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
開興十年。太后薨逝。年五十二。
即先帝故去十年後,太后才去了。
太後去時,神色安穩,唇角甚至還帶着笑意。
那是在午睡之後,太后瞧過了牡丹亭雲里盛開的花兒,慢慢走到迴廊下,在美人靠上坐着。
然後對着身邊侍候的人笑了笑,說了幾句話,讓孩子們都到跟前來了。
她牽着手,一一說了話,然後才去的。
太後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是做足了準備的。
固倫純恪公主沒有嫁到蒙古去。福惠和兩個弟弟,還有胤禛,父子四個,幾乎是朝中才俊還有勛貴人家的子弟翻了個遍。
挑選了又挑選,調查了又調查,才給純恪公主找了個極好極稱心極疼愛她的額駙。
太后最後,是拉着純恪公主的手說話的。
太后說:“純恪啊,你雖不是我親生的。但也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你同小六叫我一聲姨母,可在我的心裏,其實也是拿你們當做親生兒女般看待的。”
“我生了兩個小子,沒有生女兒。就把你看做是我的女兒。額駙是你皇阿瑪哥哥弟弟們用心挑給你的,你自己也喜歡。你們的日子也好。我自然是高興的。”
“我走後,別把自個兒的眼睛哭傷了。我是和你們皇阿瑪在一起了,不用為我傷心。我們能好好的在一起。你們也好好的一道過日子。”
純恪眼淚模糊,又不敢哭。連聲應好。
開興十二年,太后梓宮送入陵寢地宮中。地宮封石落下。
所有人都走了,福綬又悄悄的轉回來,和等候在此的靜覺和尚碰面了。
“你的法子真的頂用?”福綬低聲道。
他按照額娘的吩咐,轉年就把人找到了。這靜覺和尚倒也確實挺好說話的。
在外頭雲遊這麼些年,如今能有個安穩的地方,他也覺着不錯。
尤其是皇上叫他做的事兒還很有挑戰性。靜覺和尚在世上修行這麼些年,本事學了一大堆,還沒有做成過這樣的事,爽快就應了。
忙活了七八年,正好把事兒辦妥當了。
先帝和太后同葬,兩個人的棺槨底下有陣法,還有法器,都是用在將來能在一起的。
可這樣的事,浩瀚典籍中也不定能有幾個記載,福綬就怕成不了,叫他額娘失望。
靜覺和尚笑道:“皇上放心。太后和先帝爺是有緣分的。這緣分深厚,今世未完。他們是尋了別處延續前緣去了。總有那麼一日,能彼此成全,彼此完滿的。”
“這處生,這處死。別處生,別處死。都是尋常。”
“先帝與太后,都是天緣深厚的人。死即是生。這處不過是暫時離開,皇上不必掛懷。”
福綬嗯了一聲。
別處就別處吧。他只要他額娘阿瑪能在一起就好。完美圓滿。他就高興的。
“同朕一道走吧。”
十三叔和靜覺和尚是摯友。他把和尚放在這兒幾年,十三叔還總念叨着。
十三叔年紀大了,接連遇上這些事,老人家總是有些傷感的。
他想把靜覺送到怡親王府上,陪十三叔談談心,說說佛法,也能叫老王爺寬寬心。
——
康熙四十七年。
這年胤禛三十歲。太子胤礽將要被廢。
這時節自然還沒有復立太子。要到四十八年,才會再度復立太子。
因此這兩年,是朝中動蕩不安的兩年,甚至是皇上都很難控制局面的兩年。
胤禛做了二十七年的皇帝,到了七十歲的時候,也差不多知道自己日子將近了。
先帝爺不也差不離是這個年歲么。
要說除了先帝爺,大清的皇帝裏頭,也就是他活得最長久了。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對於壽數將盡的事,胤禛也看的很開。
他將福綬培養的很好,福綬自己也成長的很好,將大清交給福綬,胤禛很放心。
福綬的長子永錞也很不錯。
胤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小姑娘。
他知道他有遺憾,知道他有祈願,但人沒了真的是一瞬間的事。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失去了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胤禛再度有知覺,再度有活着的感覺時,他回到了自己三十歲那年。
這年,年氏還沒有進府。
烏拉那拉氏還是他的嫡福晉。
弘暉弘盼都沒了。就李氏所生的弘昀弘時兩個兒子。
鈕祜祿氏還未生下弘曆。耿氏也還未生下弘晝。
胤禛是想過的,想過在最好的最合適的年紀遇見小姑娘,然後和他一起相守一輩子。
現在時光提前到了他三十歲的時候,這是老天護佑,是想讓他擁有更多的光陰,和他心愛的女子廝守嗎?
那小姑娘是還在年家,等着他去接她進府么?
