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投身邪教
殘陽茅屋炊,眺望獨身歸;
燭笑佳人影,披蓑孤帆行。
夜深聲漸消,未眠情多擾;
落花伴君郎,惆悵盡紅塵。
這是在山上第一個還算清醒的夜晚,月明星稀,淡光微雲,屋內推杯換盞,鼓樂齊鳴,屋外噤若寒蟬,悄然無聲。
已至深秋,樹上掛着星散枯葉,大地也披上黃衣。
翊棠有些醉酒,借故出門透透氣,所過之處,枯葉沙沙作響。惹來幾名守衛,見清來人,寒暄幾句便離開了。留下翊棠一人,形單影隻。
雖然天氣涼了許多,但體內卻灼熱似火,呼出的熱氣在寒流中異常明顯。只是,冰冷的空氣,似乎將靈魂從剛剛屋內的熱情中抽離,落寞感迅速襲上心頭。
回想這二十年,一直在重逢、分別、再重逢中循環,與親人分別,與恩師摯友分別,與……琴鳶、趙瓊分別。雖有無奈,卻似註定。
似乎,蒼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什麼時候遇到什麼人,又在什麼時間讓她離去,均不由人。縱有萬般無奈,卻又無力回天。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此刻,琴鳶應該與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吧;只是不知,師父師兄如何,過得好不好;更不知琴公,還在不在後山……
望着天空殘月,聽着秋風落葉,悵然若失。從懷中掏出“九霄”,隨意吹奏。愁由心生,哀如泉涌。簫音悅耳動聽,引人入勝,卻又透着哀傷凄婉,像是對親人的思念,又如知音難覓的惆悵。令人心神俱醉,遐想無限。
寂寥譜憂曲,婉轉盪心腸。
樂終人未見,繁華一場空。
曲調將翊棠帶入無限遐想,獨自沉淪其中,難以自拔。樂終,依舊難以釋懷。惆悵間,掌聲響起,翊棠這才如夢初醒,轉頭去看。
秋水鼓掌靜步上前,小聲問道:“沒破壞雅興吧。”
翊棠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起身行禮,回道:“有些酒醉,出來吹吹風。”
秋水順着他話說道:“是啊,醇酒醉人,美景醉身,紅塵醉心。”說著,示意他一同坐下,二人做在石塊上,眺望山下遠處。
義父三言兩語,直戳翊棠內心,讓他有些落寞。
秋水見他情緒不高,開解道:“懂得接納,不念過往,事過無悔,方為大丈夫!”
彷彿被看透內心,翊棠頓感慚愧,有些緊張,支支吾吾想要解釋:“我……”
秋水卻微微搖頭,輕輕制止,臉上笑容和藹,眯眼繼續說著:“可以把哀傷藏在心底,卻不要掛在臉上。遺憾不是為了讓你對昨天念念不忘,而是要你更懂得珍惜明天的陽光。東西丟了,就算他再珍貴又如何?與其念念不忘,不如相忘江湖!”
看着義父一臉慈祥,如一縷陽光,照耀內心,讓翊棠感到格外溫暖。心中陰霾一掃而光,漏出燦爛笑容。
看他終於“開竅”,秋水十分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男人間的默契。隨即向他伸手,看着翊棠有些茫然的表情,故作調侃:“怎麼?你不會真喝不下了吧?這才剛開始,離天亮還早呢!走,喝酒去!”
“真是個酒鬼。”翊棠心裏默念着,無奈搖搖頭,藉著他的手,順勢起身,二人相互摟着肩膀,情緒高昂的哼着小調,向屋內走去。
“義父,你是如何知曉我剛剛情緒的?”路上,翊棠說出心中疑惑。
“臭小子,我又不聾,都寫在曲樂里吶,那麼明顯。”說著,
眼神挑了挑他手中琴簫。
原是這樣,曲隨心動,心隨情殤,翊棠腦中不由得浮出琴鳶笑容,隨即搖搖頭,揮了揮琴簫,將她“模樣”打散后,又掛回腰間。
屋內燈火通明,划拳叫喊聲此起彼伏,眾人看到二人歸來,連忙上前敬酒,花和尚更是一臉喜愛,連忙上前拉過翊棠的手就往座位上“跑”,用力之大,如同枷鎖,彷彿怕他再跑了一般,一邊遞酒一邊邀請着:“來來來,翊棠老弟,咱們再接着喝!”
