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崔文熙沒有答話,用完面脂后,她取蓋子將其合好。
金氏坐不住了,催促問:“問你話呢。”
崔文熙這才回道:“四郎同我說那女郎使了手段才懷有身孕,阿娘,若非他對雁蘭有幾分情意,豈會容忍她挺着肚子回京?”
金氏怔住。
崔文熙繼續道:“許多事情我不過問,不等於我就是個傻子。”又道,“我已經差人打聽過了,雁蘭的吃穿用度皆是挑最好的,且怕她乏悶,還請了評彈娘子去哄她,四郎是真真把她放到心尖兒上的。”
“這……”
“他同你們說去母留子,你還真信?倘若雁蘭生下的是女兒,是不是還得接着生,我是不是還得接着養?”
“元娘想這麼多作甚?”
“四郎自己也說過,想下半生有個倚靠,可是我給不了這個倚靠,倘若我今天選擇了退讓,那往後就會一退再退,到時候誰來體諒我的不容易?”
“元娘……”
“阿娘,我不想活得太累,那雁蘭不是盞省油的燈,她這才進京幾天就開始仗肚行兇,同我搶四郎了?她懷胎十月,我是不是得像怨婦那般同她內鬥,搶一個我已經放棄了的男人?”
這話聽得金氏揪心,看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崔文熙的神色卻反常的平靜,現實道:“按說一介小小的鄉野女,自然沒資格同我斗,我若要除她,法子有千萬種。可是不得勁,我跟她有什麼好爭搶的,難道爭搶一個令我厭棄的男人就那般體面?”
金氏心焦道:“那女郎當真這般上四郎的心?”
崔文熙:“我哄你作甚,且心眼多得很,這才進京幾天就開始給我下馬威了,仗着肚子裏有種,裝病把四郎哄去,一夜未歸,可見其手段。”
金氏閉嘴不語。
崔文熙拿玉梳慢條斯理地梳理頭髮,嫌棄道:“我崔文熙受你們悉心教養,可不是拿去跟后宅女郎斗長短的。他若有皇位要繼承,我還拚死掙個前程,帶娘家飛升發達,至少能圖個利。”
“休得胡言!”
“阿娘,女兒不屑與后宅女郎搶男人,與其這般沒志氣,還不如一個人快活。”
“可是你想過沒有,若與四郎和離,之後的路要怎麼走?”
“我這麼多嫁妝,阿娘還怕我吃苦頭不成?”
“女郎家到底需要一個當家的才好。”
“以後我大不了從崔家的宗族裏抱養一個孩子來撫養,這樣不就有倚靠了嗎?”
金氏聽得無語。
崔文熙趁熱打鐵說服她,“四郎髒了,我不想要了,阿娘你也莫要再勸和,倘若我現在不狠心,往後受磋磨的就是自己,長痛不如短痛,斷尾求生總比一直活在煎熬里好。”
金氏黯然道:“七年夫妻,你就狠得下心?”
崔文熙歪着頭看向她,冷酷道:“阿娘,我現在才二十四歲,以後活到你那個歲數的時候,可就不是我狠不狠得下心,而是得看四郎的臉色行事,乞求他的憐憫,他的疼愛,你可願意看着我過這樣的日子?”
金氏沉默不語。
崔文熙:“你若真的疼我,就莫要再插手管我和四郎的事。”
金氏着急道:“我怎麼不疼你了,不是盼着你好好的嗎,可是……”說著說著她不由得紅了眼眶。
見她傷心,崔文熙手忙腳亂安撫道:“阿娘莫要傷心,我沒你想得那般柔弱不堪。”
金氏拿手帕拭了拭眼角,喉頭哽咽道:“我見不得你受委屈,原本順順遂遂的,哪曾想卻遇到這麼大一個坎兒跨不過去。”
“說不定這道坎是為了讓女兒以後過得更好呢。”
金氏戳了戳她的額頭,埋汰道:“大白天的痴人說夢,誰會要你這個二嫁的?”
崔文熙“嘖”了一聲,問:“我生得俊不俊?”
金氏沒好氣道:“俊!”
“說不定有人貪色就湊上門兒來了呢?”
