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不再年少
貝德維爾緩緩走向那門,那門的背後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龐大的老鼠們在嘰嘰喳喳。
當然,那是人聲。
當貝德維爾舉起煤油燈的一瞬間,撲面而來的是排泄物的味道,那股濃烈的味道直衝他的鼻子,擾是身為高潔的騎士的他也不免皺了皺眉,不過他馬上就不會在意那股味道了。
他看見了。
看見那些牢籠裏面黃肌瘦的老人,看見那些飢腸轆轆的孩子們,看見那已經和死人無異的躺在那裏的人們。
許多的人,眾多的人,
那麼多的人,被關在那牢籠之中,一個鐵鏽斑斑的獸籠,關進去了不下十來餘人,十多人個人每天在這黯淡無光的下水道里,生活在這一方寸之間,吃飯睡覺廁所,全在這一個牢籠之中,而這樣的牢籠在這個龐大的房間還有十多個。
無數的蒼蠅爬滿他們的全身,老鼠們大搖大擺的在他們面前走過,甚至有的受傷的傷口上早已爬滿了白色的蛆蟲,而他們只是無動於衷。只是在那裏看着。
這哪是什麼下水道啊,恐怕但丁神曲中的地獄也不過於此。
在那一瞬間,體內妖魔的侵蝕在加劇,像是有什麼穿過了貝德維爾的大腦,擊穿了他的靈魂一般。他的靈魂在這被人間地獄被撕裂一般。
貝德維爾突然見不想動了。他的靈魂被妖魔纏身已經累了,他對這人間的慘劇都感到了厭煩,他在痛恨,痛恨那些罪犯,可以干出這些慘無人道的事情,但更多的他在痛恨他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真的是無能為力嗎?貝德維爾想,難道他身為騎士長,真的不知道倫敦有着這些黑色的交易嗎?難道他真的不知道下水道裏面充斥着常人無法想像的骯髒的事情嗎?
他知道,但他也無能為力。於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可逃避從來不能解決問題不是嗎?
所以在此刻他是如此的痛恨他自己,彷彿這些錯誤是他犯下的一般。他想做些什麼,好讓自己好受些,但是他又明白,無論做什麼對眼前的人們來說都已經晚了。
“貝德維爾卿!”旁邊一名蒸汽騎士用手輕輕拍了一下貝德維爾。將他從自我厭惡感中暫時抽離了出來。
“已經檢查過了,現場只有幾具屍體,看傷痕全是刀傷,我們詢問了這裏的倖存者,他們說是有一名穿着黑色鎧甲的人類突然沖了進來,將這些看守全部殺掉后,把籠子的鎖鏈砍斷就走了,說是過一會有人會來救他們。”
簡單的詢問神志比較清楚的難民,了解事情全貌過後,蒸汽騎士們開始有序的對此地的受害者進行救助。
將受傷的人員進行醫療救治,分發手上的應急食量,通知倫敦警衛廳和聖伊麗莎白醫院進行人員對接。
“難以置信那些新興貴族可以干出這種事情啊!”那名進行彙報的蒸汽騎士在一旁說到。
“更加難以置信的是明明知道這些倫敦底下的黑暗,卻無動於衷的我們啊,卡特先生。”貝德維爾看着這些受苦難者回答道。
他看着名叫卡特的蒸汽騎士,他是自己小隊的副隊長,也算的上是自己的導師。從自己成為蒸汽騎士時起自己就在卡特的隊伍里,後來因為自己強大的精神力而晉陞為圓桌騎士,卡特反而成為了自己的下屬。
隔着蒸汽鎧甲,他只能看到卡特的面甲。
但他知道那面甲後面的臉龐,五十多歲的臉上已是白霜的白髮,臉上的傷痕是他為這個城市貢獻的證明,
歲月的皺紋早已爬滿臉頰,只有那一雙如雄鷹一般的眼睛,述說著這個男人的意志。
“貝德維爾卿,你知道的,你現在這龐大的情緒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你體內的感染細胞,他會放大你的情緒,從而加速你的侵蝕過程。”
卡特看出了貝德維爾情緒的不穩定。他又何嘗不為這些被拐賣者感到憤怒呢。他又何嘗不想去詢問上級,為什麼在倫敦的底下會發生這種事情。
但是他知道,他改變不了什麼,他只是一名服役30年的蒸汽騎士罷了,自己的職責只是怎麼更加高效的殺死那些感染者,自己也只能做到如此。
僅此而已。
他在勸告貝德維爾去接受倫敦的黑暗,也是在勸說自己。
“卡特先生!”貝德爾文聲音洪亮了起來,這個一直被稱為謙卑的騎士男人的少年第一次用這麼失態的語氣和他人說話。
他目光堅定對着這個亦師亦友的男人說:
“還記得你曾經在我成為圓桌騎士的時候說的話嗎?”
