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六十六

阿凌的父親從ICU轉入了普通病房。看到阿凌父親清癯的面容后,我心裏在想,人在被切除了本屬於自己身體的那麼大一部分以後,居然還能看起來像只是有一點虛弱的樣子。接下來到了最最考驗他們父子的時刻了。想到這,我決定應該主動幫助阿凌和阿蓮分擔陪護的任務。一天夜裏,輪到我值守,老嚴突然出現在了病房裏,說他來接替我,讓我回去休息。我的第一反應是,肯定是老嚴和阿雯之間又出現問題了,不出所料,老嚴這次從阿雯處出走,是因為在老嚴看來,阿雯的那個男合作夥伴,意圖對阿雯欲行不軌,經常借談項目的名義,安排阿雯單獨陪其出差。老嚴質問阿雯,有項目營銷總監不去談,為何要你一個財務總監去談呢?阿雯解釋說一起出差,都是去和金融機構談合作,是正常工作,他們二人的關係也僅限於工作。阿雯說得義正辭嚴,老嚴卻總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依舊不依不饒,心懷芥蒂。阿雯忍無可忍怒斥老嚴良心何在,老嚴借題發揮,終於在一次全體會議上公然頂撞了老闆,也就是阿雯的那位男合作夥伴,當著阿雯的面,摔門而去,來到他現在所在的病房裏。

就這樣老嚴代替我照顧了阿凌父親一夜,我在宿舍安睡一整夜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起床奔赴網吧,打開了老嚴的博客,果然在去醫院之前,老嚴更新了一篇博文。

某天中午,去上班,走的還是那條路,路旁邊有很多尚未蓋起的樓房。高高的腳手架上,站着一個農民工,因為你看到他的裝束你馬上就知道他是一個農民工。他戴着一個安全帽,我走過時正有一大堆土灰從他頭上落下在他面前撒過,因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看到了他背後一排大字: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

要有多麼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忍耐力才能實現這些?

他高興嗎?工作的過程他會高興嗎?正是日頭最毒,大家午休的時候,腳手架上只有他一個人,灰頭土臉的,你卻叫他高高興興上班。

平平安安回家去,身為一個外地務工人員的他,每天可以回家的嗎?他每晚只能睡在一種鐵皮做的叫做簡易房的東西裏邊。我心裏不禁一陣失落。

再往前就是我們的公司,一個很多人賴以生存的地方。它的存在就是讓你每天都能出差,忙不完的報表正源源不斷地落到你的面前你的桌子上、出現在電腦上,它叫你在別人面前以項目經理的面目去忽悠不明真相的每個人,去喝那些你不願喝的酒。它只給你發工資,叫你周而復始的幹活,不給假期。

在這裏,有一間總是坐滿了人,在不停開會的會議室,有時我在想,坐在這裏的人們有多少是值得敬仰、值得學習、值得交往的?沒有。有的人看上去穿着個性,獨具精英氣質,但也不過是外表能吸引人。人一旦走上工作這條道路,還能看到心底純善、積極陽光、引人向善的人嗎?還能看到讓人心安、感受到平靜的人嗎?每個人都裝着自己那點兒把別人都當成傻子、意圖控制別人的意念,試想每天,身邊圍繞的都是這樣一群人,該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當我每每經歷過一個一個的極權化的組織,比如從小學到大學的各類學校,總是心有餘悸,害怕它總在以一個鮮明的主題聚攏住所有人,叫人甘心賣命去實踐這個主題,並且還有順昌逆亡的威脅存在。小學飽受欺凌,初中開始爭名奪利,高中又要活在老師們營造的煞有介事的白色恐怖中。

