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裏紫霄(四)
許青靄很寶貝地將它拿出來。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抽走筆,稍微端詳了兩眼,像是沒發覺有什麼珍貴之處。
許青靄主動說:“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拿的獎,十六歲。”
陸黎書側過頭。
許青靄發覺他眼底的探究意味,朝他笑了下:“不是啦,是安慰獎,嗯……就是一點兒都不好,評委老師怕我難過給的獎。”
陸黎書雖然沒見過他的畫,但從陸許琛的口中多多少少得知許青靄在繪畫上極有天賦,自由恣意野蠻生長,十分吸引人。
許青靄說:“我第一次比賽連主題都沒抓穩,而且顏料還出了問題,調出來的顏色亂七八糟特別難看。我畫到最後都想直接棄賽算了,但是頒獎老師說我畫得很好,就從隨身的筆袋裏拿出了一支筆現場刻了我的名字送給我,讓我好好努力,以後一定有成就的,還讓我去考雁美,說他在那裏等我做他的學生。”
陸黎書:“齊博紅?”
許青靄笑意一斂,別過頭不肯說話了。
陸黎書也沒再繼續問,將筆還給他轉身出了雜物間。
許青靄看着筆發了會呆,最終還是將它好好放進了盒子裏,跟上陸黎書回到客廳。
他正在給體溫計消毒,修長指尖握着無塵布一點點擦拭,遞過來時許青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下意識張口含住。
他愣了,陸黎書也愣了。
四目相對,許青靄臉頰猝然紅了,下意識後退,卻被陸黎書捏住下頜拉了回來,“含緊了。”
許青靄乖乖含住體溫計,窘迫地低下頭,萬一陸黎書又誤會自己勾引他怎麼辦啊!
好在陸黎書只是掃了他一眼就去廚房了,許青靄默默鬆了口氣。
還好。
許青靄看着陸黎書的背影,實在是憋不住了要跟S發消息訴苦。
——嗚。
S:怎麼了?
許青靄憋了一晚上,恨不得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跟S講:我要死了,現在已經死了一半,你再不安慰我就要全死掉了。
S:……
許青靄飛快打字:我在前男友二叔的家裏,他好凶啊,一整晚就跟我說了不到十個字。
S:去他家做什麼?
許青靄說:上次過來送東西,我的筆丟在他家裏了,我來找,沒有想到他回家那麼晚,我被雪困在他家了。
許青靄和S說話的時候,語氣里自然而然會帶上一些親昵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撒嬌意味,像是無意識的依賴。
S雖然話不多,但讓他感覺很安心。
——我在門口等了四個多小時,差點要犯病了。
S:為什麼不給他打電話?如果他今晚不回家,你打算凍死在他門前?
許青靄不知道會下雪,也不知道陸黎書會那麼晚回家,他早知道的話就不來了,可看着S這句話,他忽然說不出口了。
S說:今天吃飯了么?
許青靄到剛才為止只喝了陳菲給的牛奶,趕了一天作業根本沒有記起來要吃飯。
下午在畫室還因為低血糖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但這個不能告訴S。
他想到上次腰疼被訓,要是告訴他一定又要挨教訓,說不定又不理他了。
他也不太喜歡別人擔心,便撒了個謊。
許青靄腦袋裏飄過一個想法,隨口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管教別人啊?
陸黎書手指一頓,回頭往客廳看了眼。
他覺得自己不欠管教嗎?
明明沒吃飯卻要撒謊,把他上次說的話全當成耳旁風,以為他不知道就可以隨便糊弄,簡直缺乏規矩。
“你好像爸爸管孩子哦。”
許青靄做賊似的,雙手捧着手機按住語音,極小聲地說:“你這麼喜歡管教別人,是不是真的喜歡別人叫你爸爸啊?”
消息發出去,許青靄偷偷往廚房看了一眼,陸黎書還在燒水,沒有聽見他這邊的動靜。
S:你想聽我說什麼?喜歡?