“……”
金氏默默地望着那張嬌美的面龐,她原本是來勸和的,結果反被自家閨女勸服了,倘若與慶王在一起會讓她的餘生煎熬,那還是和離算了。
那終歸是她懷胎十月掉下來的一塊肉,見不得她過得不如意,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唉聲嘆氣,怪命運不濟。
之後幾日崔文熙都待在娘家不曾回慶王府,崔平英還是覺得不該同慶王和離,崔文靖知曉后也覺得和離對妹妹的前程沒有益處。
金氏則不想插手管了,婦人家心腸軟,省得討崔文熙厭煩。
這期間慶王曾試探過崔文靖的口風,在聽他說崔文熙執意和離后,逼得沒法,便把中宮皇后搬出來勸和。
皇后馬氏也曾聽聖人提起過慶王的事,覺得崔文熙在這事上着實糊塗了。
二人算得上妯娌,平日裏崔文熙識大體,行事穩重,在宮裏頭的人緣也算不錯,馬皇后便應承勸和。
這不,當皇后召見慶王妃進宮的懿旨送到國公府時,崔文熙不禁被氣笑了。
打發走宮裏的內侍后,她捧着懿旨,沒好氣道:“慶王真是長了出息,連中宮都搬來當說客了。”
金氏無奈道:“你也算長出息了。”
崔文熙撇嘴。
金氏:“待你爹回來,又是一頓嘮叨。”
晚些時候鎮國公回府,崔文熙厚着臉皮去討要當初慶王求娶時立下的誓言書,崔平英把她念叨了一頓,最後金氏還是給了。
那誓言書是用染了色的宣紙寫的,赤色紙,金色墨。
哪怕時隔這麼多年,它依舊被保存得完好,看不出任何時光留下來的痕迹。
崔文熙坐在凳子上細細打量,指尖落到蒼勁有力的字跡上,唇角露出一抹溫柔。
那時慶王待她的真心天地可鑒,遺憾的是他們未能走到最後。
失去就是失去,她不會沉浸在往日的美好里,更不會哭天喊地自怨自艾。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里,女人總得給自己留幾分清醒,才能活得痛快些。
她素來不是一個委曲求全的人,也很自私,只會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要,也只忠誠於自己。
打開火摺子,崔文熙把那張誓言書點燃,靜靜地看着它一點點被火舌吞噬。
少許灰燼落到桌上的銅盆里,她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舍,而是冷靜到幾乎刻薄的態度。眼神也是清明透徹的,它既能盛得下整個趙承延,也能把他剜得一乾二淨。
那個男人,她不會再要了。
崔文熙冷漠地看着誓言書被燒成灰燼落入銅盆里,髒了就是髒了,怎麼還能撿起來再用呢?
翌日上午她進宮見馬皇后,當時馬皇后正在長春宮同妃嬪閑話家常。
聖人有兩位妃子,分別是嫻妃和珍妃,嫻妃無子嗣,珍妃育有一子一女,馬皇后則有兩女一子。
趙h上頭還有一位哥哥肅王,是珍妃所出。
在五位子女中他最小,天資比肅王聰慧,又得先帝寵愛,現今的皇權幾乎都掌握在東宮手裏。
至於聖人趙君齊,只想吃喝玩樂,對政事沒什麼興緻,已經打算當太上皇了。若不是趙h阻攔讓他再撐幾年,他才不想管那些破事兒,也受不了大臣們叨叨。
宮裏頭趙h以絕對優勢壓制,甚至連聖人有時候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故而後宮裏的妃嬪沒什麼好掙搶的,都以中宮為首。
聽到宮人上報,說慶王妃來了,馬皇后同兩位妃嬪做了個手勢,她們陸續退下。
不一會兒崔文熙進殿拜見馬皇后。
馬皇後端坐在鳳榻上,穿了一襲紫色鳳凰紋大袖衫,那緙絲衣袍精美考究,織物上的鳳凰圖案華麗搶眼,處處彰顯雍容貴氣。
她已經年近半百,卻保養得極好,一張鵝蛋臉上儘是養尊處優的淑雅,太子趙h很好的繼承了她的樣貌,眉目清秀溫雅,頗有幾分君子的霽月風光。
崔文熙跪禮,馬皇后道了一聲平身,命沈嬤嬤賜座。
待崔文熙坐定后,馬皇后才上下打量她。
論起容貌,崔文熙算不得拔尖兒,卻通身都是風情韻致,因打小就受貴族教養熏陶,渾身上下的端貴氣度就已經能打壓下不少女郎了。
她今日穿了一襲素簡的牙色大袖衫,織物上綉着精美的抽象蓮紋,搭配的訶子裙是胭脂與茶白的間色裙,胸前一朵綻放的牡丹紋,襯得頸脖一片雪白撩人。
單刀髻上只用兩支花釵和一朵潔白帶粉的芍藥絨花,明明沒用什麼配飾,卻已風雅至極。
大袖上的披帛是胭脂色石榴紋紗羅,飄逸柔美,畫的妝容也符合她的氣質,清麗婉約。除了腕上一隻雞血紅玉鐲外,頸脖和耳朵上都沒有配飾,乾淨利落。
有時候馬皇后也不得不承認,這女郎確實挺討男人喜歡。
至少對於主流男性審美來說,她幾乎符合大部分男人對女人的幻想。
端莊得體,氣度儀態上得了廳堂;身段窈窕纖細,柔美中透着幾分誘人的嬌弱;談吐文雅,受詩書熏陶,能論得上幾句;行事幹練,打理中饋是一把好手。
除了無子外,真真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婢女送上茶水糕點,馬皇后溫和道:“長月嘗嘗菱粉糕,可比得上你們府里的百合酥?”
長月是崔文熙的小字,她凈手取了一塊菱粉糕品嘗。
也在這時,一名宮女進殿通報,說等會太子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