媚離見他們終於回來,有些擔憂的上前小聲問道:“你們剛剛乾嘛去了?”又擔憂的看了看被花和尚拉走的翊棠背影,“那小子,他沒事吧?是不是不太適應?”
秋水故意漏出不耐煩的神情,皺眉道:“這是我們男人間的秘密,女人家,少打聽。”
“切,我多愛管似的。”見熱臉貼了冷屁股,媚離有些生氣,叉腰道,“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秋水並不管她,直奔座位而去,媚離沖他背影白了一眼,越想越氣,於是從旁人手裏拿過兩壇大酒,追了上去。
屋內再次歡聲一片,其樂融融,讓人羨慕。
這是教內規矩,每有兄弟加入,都要大宴三天,今天是第一天,而明日則是入教大典。翊棠今夜心傷,不僅僅是因為昔日紅顏,也因自己顛沛流離而又有些戲劇的經歷。
昔日,舉目無親,險些暴死街頭的他,受青訣師哥引薦,機緣巧合拜入青玉派,深受蘭世師父垂憐。“說法台”上的入門儀式還歷歷在目,恍如昨日。青玉十規依舊在耳畔迴響。
其中“志慮忠純,堅貞不二,不可擅拜他門,擅自收徒。”鐵一樣的門規,他曾視為生命,以命相護。
然而天不遂人願,師叔算計,師兄責難,讓他成為“異教徒”,在蘭世師父、青訣師兄極力掩護下,勉強脫逃,卻依舊被趕盡殺絕。
萬險之中,誤入普生寺,受盡冷眼,幸得妙二法師垂憐,臨終託付寺內秘術《普生經》,本想將其發揚光大,懲惡揚善,卻與亞父結識,收為“義子”,成為“殺人如麻”的“屠戮鬼”,更是“除魔安良”的“弒鬼仙”。
曾誓言“死生相依”的昔日戀人,卻聯合設計誘自己上山,亞父全力庇佑,才勉強脫難。而如今,背負“弒兄”之名的他,如同喪家之犬,身旁愛人至親一個個離去,讓他曾一度懷疑,懷疑自己可笑又可嘆的半生,懷疑自己是否為命運棄子。他一度向天發問,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他人之過,奈何,至今無解。
一周前,他還曾與朝廷“義軍”為伍,一記合斬誅殺“邪教”大將,被軍中奉為“神將”,明日,竟要入了“邪教”,如此“大起大落”,亦善亦邪,實乃可笑。
想到這兒,翊棠無奈的笑了笑,在一杯杯敬酒中,暢飲開來,算了,管他未來發生何事,過好今日,再說明日。就將問題拋給時間,讓他來解答好了,是非對錯,任由後人評判。
今日殿內,翊棠與五米教兩軍門主交手,不分勝負,惹得眾人無不驚嘆,如今在教主宣告下,翊棠將正式加入五米教,眾人也都再無異議。
翊棠、曹金、元朗三兄弟,於教內重逢,實乃人生幸事,三人如手足兄弟,相擁一起,感嘆歲月靜好。藉著酒興,三人更是義結金蘭,曹金年長,尊為長兄,元朗歲小,視為義弟。
屋內一片祥和,故人重逢,人生無憾。
慶祝一夜,酩酊大醉,雞鳴破曉,也都難以喚醒眾人,這一覺,直至午後。
教內眾人多是武林閑散人員,受不得規矩,便是最大的規矩。
未時剛過,隨着山上鼓聲陣陣,翊棠、曹金二人方才蘇醒,伸個懶腰,懶散散的打着呵欠。
屋內眾人早已沒了蹤影,唯獨剩下二人,曹金揉着惺忪睡眼,沖門外喊道:“什麼時辰?”
門外守衛應聲推門而入,沖二人行禮道:“回大人,剛過未時。”
“未時?”曹金聽后眼睛瞪得老大。
“回大人,是未時。”守衛再次重複。
“壞了!”曹金自感不妙,連忙沖翊棠喊道,“入教大典開始了,快!我們快走!”