許青靄有些惱,他怎麼總是這樣,話都不講清楚,老男人都這麼難套路的嗎!
他還想賣個慘,藉此機會要一張照片。
挖好坑在旁邊等獵物上鉤,結果反倒是他自己跌進來,而他還在岸上好好看着,連衣角都沒有臟。
許青靄帶着點兒惱:我不跟你說。
S也沒繼續說這個話題,轉而問他:找到你的筆了嗎?
許青靄頓時又悶起來:找到了,可是我男朋友的二叔對我好凶,我知道他很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明明是他侄子先劈腿,他為什麼這麼護短啊。
許青靄知道親疏有別,他沒嘗過被人護短的滋味也不懂是什麼感覺,但S和他們不認識,應該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想跟他訴訴苦,就算不能幫他罵人,至少可以哄哄他。
S說:前男友。
許青靄翻上去看自己的話,才發覺手快打成男朋友了,抬頭看了眼正在廚房燒水的陸黎書,片刻又垂下眼。
——其實他做飯給我吃了,還肯讓我留宿,但是我能感覺到他不喜歡我,不肯和我說話。我對人情緒很敏感,我能感覺到,他很不高興我來。
S:也許他只是怕你在門口挨凍。
許青靄雖然知道陸黎書的性子是這樣,但還是忍不住說:你為什麼幫他說話啊?他又不會叫你哥哥,你不要幫他說話。
S:……好,不幫。
許青靄鄭重地打字,字裏行間帶着些不講道理的蠻橫:你要無條件站在我這邊,要選我,要幫我。
S:好。
許青靄嘴角翹起一點笑來,餘光瞥見陸黎書從廚房回來,飛快打字跟S說:他過來了,我一會回房間跟你聊天。
陸黎書從他嘴裏抽走體溫計看了眼,遞過來幾顆藥片,許青靄接過來乖乖吞下去,然後將杯子裏的水喝完。
他來過這裏兩次,一般都是住在陸許琛的房間裏。
上了樓他還習慣性往那兒走,聽見叩門聲回頭才記起他和陸許琛分手了,自然不能再去睡他的房間。
許青靄走到陸黎書旁邊,仰頭詢問:“我住這裏嗎?”
陸黎書頷首。
“謝謝陸先生。”許青靄等他一走火速把門關上,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陡然放鬆下來。
陸黎書幫他開了燈,許青靄打量着房間擺設,低調而簡約,到處都透露着陸黎書式的冷淡。
黑色的床單與被套整整齊齊,幾乎沒有一絲褶皺,床頭有一張黑色鏡面櫃,上面擱着一個銀色枱燈還有兩本書。
書櫃與衣櫃並排而放,靠窗那一側的桌上放着幾本財經雜誌,他隨手拿起來一本發現封面竟然是陸黎書。
時間拍攝於上個月四號,那時他和陸許琛還沒分手。
男人黑色西裝硬挺,雙手交叉放在交疊的膝蓋上,抬眸看鏡頭時帶着強烈的壓迫感,像是透過鏡頭和他目光做了個交匯似的。
許青靄合上書放回去。
手機震動,他拿解鎖看到S回復了消息。
許青靄嘴裏還殘留着一點藥片的苦味,忍不住去和他討糖吃。
——我又發燒了。
S:又?
許青靄習慣三天兩頭的小病,根本沒有沒放在心上,輕鬆跳上桌子坐着給他發消息:是呀,看在我是病人的份兒上,有沒有安慰?
S:要什麼安慰?
許青靄想到上次的腰,這次是不是可以看一下上半身?
於是發語音問他:“什麼都可以嗎?”