可小姑娘若還是年家的二姑娘,那這會兒,想必只有兩歲。
胤禛有些迷茫,兩歲的小孩兒,接到身邊來能做什麼呢?
等她長大,自己不是一樣大她好多麼?
他既能重回自己三十歲,就說明他的祈願老天成全了,既成全了,就不會讓小姑娘的年歲與她相差太多。
那不然,一切不就是重來一遍么?又有何區別。
哦,倒是有些區別的。他把人放在身邊,好好的養着,就跟養着童養媳似的。不會錯過她太多。
“四哥?四哥?”
胤祥喊了好幾聲,見胤禛終於捨得給他個眼神了。
胤祥說:“四哥,你這幾天怎麼了?怎麼總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你在擔心什麼?”
老十三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可真是太久不見了。
胤禛心說,你四哥從七十歲回到三十歲,總是要允許用幾天時間來思考思考的。
老十三這會兒還沒有給太子背鍋,還不曾被皇阿瑪圈禁起來,胤禛想,找玉兒要緊。把老十三拉出火坑,也是勢在必行。
既能重來一回,自然是要儘力彌補遺憾的。
當年,若非玉兒,若非後來的悉心養護,老十三也不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很多的事兒改變了,可受的苦卻沒改變。
現下有這個機會,他絕不讓老十三再受這個苦了。
胤禛問:“十三,你方才和我說的什麼?”
他們如今在熱河。皇阿瑪巡視塞外,駐蹕熱河行宮。
胤祥嘖了一聲,說:“年羹堯。我和四哥說,年羹堯將要到熱河了。”
“皇上召見。特意叫他來熱河行宮覲見的。從前四哥不是說,年羹堯是你門下人,既有才能,就該想法子見一見。這會兒在熱河,咱們可以私下安排安排,四哥可要見一見?”
胤禛心裏哦了一聲。是了,這時節,是他與年羹堯的第一次會面。
他從前是見了的。
也是見過後,覺得彼此投契,就從此和年羹堯搭上了線。
再往後,就是年氏入府,做了他的側福晉。
“你想法子去安排。”胤禛跟胤祥說。
年羹堯他是肯定要見一見的。小姑娘的事,他得和年羹堯商議商議。
這會兒重來一回,許多事就要不一樣了。他大約沒有那麼耐性,等到十三年後了。
十三年太久,胤禛只爭朝夕。
胤祥還要去太子那裏交付差事,和胤禛這裏
悄悄議定了后,他還要去一趟太子住的地方。
胤禛將人給喊住了。
“十三,此番差事給太子交了差。往後的差事,咱們兄弟不辦了。若皇阿瑪親自交付,你我就接了。若是太子交付的。你不要接。”
胤祥都驚了:“四哥,你、你這是怎麼了?”
就這幾日,他就說他四哥不對勁來着。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也就罷了。
畢竟現而今局勢複雜,外頭的說法太多了,皇阿瑪與太子間也是暗潮洶湧,更別說旁邊還有虎視眈眈的八哥他們了。
就月前,四哥還和他說,要儘力保全太子。太子交辦的差事,不管難不難辦,都要想辦法辦妥當,不能讓皇阿瑪有機會訓斥太子。
可這才幾天啊。這就變了?
四哥先前,是堅定的要保住太子的。現如今這樣說,難道說四哥已經放棄了太子,四哥是知道了什麼事情嗎?
胤祥這些年,一直都是跟着太子辦差的。他們兄弟給太子辦差,也有好些年了。
在外頭人看來,他們就是二阿哥的人。
四哥這個節骨眼上要給太子劃清界限,難道說皇阿瑪是真的要廢太子嗎?
胤禛走過來,定定看着胤祥,又去看他的腿。這會兒胤祥還沒有什麼大的病痛,腿腳利索着呢。
胤禛目光柔和,瞳仁幽深,他拍拍胤祥的肩膀,說:“沒什麼。四哥是怕,出了事,四哥護不住你。”
胤祥輕輕抿唇,四哥怕護不住他,那也就是說,若出了事,太子是不會護他們的么?
年羹堯於五日後去行宮陛見康熙。
胤祥將話傳到年羹堯處,年羹堯那邊欣然應了。
就定在陛見當日,胤祥給尋個妥當安全的地方,叫他們主僕見個面。
胤祥跟胤禛說:“四哥,年羹堯對你有投效之心,但他這個人傲氣得很,先前八哥皇阿瑪誇讚年羹堯,就試圖想要見他,可沒見成。後來就沒再堅持了。八哥那邊,似乎不怎麼看重年羹堯了。”
是覺得年羹堯如今還只是個學政,就有些瞧不上他了。
八哥那邊籠絡的人多,自然也不覺着年羹堯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了。
胤禛點點頭,心想,對年羹堯慧眼識珠的,從來就只有皇阿瑪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