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辯
馬皇后道了聲知道,那宮女退出殿外,她的視線落到崔文熙身上,用充滿着期待的語氣問:“味道如何?”
崔文熙回道:“宮裏頭的咸口不消說,甜點則稍甜膩了些。”
這點很得馬皇后的認同,“聖上嗜甜。”
崔文熙笑了笑。
馬皇后話鋒一轉,“這些日你得多用些甜才好。”
崔文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端起茶碗道:“臣婦與四郎的家事倒讓娘娘操心了。”
馬皇后也沒拐彎抹角,正色道:“你二人的事我也曾聽聖上提起過,他說四郎從魏州帶回一名女子,叫雁蘭,現養在別院,且懷着身孕,有這回事嗎?”
崔文熙答道:“有。”
馬皇后好奇問:“你可曾見過她?”
崔文熙放下茶碗道:“不曾。”
馬皇后更是好奇了,多少有點八卦,“你還當真沉得住氣,我若是你,早就跑去看了,到底是怎樣的狐媚子能上四郎的心,讓他千里迢迢帶回京來。”
崔文熙被她說話的語氣逗笑了。
當今聖人度大量,且沒甚脾氣,朝中人人皆知,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被秦王和靖王踩到塵埃里。
皇后的性情也溫順軟弱,可以說長房這支能熬出頭全靠太子趙h的心機和手段扶持起來的。
崔文熙這人的性子遇弱則柔,遇強則剛,同皇后這個妯娌從未紅過臉,便同她閑話家常道:“臣婦也曾去過別院,後來覺得不得勁,便又回了。”
馬皇后對她頗有幾分同情。
夫妻恩愛七年,半年小別還來不及高興,卻得知夫君從外頭帶回一個懷着身孕的女郎,任誰都受不了這當頭一棒。
“長月性子孤高,多半是忍受不了的。”
崔文熙坦然道:“不瞞娘娘,臣婦就是個妒婦,心胸狹窄不容人。”
馬皇后微微蹙眉,“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四郎能與你相處七年已是不易。”
崔文熙並不賣賬,平靜回懟道:“民間買賣講究你情我願,四郎與崔家求娶定親的時候就知道臣婦是個什麼樣的女郎。他若有異議,當年就不該違心為臣婦立下誓言書,哄騙了七年,卻不願意繼續哄下去了,也實在令臣婦為難。”
馬皇后被氣笑了,指了指她道:“四郎說過,他只想有個一子半女,後半生有個倚靠就好。”
崔文熙挑眉,“臣婦中看不中用,無法替四郎延續香火,如今他得了願,臣婦願退位讓賢,自請下堂,又有何過錯?”
“這……”
“《戶婚律》有言:無子,為其絕世也,可休妻。只是崔趙兩家七年姻親,還望四郎給崔家留幾分薄面,准予和離,這要求,娘娘認為算不算過分?”
“不算。”
“臣婦提出和離,合情合理,為何反倒是眾口伐異,認為臣婦不識大體呢?”
馬皇后被這話問愣住了,一時語塞。
她愣怔了好半晌,才無奈道:“到底是個飽讀詩書的女郎,論起道理來頭頭是道,我不與你爭辯,就只問你,可曾想過和離之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崔文熙坐直身子道:“臣婦在出嫁時有嫁妝傍身,且擅打理家業,不愁無立足之地。”
這點馬皇后是認同的,知道她打理中饋非常出挑,但還是有疑問,“往後你總會老去,總不能老無所依。”
崔文熙:“臣婦可抱養崔家宗族的孩子養在膝下頤養天年。”
馬皇后:“一個女郎家立足多有不便,屋裏還是得有個郎君才好。”又道,“你現今年歲不小,又嫁過人,無法生育,且心氣兒高,京中的郎君只怕多數都入不了眼,這樣上不上下不下的,往後多半艱難。”
崔文熙沒有答話,她總得給馬皇后一點發言的餘地。
這不,馬皇后語重心長道:“且聽我一句勸,天下烏鴉一般黑,四郎縱有多般不是,對你也算得上忠誠。”
“四郎待臣婦極好。”
“你心裏頭明白就好。”又道,“以你如今的情形,以後離了他,要再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可不容易。”
崔文熙垂眸不語。
馬皇後繼續勸說:“我是過來人,知道女郎家的不易。你生得窈窕,又出挑搶眼,若背後沒有一個郎君護佑,京中不知多少男人覬覦着呢。
“慶王府好歹能讓你遮風避雨,若離了四郎,你難不成回娘家避難?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時長日久,兄嫂又當如何看待你?
