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寒風蕭瑟,凌維舟攏着手站在乾清宮外,成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打了帘子出來,嘆了聲氣幾步走到他身邊。
行了個禮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您還是先回去吧,陛下近來身子不好醒着的時辰少,您便是在這等再久,陛下也不知道您的孝心吶。”
“孤只想進去瞧一眼父皇,還請公公通融一二。”
大太監猶豫着垂下頭,“娘娘先頭惹怒了陛下,下了口諭說娘娘與您都不得入內,沒陛下的准許,奴才也不敢放您進去啊,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
幾個月前,二皇子娶了丞相的嫡女,在朝中的聲望一躍而上,讓本就地位岌岌可危的凌維舟與秦貴妃慌亂了起來。
秦貴妃在京中挑了一圈人家,不是家世不夠看便是模樣不出眾,都沒合適太子的,才將主意打到了和親的公主身上。
自從成帝身子大不如前後,等閑不到後宮留宿,而她的臉又毀了容,成帝即便翻牌子也都是去賢妃那,一個月才來她這一回,等閑說不上幾句話。
趁着凌越離京的機會,她總算見着了成帝,為了讓他能留宿吹吹枕邊風,她竟是糊塗到在成帝的茶中放了長樂散。
那東西少量吸食會叫人飄飄欲仙,一夜馭幾女,可成帝的年歲與身子如何能吃得消這個。
他往常去賢妃那也是喝茶對弈,難得才會溫存兩下,一夜下來就病虛脫了,人都蛻了骨相。
這種事如何能瞞得住,太后出馬太醫不敢隱瞞,一時之間闔宮上下都震驚了。
誰能想到貴妃娘娘一把年紀,還有這等雄心壯志。
成帝養了好幾日才緩過神,問過方知她是為自己兒子的親事愁成這樣,氣得恨不得將桌子都給掀了。
“舟兒也是您的兒子,陛下不該厚此薄彼啊。”
這可真是不知悔改,將成帝又氣了個半死:“朕怎會對他不上心,正因他是太子,才更好挑選德才兼備的人家為太子妃。沈家多好的一門親事,太后與朕費盡心力為他挑選,可他又做了什麼!造成如今的結果還不是怪他自己!”
“朕本想着這外邦的公主言語不通,即便家世顯赫,也幫不到舟兒什麼,想給他再物色個好些的名門淑女,你既喜歡那朕便下旨允了這親事。”
成帝同意了和親,卻將秦貴妃降為了淑妃,不僅禁足在翊坤宮,還讓她交出了對牌與鳳印,後宮的一應事物轉交給賢妃。
也不知成帝的身子真是被掏空,還是舊疾複發,總之沒過幾日再次卧床不起。
本該是繼續交由太子監國,可前些日子南面遭了災,太子屢屢辦事不利,成帝便將代理朝政之權給了他與皇子。
別看只是多了個人,差別卻大了,不僅御書房內大臣們不受他管束,近來他更是連成帝的面都見不着了,讓他如何能不擔憂。
即便見不着人,也還是每日都來候見,指望能有機會見上一面。
這大太監是成帝身邊最為得用的,他都這麼說了,凌維舟也不好再死纏爛打,微微頷首客氣地道:“那便辛苦公公在父皇身邊照顧了。”
“太子殿下言重了,伺候陛下是奴才的本分。”
凌維舟又看了眼殿門,確認不會有奇迹發生,才轉身緩慢地朝外走去,不想他還未穿過長廊,就聽見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
他回頭去看,就見他的好弟穿着銀狐毛的大氅,通身的貴氣,他一到門外甚至不必開口詢問,就有太監恭維地上前為他打帘子。
“您可算來了,陛下可問了好幾回您呢。”
“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凌維舟眼睜睜看着弟進了殿門,那冰冷的布簾在他身後重重垂下,他嘴角扯出個譏諷的笑意,原來不是病到失去意識,而是不願見他罷了。
他渾身的血液猶如凝固了般,明明他才是太子,如今卻要看別人臉色過活,真是可笑至極。
他如行屍走肉般回到了東宮,仰頭看向那明黃色的匾額,被驕陽刺得眼睛發疼,忍不住又失笑起來,也不知他還能在這待幾日,他或許是大雍史上最無用的太子吧。
所愛之人守不住,如今連這太子之位也要守不住了。
正當他失笑迷茫之時,有人用力地拉住了他,“太子哥哥,你不能認輸。”
陌生的稱謂,讓他陡然間清醒過來,可眼前的卻是個陌生又熟悉的臉,他下意識地抗拒從她嘴裏聽到這個稱呼,只能扯開衣袖,含糊地喊了聲:“阿窈,你這是做什麼。”
“我知道您如今的所想所思,我可祝您一臂之力。”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
趙溫窈額頭有個指甲大的傷口,這是被淑妃用瓷碗砸了的,但她感覺不到疼,她的面容猙獰卻又帶着誘惑的口吻:“我能幫您重得聖心,也能幫您坐穩這太子之位。”
“你瘋了。”
“不,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只需要配合我,將來便是沈嫿也能重新奪回來。”
凌維舟聽不見其他,可沈嫿兩個字卻讓他的木訥的眼珠子微微轉了轉,“阿窈,我真的還有希望嗎?”
