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眼鏡男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眼鏡男推搡進審訊室。
審訊室牆上掛滿各種刑具，逼仄的空間，渾濁的空氣中瀰漫著混合血污和嗆人煙草的味道，打手們的凶神惡煞，這種氛圍立刻把這小子給鎮住了。
面對刺得眼睛睜不開的白熾燈強光，他坐在鐵椅子上，一隻手被銬在椅子上，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強烈的燈光使他看不清審訊桌對面的宋雲天的臉，審訊室的佈置讓他感到極度不適，並使他從剛邁入室內的那一刻就開始感到無助。
宋雲天先不作聲，自顧自地拿出一個銀質煙盒，打開，抽出一支香煙，掏出打火機，點着了，慢慢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眼圈，撲向這個眼鏡男。
眼鏡男被嗆了一口，眯着眼試圖看清對面人的臉，可是徒然。
突然間，孫勝軍大喝一聲：“把他吊起來！”
幾個兄弟裝模作樣的準備撲上去拉起他，這眼鏡男緊張地篩糠一般開始抖，滿頭滿臉的汗水就下來了，一副狼狽樣。
“慢着！”宋雲天呵斥了一聲，幾個手下就退下了，配合的很好。
“先不着急嘛，說實話我們不想對你動粗。先禮後兵嘛。看你也是個文化人，有些事，就不要瞞了。你也知道為什麼進來了吧？”宋雲天又抽了一口煙，語氣緩和地說。
他驚魂甫定，扶了扶厚的如同啤酒瓶底一般的近視眼鏡框，又用一隻袖子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
宋雲天不覺好笑，心想這傢伙沒見過什麼世面，白面書生一個，明顯經驗不足的樣子。先從他開始吧，說不定是個突破口呢。
“開始吧，我們彼此都不認識，姓甚名誰，先報上來吧？”宋雲天問道，旁邊的記錄員開始執筆準備記錄。
“我叫朱志鑫，朱元璋的朱，志氣的志，三個金的鑫，是上海人。”眼鏡男開口了，說話有上海人小市民那種特有的腔調。
“說說，你到調料店去幹什麼？”宋雲天直接問道。
“我，我，我找王三平有點事。”朱志鑫有點含糊其辭。
“什麼事？”宋雲天厲聲喝道。
“讓我慢慢說來，不要着急。”朱志鑫啞着嗓子，艱難地說道。
他乾咽了幾下吐沫，喉管上下滑動，口乾舌燥了。
孫雲天示意手下給他倒一杯水。朱志鑫看到水杯后流露出一種貪婪的眼神，也不加掩飾。
“我說，長官，我說，我其實是個跑腿的，他的事具體情況我是實在是不知道啊！”眼鏡男大口地喝着水，一杯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後有點激動，眼睛盯着宋雲天表示一種感謝，也不看別人。
顯然，這位眼鏡男對宋雲天有一絲好感。
“我在上海學習機電，畢業了沒有出路，就在上海大馬路上一天瞎逛。家中還有生病的母親，還有一個妹妹也在上學啊，實在是沒辦法呀。像無頭蒼蠅一樣，一天看到報紙上招聘工程師，就報名了，去了才知道是日本人在背後當老闆開的公司。培訓了一段時間，說是要派我到西北來工作。為了生計，我就糊裏糊塗的來了北方。”這個朱志鑫也是快人快語，竹筒倒豆子，講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有特有的腔調。
“別急，慢慢說。“宋雲天示意旁邊的記錄員快速記錄。
“那你具體做什麼工作呀？”宋雲天問道。
“我主要是修收音機、電台、發報機，其他的我不管。”這個朱志鑫的話讓宋雲天眼前一亮。
““王三平又是你什麼人，
你找他來幹嘛？”宋雲天繼續問道。
“我主要是找他問問最近有沒有什麼東西要修。”朱志鑫的回答有點讓人費解。
“你也明白你在幹什麼吧？幫日本人修電台！”宋雲天問道。
“明白，說實話，大概知道一點。他們說這是商業電台，做生意需要的。我就只負責修理。時間長了就大概明白一些了。”眼鏡男朱志鑫自知理虧。
“你們平常都是怎麼聯繫的？”宋雲天坐在筆錄桌前，點了一支煙，慢斯條理的地問。
“都是他來找我，我一般不主動找他。我們見面就在我的店裏。我在銅鋪街開了一家修錶店，兼帶修理收音機、電唱機、話筒等，每次都是他把機器交我來修理。”朱志鑫一五一十地說。
“銅鋪街幾號，店名是什麼？就你一個人嗎？有沒有徒弟？”宋雲天仔細問道。
“銅鋪街14號。店名是亨得利。沒有請夥計，就我一個人開店，生意不好做的。”朱志鑫回答的清清楚楚。
宋雲天停下來，給丁志存打了一個手勢。丁志存立刻明白了，帶了兩個人就出去了，事不宜遲，立刻封鎖修錶店。
“那這次你怎麼主動來了？”宋雲天繼續追問道。
“這個嘛，前天大爆炸，我有點擔心，我聽說司令部一帶爆炸很嚴重，就來看看他有沒有什麼意外。”
“胡扯，你在調料店門口徘徊了那麼久，幾次三番想進來，還是猶豫再三，沒進來。你明明看見爆炸沒有殃及王三平的住處，他應該是安然無恙的。你今天怎麼就進來了。肯定有事。你快快說來。不要磨蹭。”宋雲天故意大喝一聲，顯出一點不耐煩的樣子。
“這個，這個，我不管了，反正已經進來了，橫豎都是一刀，我就豁出來了。事情是這樣的。”朱志鑫一咬牙，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
“你曉得，我們之間交往有一個規律，每次日本人的飛機炸彈掉下來之前，他都主動聯繫我，要進行發報。每次炸彈炸完以後，他也好找我發報。這次，不同尋常，炸完了也不來找我，我還以為他被炸死了或者生病了。就忍不住來回幾趟地想了解情況。而且，這幾天，我手頭緊，他借我錢也不還，我想當面問問。”朱志鑫有點小激動，手不住地哆嗦。
宋雲天有點被搞暈了，有這樣搞情報工作的，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哪有什麼紀律可言，這日本人是怎麼看上這個傢伙的。
宋雲天知道，根據自己所學的審訊知識，審訊也是一門對人性的研究課題。
人大多數更喜歡與看似和自己類似的人交談。一旦交談開始，就很難止住。一旦他開始說實話，就很難再說假話。
這是人性的優點也是弱點。
作為同樣受過大學教育的人來說，宋雲天和朱志鑫兩人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親近感，易於交流，有溝通上的天然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