總覺得自己很傻,自己居然在其中還能毫髮無傷的堅持下來。

說回我的公司,和其他的營利性組織一樣,每個月他有自己的強化自身公司文化的過程,有一個環節是我最最難以接受的,每到那個時間我就如同《1984》的主人公參加“三分鐘仇恨”節目的心情一樣,它要求每一個新進員工上台高舉右手宣誓,大聲念出公司文化來。幸運的是我新來時沒有這個環節,想想在台下牙關緊咬,頭皮發緊的我,要到台上和他們一個樣時,我幾乎死的心都要冒出來了。

尤其那個台上一臉大公無私、道貌岸然、又跳又蹦、活躍氣氛號召大家宣誓的主持人,私下是個公然違背自己在培訓時要求別人去踏實工作、並要感恩這個地方給大家一個工作機會的重大原則,自己也是會上班玩遊戲,敷衍同事,欺軟怕硬的卑鄙人物。

試想,要有多麼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忍耐力才能實現這些,才可以在這裏甘心存活。

我曾經看過很多人,有的擺了一堆廉價衣服在賣,這些衣服全部賣出去的收入也不超過二百,他們依然日復一日的堅持出攤;還有一次我在出差的路上,一條省道,除了川流不息的車輛,路面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存在,路邊依然有一個男人擺着四五個西瓜在賣,只有四五個。就算有人買,全部賣掉也不過四五十塊錢吧。

這樣說來,人都是有些局限性的吧,這種局限性在別人看來有時會是一件很感覺奇怪的事情。我們身上的局限性甚至不為他人所容。前一陣時間,竟一口氣看完了《生化危機》三部曲,我就想我們每一天走在路上,迎面而來的那麼多人,那麼多的陌生人擦肩而過,我們也是別人眼中的陌生人,這和晃在大街上的一群群喪屍有什麼區別,當我們看到一個衣衫不整的乞丐甚至是農民工,我們看到和我們不一樣的人時,我們神情漠然的走過,就如同喪屍看到一個喪屍出現在我們面前有什麼區別呢?人猶如此,叫其他畜生螻蟻何堪?

這種感覺在一天的清晨尤為強烈,那天我看見一個非主流打扮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鼻孔朝天的走過,自我感覺良好的走過,她的神情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裏,但是她是那麼孤單,在這個寬闊的馬路上沒有她的一個同類。別人都是不解不屑的目光,嫌惡的目光,她依然是以自己的方式昂首闊步向前走去。我想今天我看見喪屍了。以後我還會在看到,只不過他們都有了同一個名字,就叫喪屍。

要有多麼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忍耐力才能實現這些,才能叫人感到親切,相容。

不過最最悲哀的當屬我們的情感被孤立的時刻,我想起朋友的一件事,朋友談了一個女朋友,他很愛她,但最近他和他的女朋友多次發生不和,原因過程不表,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意見,但是女朋友要午睡,原因是下午有工作要做,叫他走,或者不要再講。他稍微堅持了一下,女朋友起身要走:你不走我走,就你閑着沒事整天沒事找事.....他看着女朋友梳洗化妝的背影,在想,如果真的打擾她的休息或工作,他會覺得很不安,就開門走了出去,帶上門的瞬間自己的感情又變得輕了。

想到這不禁嘆了口氣,要有多麼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忍耐力才能實現這些,叫自己淡定平靜。

遠遠地看見前邊遇見一個水窩,是昨天下雨後出現的,本想繞過去,就在這時,一隻小飛蟲猛地撞進我的眼睛裏,撞死在我的眼球上。慌亂中,一手搖搖晃晃地扶着車把,一隻手去揉眼睛,等到把飛蟲的屍體揉出來,車輪已然壓到水窩裏邊尚還又不少的積水。因為我的自行車後輪沒有安裝擋泥板,還害怕後輪帶出水會濺到衣服上,用手摸了摸後背,沒濕,但是路面上也沒有留下沾水的車轍,本能的回頭想看到濕漉的車輪會在路上留下痕迹,但是沒有,是陽光,一瞬間就把水印曬蒸發掉了,什麼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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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夢一樣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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