貝德維爾的聲音緩和了下來,他憐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這個被稱為“倫敦的城堡”的男人,這個被稱為圓桌騎士以下第一人的男人,他又想起了男人滿頭的白髮,和那雄鷹一般的眼睛。
這個為倫敦奉獻了三十年的男人。
他突然意識到了。
“您也老了啊,卡特先生。”貝德維爾道。
“你曾經說過我和加拉哈德這兩位最年輕的騎士是圓桌未來的希望,是倫敦未來的希望,您說,因為我們夠年輕,我們還有着改變這個世界的想法,我們還未妥協。”
貝德維爾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騎士的長劍。
代表着他應遵守的八大美德。
那些早就被拋棄的落後的美德。
新世界的騎士們不需要遵守的美德。
貝德維爾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些被囚禁的人們,那一眼是看向他們,又不只是看向他們,他們背後的那些人,他們背後所還未被解救出來的人。
那些被倫敦拋棄的人們。
他們的身影徘徊在貝德維爾的腦中。這讓他下定了決心。
他轉向頭道
“卡特先生這裏已經沒有危險了,我還有些事去找亞瑟殿下商量,就先走了,剩下的善後就交給你了。”
他語氣強硬,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味道。
這個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少年,第一次拿出了隊長的樣子。
這是違背命令的事情,隊長竟然在任務還未結束時就先行離隊。這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騎士”身上,特別是出現在一名“圓桌騎士”身上。
但貝德維爾已經等不及了,如果他真的不在做些什麼的話,他內心、他的靈魂、他所純在的價值。都會被這倫敦所吞沒。
他還未對這瘋狂的世界妥協。-
於是他該走了。
他知道恐怕自己改變不了什麼,就算亞瑟殿下願意聽取自己的建議,那女王呢?那些靠着這些黑色交易而登上權力舞台的新貴族們呢?
他又想起了外面那具妖魔的屍體。
他突然在想想,如果自己也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做到保護這些窮苦民眾了呢?
他笑了,真想見見那名“人類”啊。
那絕對不能稱之為“人類”的東西。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預感在他腦內揮之不去。
整個倫敦都會因那傢伙而改變。
但希望啊,不能寄託於預感之上不是嗎?
總要有人前行啊。
卡特只是站在那看着,看着少年離去,他嘆了口氣,貝德維爾說的沒錯。自己終究還是老了,曾經的自己也是會看到這些事情要一腔熱血去討要說法的人啊。
雄鷹也會老去,只剩下一個滿頭白髮,下雨就會捶腿的老頭子。
可是呢,少年啊,我們只是人類,又能改變什麼呢。
世界不是憑着你一腔熱血就可以改變的。
倫敦的運轉可不是亞瑟就可以決定的啊。
在背後的掌權者看來,我們只是一個妄想搬動大樹的螞蟻罷了。
這裏是倫敦,世界第一台內燃機在這裏發明,這裏是倫敦是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城市。
這裏是倫敦,隱藏在光鮮外表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罪惡和黑暗,它們早已和這座城市融為一體。
這裏是倫敦。是一個不會被改變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