趙溫窈眼底滿是諷刺,若是可以,她絕不會選擇幫這個無用的廢物,可她若想從泥澤中爬起,只能靠他了。
“太子哥哥,你要做的便是立起來,你是太子,誰都不能將你壓下去。”
是啊,他是太子,誰都不能讓他的背脊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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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兩個月又過去了,明兒便是除夕,肅王府內也熱鬧了起來,四處掛上了紅燈籠,貼滿了窗花,上下煥然一新,入目皆是喜氣。
屋內燒着火牆怕熱氣太旺,窗子留了條細縫,院內黃梅的幽香順着那縫隙幽幽地飄了進來。
凌越在關外連着待了好幾日,昨夜天黑才趕回來,小夫妻許久沒見,沈嫿也想他得緊,昨夜要多乖順就多乖順,便折騰得狠了些,光水便要了四回。
他看着懷中雙眼緊閉的小姑娘,日光透過琉璃窗能瞧見她白皙柔嫩的肌膚,讓他心底滿是平和。
往日的肅王府即便是過節,也是一片冰冷的死寂,而她來了之後,每日回到府上都能聽到熱鬧的聲響。
就連門外的守衛也都是笑盈盈的,好似所有人都跟着鬆快了。
他的手指在她臉頰上劃過,她許是感覺到了癢意,手指不安地揮了揮,還閉着眼就將腦袋往他懷中埋了埋。
過了好一會,才聽她帶着睡意地道:“阿越,什麼時辰了。”
“巳時。”
話音落下就感覺懷裏的人翻了個身,瓮聲瓮氣地嘟囔了句,又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過了約莫半刻鐘,她驀地坐起。
“怎麼就巳時了,都怪你,昨兒弄到這麼晚。”
被衾從她肩上滑下,屋內暖和得猶如春日一般,她只穿着件綿軟的裏衣,衣帶鬆鬆垮垮地繫着,動作太大露出了脖頸以及鎖骨一片的紅痕。
看得凌越目光黯了黯,起身用被衾將她裹起,“是誰纏着,哭着喊着不許我走?”
他的聲音低啞,帶着些許勾人的味道,讓她止不住想起些許片段。
這人壞得很,知道她新婚夜得了個冊子,非要仗着多日不見,將那冊子裏的畫面都學一回,昨夜抱着她在書桌上。
桌案狹窄她本就陌生害怕,他偏偏還還捉弄人,她自是手腳並用地纏着他,如今又被他顛倒是非,實在是可氣得狠。
她一想到丫鬟們瞧見書桌上的痕迹,就羞得沒臉見人,偏他還敢提!
“怪你怪你,都怪你。”
她手忙腳亂地就從被衾中爬出,要翻身下床,尋常夫妻都是女子睡外頭,以防夫君要水,唯有她家反過來,都是她睡里側凌越在外,渴了或是要起夜,只要一有動靜他便會及時醒來。
這會她剛攀過他的那雙長腿,他的雙膝就微微拱起,害得毫無防備的她瞬間又跌坐了回去,“你幹嘛呀,我得起來了,娘親還等着呢。”
明兒就是除夕夜了,今日的事情還有很多,她也是當家之後才發現管家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簡單,祭祀採辦月銀,還有各府的年禮,她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用。
最近都沒心情管他回不回來了,光忙都要忙到夜深,而他不但不幫忙還要扯後腿!
