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

貴女

在角落裏站了許久,趙承延才過來了。

看到他的身影,崔文熙露出和煦的微笑,打趣道:“喲,什麼風把四郎吹來了?”

趙承延冷哼一聲,滿臉不高興地走到窗欞前,看着她道:“元娘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呢。”

崔文熙笑吟吟道:“在府里困久了厭煩,今日得了平陽府的請帖,春日宴同她聚一聚,心裏頭高興。”

趙承延背着手,上下打量她,問:“你把別院賬目扔到聽雪堂,究竟是何意思?”

崔文熙懶洋洋地搖緙絲孔雀紋漆柄團扇,孔雀尾扎眼的五彩絲折射出絢麗的光芒,慵懶的動作撩人心扉,處處皆是風情。

她明知故問:“四郎心裏頭不痛快了?”

趙承延指了指她,“元娘好手段,知道用薛嬤嬤來訓斥我。”又道,“你若覺得不滿,別院的一切開銷皆可從我的私賬里出,何必耍花招?”

崔文熙撇嘴,似笑非笑道:“我就說今兒怎麼想着來瑤光園了,原是來興師問罪的。”

趙承延心裏頭雖不服氣,到底還是服了軟,討好道:“元娘若看不順眼別院揮霍,我便管束着些。”

崔文熙起身,愛理不理道:“既然是從四郎的私賬里出,又與我何干?”

趙承延進屋,崔文熙扭着腰肢去隔壁廂房,卻被他一把攬進懷裏,居高臨下俯視道:“你究竟要同我鬧到幾時?”

崔文熙仰頭看他,臉上絲毫沒有羞惱,甚至還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眼神卻是冰冷的,不帶一絲情感。

她握着團扇,用手柄輕輕把他推開,似乎連碰他一下都覺得臟,“若四郎以為我是在無理取鬧,那恐怕得鬧上一段日子了。”

趙承延皺眉,“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你看不慣雁蘭,待她產下子嗣便打發出去。”又道,“我處處都依着你,順着你,你還想怎樣?”

崔文熙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四郎何必如此?”

趙承延難得的低聲下氣,“我的性子你一向知曉,許多事情只要你開口,我都會應承,所有心思都擱在你身上,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像聽到笑話般,崔文熙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他,瞧他把自己感動得跟什麼似的。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愈發無趣了,嫌棄道:“四郎若真疼寵我,便給我幾分顏面,放我離府。”

這話把趙承延刺激到了,慍惱地推開她,“元娘怎麼還執迷不悟?”

崔文熙不理會他的懊惱,自顧搖着團扇去廂房。

趙承延攔了上前,質問道:“我說的話你可在聽?”

崔文熙點頭,一本正經道:“聽着呢,可是我的腦子近些日嗡嗡的疼,四郎說的那些話聽着虛不受補。”

趙承延:“……”

小廚房用井水冰鎮過的銀耳蓮子羹送了上來,白瓷碗裏的銀耳被掰得細碎,幾粒枸杞和蓮子點綴其中,看着煞是討喜。

崔文熙放下團扇,自顧去凈手,非常大方問:“四郎可要用銀耳羹,可甜了。”

趙承延皺眉,他平日裏幾乎沒見她吃過甜食,就算用,也僅僅只是嘗了兩口解饞。

見他杵在門口沒有吭聲,崔文熙不予理會,拿手帕擦手后,坐到桌前,小小地嘗了一口銀耳羹,甜津津的,心情都要好上幾分。

趙承延就直勾勾地看着她用那碗甜湯,她的動作斯文,儀態淑雅,進食從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那種體面講究彷彿刻入到了她的骨子裏,不曾有過任何狼狽出錯。

有時候他不禁恨透了她的體面虛偽,覺得都是偽裝,“崔文熙,你的心腸都是鐵鑄的么,我這般低聲下氣討好,你就不能露出一點軟弱來?”

這話令崔文熙愣住,她緩緩抬頭,看着那個神情很受傷的男人,一時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她慢條斯理地拿手帕拭唇角,不答反問:“如何軟弱?像雁蘭那般乞求你的憐憫疼愛嗎?”

趙承延沒有吭聲。

崔文熙的表情仍舊平靜,眼神里卻浮現出少許情緒,“銀耳羹可甜了,能壓苦。”

趙承延嘴唇嚅動,想說什麼,卻忍下了。

崔文熙道:“成婚七年,我以為四郎對我的脾性是知曉的。”又道,“你是聰明人,亦或許從當初決定帶雁蘭回京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了,不是嗎?”

望着那雙清澈如明鏡的雙眸,趙承延心虛地選擇了迴避。

崔文熙:“四郎為何不敢看着我替自己辯解?”

