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蛇】結局
伊澤掐住五條悟的臉,“不許跟上來。”
這樣命令式的語氣久違了。
五條悟果斷拒絕:“不要。”他幾乎四肢並用纏着伊澤不讓他走。
花店沒開,也沒有不長眼睛的小鬼過來打擾,簡直就是完美的約會時機!兩個人總是在家裏交流像什麼樣子,時間一長,他都要懷疑伊澤是因為惦記他的□□才勉強答應跟他在一起的了。
伊澤抱起伊奈的陶人,“你好黏人。”
話里話外的嫌棄狠狠挫傷了五條悟的自信心。
“我要去神社。”伊澤耐心解釋自己出門的緣由,“伊奈的陶人裏面摻了她的骨灰,‘她’是最接近伊奈本身的存在,容易被不幹凈的東西盯上,我需要給‘她’清潔。”
伊澤好歹之前也當過神職人員,直到現在還兼任着神社的神主,知道該怎樣保養這具殘缺的玩偶。
失去羂索的控制,它也只是一具有着伊奈外表的玩偶。可擁有伊奈部分骨灰的她也是獨一無二的。
五條悟牽着他的手腕:“我也要去。”
“隨便你。”
好在不是乾脆的拒絕了。
五條悟心裏稍稍安慰一些,又有些想不通。
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好說話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任性和自我,可那又怎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有信心粉碎一切障礙。可面對伊澤的時候,他將自己的原則統統拋棄,一心只想要抓住眼前的人。
粘着他,佔有他,寵愛他。
只要放手,那雙紅色的眼眸又會破碎墮入黑暗之中。
真正會毫不猶豫狠心轉身的人永遠不是五條悟。
在有限的時間中,他能夠從伊澤手中得到的暫時只有他的身體。
五條悟笑了笑,淺色的睫毛垂下,比伊澤指間更加貼近天空的眼瞳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伊澤,他抬手碰了碰伊澤手指上的指環,心情不錯地牽着他出門:“走吧!慢吞吞的馬上又要天黑了。”
伊澤有幾分莫名其妙。他剛才還感覺五條悟心情很差,想着要不要再哄哄他,馬上人就變得陽光燦爛了,顯得他的關心很多餘。
不過。
他盯着兩人相握的手,回握上去。
五條悟的嘴角悄悄勾了上去。
總有一天,他會為他留下,心甘情願陪在他身邊。
-
能里山。
神社內。
伊澤從廢棄的側殿翻出破舊的箱子。
這裏始終只有他們一家居住,沒有人來拜訪,也沒有考古隊對神社進行科研調查。所有的祭器全部都還是百年前的樣子。
伊澤下山之前有對這些古老的文物進行保養。這原本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在他們一家接任神社之前,這裏已燃起百年的香火,蛇神面具的繼承人不止一個。
在淺淺的檀香中,瀰漫了關於能里山如霧般輕薄又厚重的歷史。
伊澤將陶人放在祭台上,御幣輕搖,進行清潔。
他事先準備了斎服。白色的內衫覆蓋在青年的軀體上,順着身體的線條流暢滑下。
高聳的神像在之前的打鬥中破碎,留下倒在地上的猙獰頭顱和大小不一的石頭碎片。
當初卑微跪在地上乞求神明原諒的可憐之人已經死去,曾經瀰漫在主殿內凄慘的悲鳴也消失在山間的風中。站在這裏的是曾經死去的少年,他不會再哭泣了。
失去一切后再次穿上這身衣服,感覺有些微妙。
伊澤扣上面具,手持太刀。
“想看嗎?”他主動對百無聊賴的五條悟說道。
五條悟清楚他問的是什麼。在他幼年,伊澤似乎也曾經這樣問過他。
神明大人耀眼的身姿似乎一瞬間將他帶回百年前盛大的祭典,耳畔是信徒虔誠的祈願,香火的綿綿不斷,似乎要將他壓倒在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中。
可如今信徒早已逝去,所有背叛者都被伊澤一一處罰,如今站在這裏的不再是神明了。
沒有得到五條悟的回應,伊澤在悶重的面具之下發出一聲輕笑。
扮演蛇神的少年在這一瞬間再度活了過來。
蛇神於十二月進行冬眠,三月重新復蘇,熬過刺骨的寒冬,春日開始吩咐農人播種。春日降臨的怪物肆意破壞莊稼,蛇神帶上寶劍,和怪物纏鬥,在巫女的幫助之下,成功擊退怪物。
凜凜的刀光之中映出蛇神猙獰的面孔。
他猶記當年帶着雀躍尋找父親身影,聽到的卻是足以讓他痛苦至今的話。
現在能放下了嗎?