凌越卻不與她講道理,長腿一伸,將人勾了過來,“母親比你懂。”
他是真的將沈成延與蘇氏當做自家父母孝敬,每次回府都會先去西院見過禮,再回來見她,昨夜回來的晚,本是不打算過去了。
不想回院子時恰好碰見了要走的蘇氏,見着女婿,蘇氏帶上了關切的神色,知曉他這幾日不必出關,就交代他好生歇息,讓呦呦也別那麼早起。
他附到沈嫿耳畔,咬着她的尖尖輕笑着將蘇氏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努了努嘴,手指在他胸膛上胡亂地戳着:“哼,娘親如今都不疼我了。”
凌越抓着她作怪的手指,放到嘴邊輕咬了下:“你有我。”
而後翻了個身,繼續昨夜未做完的事。
沈嫿象徵性地掙扎了下,手臂在空中無措地揮舞着,就被他十指緊扣地拉回了被衾中。
再到能起身,已是午膳的時辰了。
最近他不在府上,沈嫿都習慣了與爹娘一塊用膳,眼見過了時辰她才跟着凌越挪着小步子出現,沈成延的臉都板了起來。
他可是過來人,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尤其是女婿一臉酣足,他的寶貝女兒卻虛弱的很,一想着這個就覺得牙痒痒。
他重重地哼了聲:“我當你們是連午膳都忘了呢。”
蘇氏輕輕地扯了下丈夫的衣袖,他們住在肅王府吃穿用度都要靠着女婿,也就是這女婿孝順,若換了別人,哪有這等享福的日子。
“是我貪睡,往後不會了。”
凌越卻並未放在心上,很自然地認了錯。
這反叫跟在後頭的沈嫿心軟了,“爹爹不怪阿越,他在關外好幾日沒睡好,是我不許他起早的。”
瞧瞧還是老話說得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是擔心她休息不好,她反而還幫着別人說話,這都叫什麼事!
蘇氏又戳了他的腰一下,他才不得不收起臉色,沒好氣地道:“下回不許這樣了,坐下吧,飯菜都要涼了。”
他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總是念叨着這女婿欺負女兒,實則也很關心他何時回來,飯菜更是一直叫小廚房溫着,這會都還熱騰騰的。
四人落座,沈嫿難得的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八寶飯,喝了碗雞湯就放下了筷子。
他們家並沒有那種食不言的規矩,沈成延便順口問起關外的情況如何,她在旁聽着偶爾插上兩句。
凌越雖是在回岳父的話,眼尾的餘光卻關注着她,發覺她用得少了,擰着眉往她碗中放了塊肥美的羊排。她愣了下,即便不怎麼餓,但他夾來的還是小口小口地吃了。
就聽沈成延輕嘆了聲:“也不知京中局勢如何,洲兒能不能趕着過上這個年。”
月初沈長洲就說啟程了的,可都小半個月沒消息了,即便是在路上也不該半點音訊都沒有,越是年關就越是等得焦心。
凌越執筷的手指微頓,“舅兄許是趕不到了。”
一句話讓桌上的氣氛一僵,“這是何意,阿越你是知道什麼嗎?”
自從成帝病了后,京中的局勢緊張,很多消息根本傳不出來,但凌越手長探子也多,更隱隱站隊了皇子,自是什麼都躲不過他的耳朵。
“舅兄根本就沒離京。”
蘇氏手中手指微顫,筷子從指間滑落,“京中如此危險,他留在那做什麼?”