趙承延嘴硬道:“我有我的難處。”

崔文熙輕輕的“哦”了一聲,嘲弄道:“想必雁蘭曾哭哭啼啼求四郎庇護,說沒有你就活不下去,對嗎?”

趙承延沒有回答。

崔文熙道:“方才四郎問我,為何不能軟弱一點。我其實也想啊,就像她們說的那樣,但凡我後退一步,服個軟,日子都不至於這般煎熬。

“可是我不行,我崔文熙就是個妒婦,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

“我受不了我的夫君為別的女人牽腸掛肚,隨時都會離府徹夜不歸,我更受不了我還得養丈夫和別的女人的孩子。

“四郎,往後數十年餘生,我是不是都要在這種煎熬中學會妥協,學會委曲求全,就為博得一個賢妻良母的美名?”

“元娘……”

“四郎,你教教我,如何才能像你想的那樣大度容人?”

那雙厭倦的眼睛令趙承延揪心,難堪道:“我只想有一個自己的子嗣,以後府里不會再有其他女人,只要你跨過這道坎,以後我們就會像以前那樣恩愛不疑。”

崔文熙看着他笑,“破鏡重圓固然美好,可是那道裂痕需要用我的一生去修復。四郎,我已經倦了,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年少輕狂,也沒有勇氣在你身上下賭注。

“破了就是破了,就算再重新撿拾起來複原,也再也回不去了。

“你我皆是聰明人,有些道理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何就不能全了兩方的顏面,體體面面地分開呢?”

“崔文熙,我不會與你和離!你無生育,離了我便失了仰仗,天下人也會恥笑我趙四郎背信棄義!”

趙承延的情緒忽然激動。

崔文熙默默地盯着他,似乎在這一刻,她才徹底看清楚了這個男人的心思。

是的了,他趙四郎是最愛面子的。

當初求娶時曾在崔家立下誓言與她白頭偕老,全京城皆知,並且還傳為一段佳話,惹得無數貴女艷羨。

如今她沒有生育,他借腹生子,可以說是合情合理。

她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和離,便是她崔文熙肚量小不容人,妒婦的名聲只怕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倘若他應承和離,便是他違背當初求娶時立下的誓言,拋棄原配必然會受到世俗非議,那般愛面子的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會幹這種蠢事?

她這輩子,只怕得耗死在慶王府了。

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想法,更沒有人會在意她是否熬得下去,曾經美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反倒成為了遏制她的枷鎖。

想到這裏,崔文熙不由得笑了起來,枉她先前還以為他惦念着幾分夫妻情義不願與她和離,哪曾想現實卻是這般難堪。

這臉,打得真他娘的疼!

也不知是笑自己的愚蠢,還是笑這段曾經傳為佳話的婚姻,崔文熙笑得失態,竟然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見她忽然發瘋,趙承延蹙眉道:“元娘你笑什麼?”

崔文熙好不容易止住笑,失態道:“我笑自己天真。”又道,“四郎當真好狠的心腸,為了自己的顏面,哪怕逼死我也在所不惜,是嗎?”

趙承延慍惱道:“你說什麼胡話?”

崔文熙:“我真蠢吶,竟然到現在才悟明白你為何不願和離。”

說完這話,她便拿起桌上的團扇出去了,臉上還掛着少許淚,卻渾然不知。

趙承延望着她出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這是崔文熙第一次失態,也將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失態。她拿手帕把臉上的少許淚痕擦拭乾凈,下的力道極重,甚至留下了些許紅印。

那男人說她不懂得軟弱,呵,裝軟弱給誰看?

難道像雁蘭那樣乞討他的憐憫與疼愛?

簡直是笑話!

之後夫妻繼續冷戰,持續到春日宴那天,芳凌不禁有些擔憂。崔文熙坐在妝枱前仔細挑選配飾,她遲疑了許久才道:“娘子真打算去赴宴嗎?”

崔文熙不答反問:“為何不去?”

芳凌吞吞吐吐道:“娘子與慶王不睦的消息只怕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興許春日宴上的高門大戶都等着看你們的笑話呢。”

崔文熙拿耳飾在耳朵上比劃,不以為意道:“看我崔文熙有多狼狽是嗎?”

芳凌沉默。

崔文熙再一次拿出她的從容,高昂着頭顱道:“就算我崔氏婚姻失利,不論何時,都是撐場面的那一個,誰也別想壓過我。”

芳凌:“……”

崔文熙凝視銅鏡中的女人,孤傲道:“來,把我收拾得體面些,讓那些人瞧瞧,我崔文熙是不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主兒。”

芳凌:“……”

她不得不承認,這女郎的性子真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自信魅力總叫人無法忽視,能稱得上京中貴女典範的女郎,總是有點真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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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嫁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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