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隻立香
混沌的黑暗之中,無數的聲音層層疊疊地囈語着——
“想要誕生。”
“給我身體。”
“我想要誕生。”
在看不見光明的囚籠中,一位橙發女孩擁抱着黑泥,於是那些黑色滲入了她的體內——
“我可以給你身體。”
黑泥又道,“可是我也沒有人格。”
“人格是什麼?”女孩顯然還沒有學過這個詞彙,她迷茫了幾秒,接著說道,“總之我把我所擁有的全部都分享給你——”
“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這個世界的色彩。”
“你可以用我的耳朵聽這個世界的聲音。”
“你可以用我的雙腳走過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們可以一起聊天,可以一起吃飯,可以一起度過之後的每一天。”
橙發女孩最後對黑泥發出了邀請——
“要到我的身體裏面來嗎?”
下一秒,彷彿奇迹降臨,衛宮切嗣看到整個冬木市的所有黑泥開始朝着一個方向涌去。大火如同被大雨洗滌,最後回歸虛無的平靜。
“你的名字好難記,”異象正中間那個吸收了所有污濁的女孩此時渾身沾滿了黑泥,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是衛宮切嗣發現她的眼睛亮得裏面彷彿裝滿了星辰——
“我就叫你小安吧。”
女孩繼續對空氣說著在衛宮切嗣看來匪夷所思的話語——
“以後我們是家人了。”
冬木市的大火沒有洗劫一切,大部分生機被保留了下來。
而被稱為魔術師殺手的男人,最後只帶走了兩個孩子,一位是衛宮士郎,另一位便是藤丸立香——
也就是我。
簡單來說,衛宮切嗣是我爸,衛宮士郎是我哥,小安……他大概算我弟。
現在,我家正趴在我肩膀上的貓歪着頭說話了——
【立香醬準備去御影神社嗎?】
【嗯,畢竟距離不太遠。如果太遠回家,我哥肯定又要嘮叨了。】
御影神社是近幾年火起來的神社,不過我之前過年時參拜的都是其他神社,剛好沒有去過那裏。這次剛好想起,就想着要不去一趟。
現代的導航極其方便,只要稍加查詢就能得知需要乘坐哪輛地下鐵,我拿着手機不禁在內心裏感慨高科技萬歲。
像我這樣不參加社團的學生不太多,大部分同齡人此時都在學校中揮灑青春的汗水,現在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下班的點。總之,我想說的是,現在來神社的人不多——
所以我一下子買了幾袋御守的事情並沒怎麼引人注目。
我走出神社中的門店。
一道聲音從遠處響起——“就算多買,效果也不能疊加哦。”
我停下腳步向上望去,那是一位戴着眼鏡的黃色中短髮典雅男性,注意到我的視線后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他穿着有些寬鬆的和服,坐在櫻花樹上看起來十分文雅。
“主要不是給我自己用,而是用來送人,”我解釋道。
他眨眨眼,仔細打量了我手上裝御守的袋子,“小姑娘重視的人還挺多。”
“對我而言御守的贈送範圍並不僅限於重視的人,”我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我的想法與他不同。我從袋子裏拿出了一個御守,往他的方向一丟。
接住御守的儒雅男性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
“謝謝你告訴我效果不能疊加,”接着我很努力地在思考怎麼去祝福別人,但是這很難,所以我放棄了。最後我指了指御守,“總之祝你好運。”
我又指了指樹,“也祝你從樹上下來時能在地面上站穩,不受傷。”
“其實立香只是想隨便找個理由送人東西吧?”
漂亮的男性彷彿櫻花的精靈,在影影綽綽的花瓣後面露出了虛幻又美好的笑容。明明他的外貌極其年輕,卻如同看遍了風雲變換,望慣了滄海桑田。
【……立香你怎麼老是碰到這種能直接叫出你名字的存在?嗚哇,真有夠毛骨悚然的。】
小安經常說我心大,不過如果發現對方有惡意,他也會告訴我。既然他現在沒說什麼,那就沒關係。
“嗯,贈予或者說是祝福的過程本身就令我很開心。”
“我懂我懂,”樹上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深有體會地點點頭,“有些神明願意祝福人類也是同樣的道理。”
說起神明……我想了想,走到旁邊掛心愿條的地方,再從袋中拿出一個御守,系在樹上。
“立香現在又在為誰祈福?”
樹上的黃髮男人正好奇地看着我的動作。
“現在該為我自己祈福了,”我一邊回復他,一邊閉上眼,雙手合十。
而那位男性拿着我扔上去的御守,悠閑地靠在樹上,天空中有幾朵白雲悠然飄過,他也閉上了眼。
待我睜開眼后,我發現樹上的男子沉默地盯着我——
“……立香許了什麼願望?”