他問自己。
也許會,也許不會。
伊澤將所有的可能性押注在五條悟身上。
所有的木倉型中他最愛左輪,從俄羅斯轉盤之中,他看到了人類對於死亡的挑釁。所有的花束之中,他最愛百合,純潔的花束偏偏又帶着那樣讓人矛盾的香味,卻爛漫得可怕。
可是左輪多數用來處決自己,百合容易枯萎,無法永久相伴。
伊澤收回刀。
所有的死亡都是審判。
伊澤在評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罪可言,只有審判才能確立他的罪名,給他畫上終止符號。
所有的人類之中,只有五條悟真正地審判了他。
所有的人類之中,只有五條悟能夠接納真正的他。
……
所有的人類之中,他最喜歡五條悟。
這次賭注並非突發奇想,失敗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這是他第一次將押注的機會留給自己,長桌上只有五條悟一人,籌碼全權推到他的面前。
並非豪賭,而是事實。
伊澤脫下面具,隨手往旁邊一放。
他將陶人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擱置在破裂的神像之上,看上去像是小小的陶人成為了神社的主人。
“回去吧,我餓了。”伊澤拉着五條悟的衣袖往外走。
五條悟:“?”
他看了一眼陶人,不確定詢問:“妹妹怎麼辦?”
“她想留在這裏。”伊澤回答道,青年的嗓音帶着虛無縹緲的神性,眼神與陶人緊緊閉合的雙眼對上,露出無奈的微笑,“改天再來接她。”
五條悟搞不懂伊澤又在打什麼啞謎,但好在只是兄妹之間的悄悄話,不是跟什麼野男人在說悄悄話。
“快點回去吧。我等了好久肚子都餓扁了,你絕對要對我負責,快點餵飽我!”
“好啊。”
出乎意料,伊澤輕易地答應下來,他對着五條悟伸出手,手指上的傷痂已經剝落,留下淺淺的粉色條印,寶石明亮地閃爍着。
青年的側臉被晚霞照得溫柔,他開口的一瞬間,風彷彿也停了下來:“回家吧。”
五條悟緊緊握上他的手。
“好。”
-
在他們離去的瞬間,擺在神壇之上的陶人忽然睜開了雙眼。
伊奈的靈魂被拉扯到陶人之上,又頹然被生者世界趕出。
“真是的,現世的規則好嚴格啊,還差點被哥哥發現了。”小骷髏蹲在船上碎碎念,黑漆漆的眼眶在看到花海之中躺着的人時突然亮起兩簇鬼火:“太宰太宰!”
太宰治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
“阿治!!!”
小孩子的尖叫在耳邊炸開,他終於睜開眼睛,委屈巴巴地抱怨:“我才剛睡着!”
“冥界的睡眠是不和現世掛鈎的哦。而且你出去之後就會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忘光嘛。你又嘗試入水了?好久不見了,下次換個新鮮點的方式吧。”伊奈搖了搖他的衣服,討好問道:“有沒有哥哥的最新消息,上次說的出版進度呢?”
“哦,那本書啊。我帶過來了哦。”太宰治從衣服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不過據說因為內容太血腥,被編輯木倉斃了很多呢,最後改成寓言故事了。”
“誒——本來就是紀實文學呀,為什麼要砍啊。”
“因為想要讓大家知道就需要避免將血腥的東西。”太宰治習以為常地翻開書本,“給你讀讀?話說你也該好好識字了吧。”
“人家討厭幼兒園!反正也不會要求我像鬼燈大人一樣處理公務!”
家裏聰明的人只要哥哥一個就好了!
太宰治:……
他覺得這對兄妹一樣不聰明。
伊奈說了一堆好話,他勉強讀起了序章。
——
從前有隻牧羊犬,他發自內心地愛着自己的小羊們。
羊群靠吃草為生。可某天,飢荒來了,草都枯死了,蛇在羊圈外虎視眈眈,等待蠶食它們的屍體。
羊開始恐懼。
這時候,有個渾厚的嗓音說:“都是狗的錯,是狗阻止我們吃更多的草,我們現在才會餓肚子!”
這是領頭羊,所有的羊都聽它的話。
於是羊群齊心協力,把牧羊犬趕進羊群。
吃了狗,蛇就不會來吃他們了!
牧羊犬被蛇吃了。
羊群放心了。
不久飢荒結束,它們又開始快樂地吃草。
他漂亮的皮毛被啃的破破爛爛,但他沒有死,他穿上了蛇皮,蓋住自己的腐肉,偽裝成蛇的樣子重新回到羊圈。
“我要給你們處罰。”牧羊犬說。
羊群以為這是蛇,害怕地縮成一團。
慫恿牧羊犬的羊因為恐懼,主動跳出了羊圈淪為了蛇群的食物。
最後羊圈中只有牧羊犬一犬。
他成了一隻習慣披着蛇皮的狗。
伊奈問:“然後呢?”
太宰治將書合上:“沒有了。”
在小孩要哭不哭的嗚咽聲中,他勉強開口。
“牧羊犬脫下了偽裝,幸福快樂地和王子生活在了一起。”
伊奈:“?你在騙小孩!!!”
太宰治倒下,將書蓋住臉頰。
結局是什麼,誰知道呢。
-
伊澤的雙手有力地扣住五條悟的肩膀。
這個看似親密無間的擁抱背後,他的雙瞳中出現了淡淡的蛇影。
“快說你愛我。”
伊澤的嗓音帶着笑。
“我會愛着你,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