張遊戲宣傳圖也發過去,問他畫得怎麼樣。
S:要獎勵?
許青靄飛速給他打字,帶着點兒幽怨似的:要了你又說不一定。
S那邊隔了幾秒鐘都沒消息,許青靄剛想說話就看到一張圖片先跳出來。
黑色襯衫合襯地貼合肌肉線條,拍照角度隱約露出下頜和喉結,透着獨屬於成熟男人的壓迫力。
許青靄有時候覺得S像一個社恐,不肯和他說話,非要他一直問才會不得已屈服,給他發照片也好像迫於無奈的妥協。
他打開攝像頭拍了一張照片給S發了過去,只有半張臉,露出那個小巧而勾人的紅色蛇形胎記。
許青靄說:“禮尚往來。”
S說:這麼有禮貌的小朋友。
許青靄聽見他說小朋友,忽然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大家都喜歡的那種,別人家的小孩啊?”
S停頓了好一會才回復:不是,大家都覺得我沒救了。
許青靄想不出來那樣的S,是要怎樣混蛋才會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沒救了,忍不住追問他:“那你跟我講講你年輕的時候都怎麼不乖,我幫你判斷是不是真的,也許是他們都不懂你。”
S停了很久,挑揀了一個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跟人打架,飆車撞壞了兩輛車被家裏關了半個月。
許青靄完全想像不到那樣的S,卻又覺得那樣的他一定鮮活又熱烈,往哪兒一靠都會讓女孩子臉紅害羞。
一定很撩人。
許青靄想像着他的樣子,笑問:“原來你以前那麼叛逆啊,那是不是好多人喜歡你啊?”
S說:沒有。
許青靄光是聽着就覺得很迷人了,如果他真的向誰示好恐怕沒有人能夠拒絕,所以直覺認為S在撒謊。
“肯定有很多。”
S反問他:你呢?有很多人喜歡你嗎?
許青靄愣了下,這還是S第一次主動探究他的生活,以前他問過S為什麼不問,S說這是他的私隱。
他故意賣關子:“你很好奇嗎?”
S:還好。
許青靄覺得他肯定特別好奇,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好像有點可愛,不由得想逗他:“你說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有多少人追我。”
S:我很想知道。
明明像是被迫問出來,但許青靄就是覺得很開心,像是驟然化開的冰湖,微風吹過帶起一小片漣漪。
許青靄刻意放慢聲音,像是一個調皮的小獵人,抓到了獵物卻不下手反而忽近忽遠,“嗯……有人給我寫情書,但我沒有看過。”
S沒說話。
許青靄知道他不信,又問他:“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喜歡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啊?”
陸黎書摩挲着屏幕,幾乎能想像到他的表情,頓了頓沒有回答。
許青靄執意問他:“你說說啊。”
陸黎書回復:男孩子。
許青靄看時間不早了,猜測他是不是應該在上班,“你今天喝酒了沒有啊?”
S:沒有。
許青靄思忖片刻,問他:“那你現在忙不忙啊?我們語音好不好?我可以給你發照片。”
陸黎書嗓子還沒好,現在說話恐怕會被他聽出來,便道:今晚不方便,明天吧。
許青靄“哦”了聲,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不想看我照片啊?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醜,才找借口說不方便。”
S:不是。
許青靄翻身坐起來拍了張照片,寢室內燈光柔和而溫暖,睡衣領口有點大,隨着動作自肩頭滑落露出大片白皙肩膀與鎖骨,像是某種欲拒還迎的勾引。
許青靄伸手拉起睡衣遮住肩膀,不太好意思把這樣的照片發出去,便沖S倒打一耙:“我本來想給你看照片,但是你不喜歡我就又刪掉了。”
S:沒有不喜歡。
許青靄忽然想S是不是不好意思跟他語音啊?還是不好意思要照片?
S一直都挺冷,像一個不太肯說話的高嶺之花,不是道是不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好像總是比較內斂。
許青靄起了點兒逗逗他的心思,打開微博找到玫瑰吻那條私信,截圖了發給他:“他們找我設計,你說我要不要接啊?給好多錢哦。”
S:嗯?
許青靄把那套#麋鹿主題#保存下來發給他,唔,他會不會被嚇到啊?
許青靄等了足足三分多鐘還沒動靜,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嚇到了啊?”
S:你喜歡這個?
許青靄一怔,回味過他說的意思后臉頰猝然爆紅。
不是。
他不是這個意思好不好!
許青靄看着花瓣上岌岌可危得像是要滴落的銀絲,喉嚨乾澀發癢,幽幽道:“你不要問我啊,是我問你。”
S:……好。
許青靄輕吸了口氣,剛才到嘴邊的話被他這麼一打斷突然不知道怎麼講了,想了一會問他:“有沒有人讓你穿這個啊?”
S:………………
許青靄想像着他的表情,又繞回去說:“你覺得好不好看啊?”
S:沒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