“希望我自己身體健康,平平安安,”我上下打量他看上去極其單薄的身體,又補充道,“我建議你也這樣許願。”
“……小騙子,”黃髮的儒雅男性笑得非常開懷,我看他都快直不起腰了。他緩過來后又道,“我分明聽到你許了這樣的願望——”
“【願此方神明長存,願此地香火不斷。】”
我微微睜大眼眸。
接着起風了,櫻花樹發出沙沙的聲音,一片片花瓣落下。
“很高興遇到你,立香。”
那位男子不知何時消失了,最後風帶來了一句含笑的言語——
“我是御影。”
【原來是能傾聽人類願望的神靈。】
怪不得我滑鐵盧了。
神明大人已經不在此地,我拎着我的幾袋御守,開始回程。
【謊言被識破的感覺怎麼樣?】小安幸災樂禍地問我。
我剛想回答,接着丘比就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立香醬在糊弄別人時完全看不出和平時有任何區別呢。】
【這真是最好的讚美,】我沒有想到擁有極強高科技的外星貓也會這樣說,【那我就當作是事實收下了。】
【這是事實哦~】丘比點點頭,看起來極其可愛,於是我忍不住伸出手揉揉它腦袋。接着我開始回答小安的問題,【大概覺得有點丟臉吧,就好像說人壞話被人聽到了。】
在我下了回程的地下鐵,走在路上時,我收到了來自狛枝凪斗的短訊——
【謝謝。】
我剛想回復“不客氣”,結果就收到了十億日元的轉賬。
我眨眨眼。
【很好,我們現在有能用的錢了。】小安心情不錯,他似乎已經在盤算這些錢應該怎麼花。
【唔……我哥如果知道我從狛枝那邊收到這麼多錢,一定會讓我還回去,不如我現在就直接還給他吧。】
【立香你為什麼總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這麼乖巧啊?!而且如果被你還錢,那傢伙大概率會不高興的吧?!】
我看出了小安對馬上要離開的錢非常不舍。
【有道理。】
我直接撥打了狛枝凪斗的電話,那邊很快便接通了。少年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比早上有精神了一點,“立香醬,晚上好~”
他心情不錯,告訴我今天發生了這麼幸運的事情,他竟然沒有被隕石砸,沒有發生車禍,周圍同學也沒有誰受傷或死亡。
“不過,”我聽到他的聲音帶上幾分迷茫,“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不幸一直不來,我又怎麼碰到更大的幸運?”
“或許你的不幸都一點點分散在了日常生活中,比如考試填錯答案,下雨天忘記帶傘——這些零星的不幸加起來就是很大的不幸,然後它們會帶着你前往更大的幸運。”
那邊不說話了,我聽到他平靜的呼吸聲。
“……立香醬真的很厲害呢。”
我覺得會這麼想的狛枝凪斗才很厲害。
“對了,我們來交換吧,”傍晚的風還帶着斜陽的氣息,吹得人暖洋洋,“給予他人禮物令人開心,收到禮物也同樣如此。感謝你的十億,所以我也想把我所擁有的十億作為回禮送給你。”
【等、等等……】
我沒有管小安,直接把錢轉了回去。
“我到你家門口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家的附近。
“開門,有東西想給你。”
頭髮像極了白棉花糖的少年開了門。
“是一個批髮型的普通御守,”我掛斷電話,指了指我放着幾袋御守的袋子,“不貴,我買了很多,總之你直接收下就行。”
結果平時話很多的他卻在此刻愣神,接着他從手袋裏摸索片刻,最後遞給我一把鑰匙。
我低頭看看鑰匙,再抬頭看看他。
“多來我家玩吧,座敷童子~”
白髮少年眉眼彎彎,漂亮的眼眸里折射出柔和的光澤。
我聽說過“座敷童子”的傳說,這是一種待在住宅中就能人帶來福運和幸福的妖怪。狛枝凪斗稱呼我“座敷童子”——
“一般來說座敷童子應該只有孩童的大小,而我現在明顯已經嚴重超標。”
我對着狛枝凪斗比劃着我的身高。
【立香……你反駁的重點不應該在這裏吧?!】
【沒錯。】
我確實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說。
【他自我保護的意識太淡薄,先是送我錢,現在又送我家中的鑰匙。我總覺得他很容易被人騙。】
我向小安表達我對狛枝凪斗的擔心,而小安顯然沒有理解到我的心情。
【……不,心大的人是你才對!】
【是嗎?】
正當我準備把鑰匙還給狛枝凪斗時,面前少年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幾分,他微微斂起眼眸,此時裏面含着若隱若現的難過——
“像我這樣的渣滓所送的回禮理應被人嫌棄地扔進垃圾桶,而立香醬現在還願意直接把它還給我,我真的很高興。”
這段話實在太高級,我竟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話,不禁在心中感慨他高超的話術水平。
“你可以再高興一點,”我最終把還鑰匙的手又收了回來,“謝謝,我收下了。”
反正這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獲得別人家的鑰匙,我已經習慣了。
我不知道小安還不習慣這種事情。
這裏是惡意與污濁相交織的人世間,此世之惡注視世間的眼神極其平靜,彷彿經歷滄海桑田與人間冷暖,於是最後成為冷漠。
他看向狛枝凪斗——
彷彿回到開始受刑的那一天,那些村民強行將他置於惡時的目光,與狛枝凪斗將她封為善時如出一轍。
曾經親切的村民最終成為折磨他直到死亡的夢魘,那麼她呢?
被標榜為善的女孩,在達不到他人期望之時,真的不會迎來與他一樣可悲的那一天嗎?
不如直接從根源上阻止一切吧。
雖然不足以殺死英靈,但是殺死面前狡詐又脆弱的人類沒問題——
黑泥不知何時在身旁湧現,彷彿災厄出現,似乎下一秒就會席捲一切。
而我直接把鑰匙按在小安暴/亂的觸鬚上——
“那就拜託小安幫我保管吧。”
黑泥一頓。
“該回家了。”
鑰匙被黑泥覆蓋,然後消失不見。
於是所有喧囂寂靜於此,一切又重歸於平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