翊棠剛剛入山,並不懂“規矩”,聽后,冷汗直冒,急忙收拾儀裝,隨他沖門而去。
廣場上,五軍將士嚴陣以待,封台上,秋水早已等候,曹金拉着翊棠,“灰突突”的鑽入“黑水軍”隊列,慢慢擠到人群前,昂首挺胸,彷彿並未遲到。
秋水看清來人,並未責怪,沖一旁司儀微微點頭,司儀心領神會,走至台前,沖眾人喊道:
“當今朝廷,荒淫無道,朝綱敗壞,君臣難辨,蒼生不幸;各方軍隊,不思克敵,魚肉百姓,橫徵暴斂;武林各派,心懷鬼胎,各自為營,明爭暗鬥,恣意妄為;如此武林,天怒人怨。教主聖明,廣聚豪傑,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佑民安康,深得民意。
今日登台授將,壯我軍心!征殺討伐,佑我永安!請教主!”
言畢,鼓聲陣陣,台下眾將情緒高昂,舉手高呼:“征殺討伐,佑我永安!”
左右護法,白袍加身,自天而降,恍若仙人。教主從遠處踏空而來,如踩祥雲。待三人站穩后,鼓聲畢,眾人抱拳在前,齊呼:“教主聖明!”
教主拂塵示意,眾人方才安靜,隨後司儀高喊:“風-翊-棠,出列!”
聲音雄壯有力,響徹山谷;名字一字一頓,力道十足。翊棠心中熱流洶湧,心潮澎湃。他在眾人注視下,緩緩向前。
“登台!”司儀見狀,高呼。
翊棠有些遲疑,緩緩登台。
台分三節,五步一節。剛上第一節,左護法上前一步,只見他手持玄武將印,此印通體漆黑,上雕玄武,栩栩如生,高喝道:“奉教主命,授玄武印!”
翊棠一臉茫然,台下也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此印為黑水軍門主所有,如此授印,意欲何為?翊棠手足無措的看了看台上教主和義父秋水,只見他們均微微點頭,給與肯定。
左護法小聲提醒道:“難道,你要讓我一直這麼舉着嗎?”
翊棠自覺失禮,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跪地顫顫巍巍的接過將印,隨後雙腳發顫,繼續向前。
行至第二台,右護法手持利劍大步向前,正面翊棠,滿目慈祥,面容上,是掩蓋不住的喜愛,高喝着:“奉教主命,授斬邪劍!”
“斬邪劍?”台下眾人詫異着。
曹金更是難以置信,他眉頭緊皺,眼神晃蕩,滿是詫異。
這斬邪劍乃教主所有,此劍通體古銅,柄墜五環,劍柄刻有符文、星辰日月之象,可誅鬼神,降剪凶丑。
翊棠一頭霧水,見右護法百歲高齡,連忙跪地接劍。
到了第三台,教主親自上前,說道:“風翊棠,從今日起,你就是我五米教黑水軍門主。”旁人舉着托盤緊跟其後。
話畢,司儀好喝道:“授魚符!”
“魚符?”、“魚符?”方才玄武印、斬邪劍,就已令台下議論紛紛,此刻,更是炸開了鍋,全都難以置信的看着台上。
這魚符為玉質雕刻而成,因玉奇特,黑白兩色,渾然天成,正好被雕刻為兩條鯉魚,魚尾相接,化作太極。
古有“卧冰求鯉”,因此鯉魚為孝道之最;又與道祖老子及唐王朝“李”姓諧音,因此被視為“聖物”;一直為“天師”正一道長所有,旁人從未見得。
今日竟將他授予一毛頭小子,雖然他武功造詣頗高,但受到如此尊崇,超乎所有人所料。
此刻曹金臉上,滿是不解,甚至藏有嫉妒、憤怒。
翊棠初來乍到,怎知“魚符”意義所在,只是教主在上,不忍失禮,便硬着頭皮,跪地接下。
待他起身,疑惑的看了看教主,又看了看一旁的義父,左右護法也都上台祝賀,他轉身行禮后,望見台下眾人早已紅了眼,滿面憤怒,他有些不解,但已想到,與手中三物有關。
奈何門主所在,都不敢發怒,曹金終於忍不住,大聲喝道:“教主這是為何?”
此言一出,眾人隨即附和:“是啊!教主為何?!”、“這小子也太猖狂了吧。”、“何德何能,享此待遇?”、“叛軍之將,喪門之犬!”辱罵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難以入耳。
是啊,這山上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手足兄弟,患難之交,翊棠剛從“敵營”加入,投身邪教,眾人也僅僅是在昨日見過一面,今日就將如此重任交付與他,怎能服眾?看着台下眾人議論紛紛,翊棠一時不知,該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