S:不一定。
許青靄說:“我都發燒了你還不一定啊。”
S:發燒了就早點休息。
許青靄悶悶地瞪着手機,把語音改成了打字:哦,那我洗澡睡覺了。
溫熱水流讓他微燙的身子舒服了一些,也稍微舒緩了身上的不適。
許青靄怕洗太久會犯病也沒敢多待,裹上浴巾出來才發現浴室里沒有睡衣。
他裹着浴袍出來,拉開衣櫃發現除了陸黎書的西裝和襯衫之外完全沒有可以充當睡衣的東西。
他不敢私自去穿陸黎書的襯衫,又不能這樣睡,只好去敲他的門。
“陸先生,你睡了嗎?客房裏沒有睡衣。”
過了幾秒鐘,門從裏面打開。
許青靄抓着浴巾,盡量很誠懇地請求:“陸先生,我沒有衣服穿,您能不能借我一件睡衣?”
熱水將皮膚蒸出粉色,許青靄仰頭時可見雙眸蘊含水氣,嘴唇殷紅,一張一合說話時能看到嫩紅小巧的舌尖。
陸黎書斂下眼眸,眸光從臉上落到白皙的肩膀,圓潤而纖細的肩頭往下,鎖骨自然凹出好看的弧度。
“陸先生?”
陸黎書回過神。
許青靄越發緊張地抓着浴巾,語速很快地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先回去了,晚安。”
“進來。”陸黎書收回視線轉身。
許青靄遲疑兩秒,跟上他。
他還是第一次進陸黎書的房間,這裏和客房裝修幾乎一模一樣,冷色調傢具和擺設,同樣的黑色床單。
靠窗的桌面上擺着一個青瓷香爐正裊裊升煙,再有個佛珠他懷疑陸黎書可以當場出家做和尚。
許青靄不敢到處亂看,好在陸黎書很快拿了睡衣回來,他一看到尺寸就立刻擺手:“不用不用,我不能穿您的睡衣,穿陸許琛的就好了。”
陸黎書遞睡衣的姿勢沒變,眼神卻變了。
許青靄立刻閉上嘴,誠惶誠恐接過他的睡衣:“謝謝陸先生,您的睡衣多少錢啊,我穿過了給您買一套新的吧,或者我把錢給您。”
陸黎書再次給他比了個數字,然後攤開手掌。
萬惡的有錢人。
許青靄:“……我覺得裸睡挺健康的,或者明天早上我給您洗乾淨,您不嫌棄吧……?”
陸黎書沖他略一點頭。
許青靄捧着睡衣回了房間換上,應該是洗過的,沒有他身上的香水味,只有他房間裏淡而優雅的沉香味。
他將袖子和褲腳挽起來,回到床上拿起手機才發現S已經給他回了消息。
——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許青靄說:“沒有不舒服,我經常去醫院都習慣了,一點點小發燒而已,我小時候有一次發燒都到四十多度了還是自己扛過來的,醫生說我沒有燒成傻子都是上天眷顧。”
S:沒人管你?
許青靄無所謂地笑笑:“我都忘了,說說你啊,你小時候身體好不好啊?是不是從來不生病啊?”
S說:現在放下手機,閉上眼。
許青靄身體疲憊但精神十分亢奮,撐着眼皮在被子上蹭了蹭腦袋,黏黏糊糊同他撒嬌:“我還不困,再聊一會好不好啊?”
S:先睡覺,聽話。
許青靄今晚過得過於跌宕起伏,陸黎書的冷淡與嚴厲與冷淡讓他很不安,迫切的想多和S說說話,他這句聽話溫柔得要命,卻讓他更不想順從。
“可是……”
S:重複一遍我上面那句話。
許青靄說:“先睡覺……嗯……聽話。”
S:還有上一句。
許青靄跟着念,讀着讀着品出了幾分管束的命令感,耳熱地沒好意思發送。
S再次命令:重複一遍。
許青靄說:“放下手機,閉上眼。”
S:聽懂我意思了?
許青靄抿了抿唇,小聲說:“聽懂了。”
S:睡吧。
許青靄看着手機兩秒,咽回想說的話乖乖按滅屏幕閉上眼,睡意竟然真的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