“這麼大的事,你為何現在才說。”
凌越招了招手便有人將封家書呈了上來,那是越過沈氏夫婦,直接送到他營中的信函,是沈長洲親筆所寫。
正因朝局動蕩他才更不能離京,成帝眼見時日不多,不論是太子還是皇子登基,祖母與沈家的根基都還在京中,他作為沈家長孫便該留下。
這封信函是他此生最為認真的留筆,沈成延應當高興他長大了,是個有擔當之人了,心底卻止不住的憂心。
“糊塗,太糊塗了,他一個人留在那有何用,不行,我得去寫信,不,備馬車我得回去。”
“不必了。”
凌越神色未變,手中的銀筷啪的一聲擱下,“我去。”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將士快步走了進來,“稟王爺,人馬都已點齊隨時可動身。”
一直縈繞着沈嫿的那股不安,瞬間又冒了出來,凌越總說是關外事忙,需要應對外族異動,可有他坐鎮涼州城,哪還有上趕着送命的外族人。
他屯兵操練人馬為的不是外敵,那便只能是內亂了。
他早就知道今日要動身,昨夜才會如此痴纏她,甚至方才還不肯罷休,她當時也隱隱覺得不對,但欲/海翻滾她哪還顧得上那些。
這會眼皮直跳,心慌地圈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說好了什麼都要與我說的嗎?你怎麼又瞞着我。”
昨日他是想要說的,可一瞧見她,哪還顧得上說這些旁的事。
“何時說都一樣。”
見她雙眼又要發紅,輕柔地捧着她的臉頰低聲哄着:“放心,很快便回來。”
沈成延還想問關於兒子的事,就被蘇氏給拉到了裏間,“你做什麼,我還要問洲兒呢。”
“問問問,就你長嘴了?你兒子主意大不肯離京,阿越本可以在家過個全乎年,現下還得回去救你兒子,呦呦捨不得阿越,你偏生還要去搗亂,哪有你這麼當爹的。”
沈嫿這會滿心滿眼都是凌越,哪還顧得上爹娘何時離開的,她的眼眶酸澀,虛虛地環着他的腰。
也不知為何,她近來就是尤為敏感,心情也總是大起大伏的,他征伐十餘年,便是外敵來犯也沒有怕過,不過是回京一趟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她就是心裏慌得很,眼皮一直跳個沒完。
“你往年都是一個人過除夕,我都想好了明兒團圓飯吃什麼,還準備了好些爆竹和焰火,怎麼偏偏是今日走呢。”
但他去不止是為了兄長,還為了朝局穩定,成帝若真的駕崩了,留下兩個旗鼓相當的兒子,定是會有亂子的,這別走的話在嘴邊哪能說得出。
他微低着頭,與她的額頭碰觸着,眼裏滿是柔情。
“有你在,日日都是除夕,我不惋惜。”
只有懦弱畏懼的人,才會得過且過害怕錯過這個除夕,而他不懼一切。
“等我回來,不許餓肚子。”
他還記得沈嫿方才吃得少了,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聞言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我在家等你回來。”
院中將士們正在待命,他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便不再猶豫轉身大步離去。
沈嫿提着裙擺快步追了出去,親眼看着他翻身上馬,背影徹底消失在街頭的人群之中。
盔甲與兵刃相觸碰發出刺耳的聲響,枝頭的黃梅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地墜下,城中還是一派歡騰的煙火氣,無人知曉城外二十萬鐵騎早已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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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纏綿病榻,即便是年節宮內也未大肆操辦,明明是正月里,四處卻冷清又肅穆。
宮女太監們攏着衣衫腳步疾馳不敢停頓,皇子凌維彥一身錦袍跨出了乾清宮,大太監在後頭恭敬地彎着腰:“殿下孝順,有您日日探望,陛下定能一日日好起來。”
誰都知道這是嘴上的虛話,成帝怕是熬不過這個年了。
他微微頷首,不厭其煩地交代着:“好生照顧父皇,我明兒再來。”
皚皚白雪覆蓋著這座宮殿,讓本就壓抑的氣氛更添幾分清冷,他回首看了眼殿門,到底是大步朝外走去。
正要出宮,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側目看去,就見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一偏殿的檐下,她一身狐狸毛的大氅,烏黑的長發盤起,發尾墜着個蝴蝶的步搖。
她像是在與宮女玩雪,咯咯的笑聲順着風傳進他的耳中。
凌維彥下意識地朝那偏殿走去,身後的太監與侍衛也跟着往前,卻被他抬手給阻止了。
“你們在這等會。”
眼見那女子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快步地追了進去,終於在一棵樹下追到了人。
他緩慢地將手搭在了那女子的肩上,手指發顫地心底喊了聲,嫿兒,是你嗎……
而後他看着那女子緩慢地轉過了身,卻是個與他心中所想全然不同的面容,“怎麼是你。”
“不然殿下以為是誰?”
凌維彥眉頭微擰,正要轉身離開,就見他的二哥帶着人攔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