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時間進入深冬,伊澤越發忙碌。
高專的課業沒落下,任務點指標也全部達成,偏偏總是見不到人影。
虎杖悠仁好幾次都想拉住他的衣角,問,你到底去哪裏了,為什麼不回來,有什麼困難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可伊澤行色匆匆,他完全找不到時機跟他說這些。
他以為他們已經是朋友了,現在看起來離這個目標還很遠。
起碼他對伊澤稱得上一無所知。
就算知道伊澤喜歡躲在窄小的地方睡覺,喜歡甜食,那又有什麼用呢?伊澤展示的永遠只是“他們應該看到的東西”,吝嗇地將真正的自己藏起來,不露聲色。
虎杖悠仁有些寂寞。
他不知道這種感傷的情緒從何而來,明明需要產生這些情感的並不是他。
他用力拍了一自己的臉頰,振奮說道:“就算是伊澤不在,我們也要打起精神!”
釘崎野薔薇吐槽:“明明最沒有精神的是你吧。”
一年生里唯一的女同學難得發揮了屬於女性的敏感直覺,一針見血道:“你離開他就活不下去嗎,別開玩笑了。我承認他是比我要強。”她將手中的釘鎚晃了個圈,握在掌心,“但我以後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只臣服在這裏不如回老家。”
誰都知道她對城市的執念。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虎杖悠仁站了起來,吐出一口濁氣:“走吧!肚子都要餓了。”
這是因為誰啊!
釘崎野薔薇瞪了他一眼,邁步往前走。
伏黑惠跟上。
五條悟滿日本亂飛,夜蛾正道作為校長,幾乎為這群學生操碎了心,這次出發前,他特意叮囑他們一定要掩飾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跟人起衝突。
類似的慘案在幾年前也發生過一次,然後他永遠失去了一位優秀的學生。
鞋底是滑膩的青苔。
老鼠順着水管爬行,甲蟲震動翅膀的聲音清晰可聞。
釘崎野薔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一陣寒惡。
她突然有點想念伊澤了。
要是伊澤在,一定會提前出手將這些東西全都清理乾淨。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潔癖,無法容忍這樣骯髒的環境。少年澄澈的咒力是撕裂一切雜碎的利器。釘崎野薔薇嚮往,卻也不甘心地承認,她無法達到伊澤的程度。
垃圾堆在窄小的通道里,扶梯的把手有可疑的黏糊液體殘留。
三人小心翼翼往下前行。
這裏是位於東京城郊一處廢棄的垃圾焚燒場,平時荒蕪人煙無人踏足。
【窗】在這裏捕捉到了咒力波動的痕迹,並且觀察到有人類頻繁踏足這裏,將這裏當成了傳教的據點。
這是他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只能沿着廢棄樓道行走,直到虎杖悠仁停在一扇緊鎖的門前。
他豎起手指,抵在唇前。
其餘二人會意,輕點頭。
建築老化,牆壁的隔音效果並不好,能隱約聽到說話聲。
“……只要付出小小的代價,盤星教就能……”
“神會感應忠誠的信徒,聆聽神音,讚頌神恩,神會給予獎勵……”
無論哪句話聽上去都很糟糕,三人的神色在聽眾爆發出熱烈掌聲時黑成了鍋底。
伏黑黑拉住虎杖悠仁:“你現在去幹什麼。”
“我不能看着無辜的人被欺騙!”
伏黑惠依然冷靜,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場景:“你忘了夜蛾校長說的了嗎?”
不要和教徒起衝突,最好像影子,解決完咒靈安靜離開。
虎杖悠仁像被戳了洞的氣球,他握住門把手的胳膊緩緩放鬆,垂在了一邊。
“抱歉。”他知道現在的他們完全拿這種場景沒辦法,一昧固執只會害的他們受傷,拯救不了任何人。
天花板傳來震動聲,虎杖悠仁目光一凜,“上面!”
沒等他開口,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就已經擺好姿勢迎戰。
潔白的脫兔從影子中跳出,釘鎚用力砸向手中的咒釘,帶着一往無前的力道向前飛去,尖銳的釘子連同數不盡的兔子一起將咒靈定在原地。
虎杖悠仁踩住牆壁往上躍,身體彷彿靜止般停留在半空中,少年調動手臂肌肉,將咒力附着於拳,用盡全身力氣打出。
“黑閃!”
在如海嘯般的掌聲中,咒靈灰飛煙滅。
着實是番鏖戰,結束后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但好歹都受得是輕傷。
釘崎野薔薇面色糟糕,她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露出痛苦的神情。
“臭死了!”
她忍受不了自己變得髒兮兮的!