“長月,聽我這個大嫂的一句勸,女郎家要學會低頭,方才過得體面。
“你性子太傲,打小嬌養在國公府,受不得半點委屈,如今四郎此舉確實不地道,可你自身也有許多不是,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雙方何不各退一步,全了二人的體面?”
馬皇后的這番勸言字字中肯。
她說得確實不錯,一個女人生得太過搶眼也是種罪過,因為對於這個父權社會來說,女人就是附屬物,任何人都可以爭搶。
一旦崔文熙喪失了慶王府的庇護,縱使有國公府這個娘家,但也架不住明裡暗裏的覬覦手段。
以她目前的身份,生得嬌美,且成過婚,沒有生育,在京中貴族中名聲甚佳,暗地裏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嘗她的滋味。
與慶王和離,無異於自毀前程,自尋死路。
馬皇后同她說這些,可見是有考量的。
相對於委屈來說,和離后要面臨的現實更不容易處理。
畢竟女郎家只屬於后宅,內院裏的衝突是輕車駕熟的戰場,而外院所面對的風雨就不是那般體面了,可容不得你有後退的餘地。
這番肺腑之言都被崔文熙記下了,她起身朝馬皇後行大禮道:“多謝大嫂一番勸誡,長月都記下了。”
見她的態度謙卑,不像先前那般孤高,馬皇後上前攙扶道:“往後的路畢竟要靠你自己去走,能聽進去自然是好的。”
崔文熙看着她,正色道:“娘娘的話臣婦會仔細斟酌。”
馬皇后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有兩個女兒,平陽比你大,命卻沒你好。她早早地喪了夫,如今孤身一人,若不是有宮裏頭這個娘家做倚靠,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這世道對女郎家向來苛刻,你的不易,我也能理解,只是該低頭的時候,莫要較勁兒,得多為自己的前程考慮,不讓家中二老為你擔憂,就已然不錯了。”
“娘娘說得有道理。”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待家中父母過身,便失了仰仗,往後處處都要親力親為,總歸得讓自己有個家室才是正事,日後也不至於孤苦。”
崔文熙沒有答話。
馬皇后嚴肅道:“我同你說這些,皆是出自肺腑,同為女郎,且有女兒,自然知道女郎家的不易。
“縱然四郎有諸多不是,他求助宮裏勸和,可見是不想與你分離的。
“你夫妻二人恩愛七年,相互扶持走過來也是不易,人生數十年,哪有一帆風順的?
“倘若這道坎跨了過去,往後就不會這般為難。你若應承不提和離,他說去母留子,待子嗣產下后,中宮替你做主把那女郎處置就是,無需為一個鄉野女而煩惱。”
這番話委實窩心,崔文熙輕聲道:“娘娘待長月的好,長月都記下了。”
她們正說著,殿外忽然傳來趙h的調侃聲,“我當阿娘與誰打得這般熱絡,原是四皇嬸進宮來了。”
太子駕臨,崔文熙朝他行福身禮,道了一聲殿下。
趙h先朝馬皇後行禮,而後才同崔文熙還禮。
他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視線無意間落到她雪白誘人的頸脖處,不露痕迹避開了,故意說道:“前陣子四皇叔休沐都在宮裏陪父親聽曲兒,今日四皇嬸進宮來,可是陪阿娘嘮嗑的?”
崔文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