虎杖悠仁也不好受。
“快點回去吧。”伏黑惠說道。
解決咒靈,在這裏也無事可做。他們不負眾望完成了任務,剩下的不需要他們來操心,不管是盤星教還是盤月教,都跟他們沒有關係了。
離開前,虎杖悠仁不甘心地回頭望去。灰青色的鋁製門板邊緣處長滿黴菌,黑色的苔蘚枯萎腐爛,變成厚厚的泥,堆擠在縫隙處,將那扇可能永遠也無法打開的門封死,隱約傳出來的笑聲是隔岸深陷淤泥的凡人。
他們讚頌素未謀面的神,愚蠢地獻上自己的信仰。
虎杖悠仁皺着眉,死死咬住唇,低聲說:“快走吧。”
他依然殘存着可笑的天真。伏黑惠不知道這是否是好事,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要是虎杖悠仁毫不猶豫扭頭就走,他們不可能成為同伴。
伏黑惠落在隊伍的尾端,停下腳步,悄悄從腳下的影子中取出一隻兔子,手指輕輕一送,潔白的卯兔落在髒兮兮的地板上,穿過看似難以逾越的門,在麻木的教徒中逡巡穿梭,悄悄停留在一人的袍角之下。
少年無所事事地坐在高台之上,身上只裹了一層象徵“純潔”的白布,光滑的布料屢次從肩膀上滑下,遮掩不住恐怖的黑青色蛇紋。蛇身肥大壯碩,單薄的身體幾乎快支撐不住,即將被欲求不滿的蛇絞殺。
層層幕布遮掩住他的真實面容,唯有軀幹處緩緩游移的蛇可被教徒看見。
信仰皆來自於人類對於未知的恐懼。在垃圾焚燒廠倉促堆砌起來的神座上,與濁世截然不符的潔白軀幹,那上面非人類所能做到的蛇紋和胸口處猙獰的傷疤,已然成為神明降臨的鐵證。
狂熱的慾念迸發,各種骯髒晦暗的念頭愈演愈烈,空氣開始污濁,刺激某些不該產生的東西悄悄出頭。
這是盤星教。
作為墮落的人類而言,世界上沒有人能比羂索更加清楚這些搖搖欲墜又胃口大開的人究竟想要什麼。伊澤的現身加速了這些人的毀滅,孱弱的神成為了他掌心的木偶,動動手指就能將其當做手中的玩物。
羂索從沒想到佔據夏油傑的身體之後還能有這樣的收穫。當那對姐妹將伊澤獻上之時,幾百年都被算計充滿的心臟湧現出巨大的歡喜。
他堂而皇之地將伊澤的存在公諸於世,撕掉他原本的神格,強行將另外的名號按在他的頭上。瀆神對於他而言也許是一件快樂的事,夏油傑的皮囊啜着輕笑,氣定神閑地欣賞面前的一幕。
世界上最為快樂的事情是正視自己的強大,其次是將原本高不可攀的存在拉下神壇、把玩在鼓掌之中。
他的陰影從後方籠罩在少年樣神明的身上,雙手往前輕輕擁住他。
羂索輕笑:“您滿意嗎。雖然信仰不多,留給您苟活的時間還是充足的。”
伊澤興緻缺缺:“不滿意,快滾。”
他倦怠地閉上了眼睛。
羂索的手指卻強行將扼住他的喉嚨,強迫他清醒過來。
“您看啊,只要您臣服於我,您便可歲歲年年永久地活下去。信仰不死,靈魂不滅,就如同我一般。”
他的手往下,指腹粗糙的繭撫過腰腹處的蛇鱗,訝異挑眉:“您已經快剋制不住同化了呢。”
伊澤的手指纏上他的手背,捏住他的指尖握住那片小小的鱗片。
“那又如何。”他嗤笑着,手下用力,鱗片拉出鮮紅的血線,拔離他的身體。
伊澤重重喘息,從喉間溢出嘶氣聲。
羂索把玩手心的鱗片。黑色的尖銳端本該乖巧伏在伊澤的皮肉之中,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黑色鱗片大約只有八分之一手掌這麼大,表面泛着青色的光,堅硬無比,尾端滴答淌着血,滴在了袈裟的袖口,留下曖昧的血花。
就算虛弱至此,伊澤的血里還殘存着神力,羂索含住鱗片,將上面的血吮吸乾淨。
伊澤厭惡扭頭:“噁心。”
羂索笑,身上寬大的五條袈裟垂下,將伊澤的身體遮掩住,“怎麼會噁心呢,這可是從您身上取下的寶物。”
他親切的握住伊澤的手,掐住繞在尾指上的蛇尾。
身下的少年剋制不住地呼吸粗重起來。
羂索收回手,意義不明道:“褻瀆神明的,看來不只是我啊。”
他彎腰,伸手將藏在伊澤袍腳中的兔子捏在手裏。
伏黑惠起了疑心。
“不如解決掉吧。”羂索將兔子抵在他的手心。
伊澤偏頭:“離他遠點。”他合住了兔子的眼睛,手下呆笨的兔子不滿地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心。
羂索瞭然,寬厚的手掌在他的下頷處不輕不重按壓,貼在伊澤的耳尖說話:“這樣做我能有什麼好處?”
伊澤:“沒有好處。”
他推開羂索,站了起來。藉著微薄的信仰強行將神力凝聚,他按住羂索的肩膀強行使這位窺伺他已久的野心家低下他的頭顱,像任何一位信徒一般恭敬低垂着腦袋。
伊澤的眼瞳中隱約有蛇影流轉。
“為吾效勞,成為吾的手腳,乃是汝的榮幸。”
身體起了細小的戰慄,羂索明知這是因為過度興奮。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神,真實地墮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