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神里綾人最初的確沒有想要跟到淵下宮去的。
那裏畢竟曾經是大蛇奧羅巴斯的領土,他一個鳴神信徒無緣無故地踏足此間,多少有點微妙——他不喜歡節外生枝。
想到這裏的時候神里綾人還微微愣了一下。
奧羅巴斯曾經下令自己的族人後代終身不得再入故土,也知自鳴神統治的島嶼來的人不會輕下淵下宮,是不是意味着……他限制了那麼多條條框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只讓“外來”的“旅行者”下去?
難道說……淵下宮中藏着什麼只可讓“外來之人”知曉的秘密?
但這樣的想法只在腦海中過了一瞬,他察覺到手上的菜菜又劇烈地扭動起來,下意識低頭,卻在目光觸及那雙蛇瞳時微微晃神。
那樣恍惚間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只持續了短暫的半秒不到,幾乎讓他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就是這半秒,身處懸崖邊的他便已跳了下去,向著淵下宮入口的漩渦落去。
短暫的下落中,颶風揚起了他的衣袂額發,將視線割裂成模糊的光影,光影深處,一個停滯的白色身影在眼前一閃即逝。
她高懸於巨渦的洪流之中,靜止而永恆,與周遭的風暴是如此格格不入。
永恆——那個稻妻追尋了數千載的東西,他竟在這一刻,在一個外來的年輕人身上窺見了片縷。
時光的碎片在她周身迸裂,停滯的、流動的、過去的、未來的……
彷彿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暗箱,他被拒之門外,任由那些碎片自眼前流淌。
而她,是此間的箱庭之主。
任由變幻,信手拈來。
他們在時光的洪流中錯身而過,他見到她驚訝的眸、與想要伸出的手,卻終究失之交臂,落入了冰涼刺骨的地下河道。
對水元素的掌控與驅使已經成為了神里綾人的本能,但在落入淵下宮暗河的那一刻,他發覺自己的本能似乎失效了。
地底的河流不受七神治下的元素力控制,他無法再如臂指使地操控水流,只能放鬆了身體,任由自己浮上水面,然後慢慢向岸邊游去。
“嘩啦”一聲,他終於游上了岸邊,然後看着自己濕淋淋正在滴水的衣飾,久違地、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低頭,看到那條小白蛇正完好無損地纏在自己手腕上,頭和尾巴疊在一起,把腦袋埋進身體裏蜷成一團,像是在刻意裝死。
神里綾人揪住小白蛇的七寸,將它提溜到眼前,笑眯眯地道:“不愧是司露小姐的魔寵呢,先前都沒注意到,居然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或許是司露的光輝(各種意義上)太過耀眼,又或許是這條小白蛇確實沒有多少異樣的氣息,它平日裏盤在司露的肩頭,與她的白髮幾乎融為一體,很容易便讓人忽視它的存在。
神里綾人眯了眯眼:“當初在瀑布邊遭遇愚人眾偷襲的時候,一名衝著司露小姐去的火|槍手就在靠近她的瞬間,愣怔了一瞬。”
當時她以為是司露的技能,現在看來,倒是很像他手中這條小菜蛇的傑作。
菜菜抖了抖,選擇閉眼裝死。
神里綾人又盯了它一會兒,確認它不想如實招來后,一柄水刃長劍在手中幻化成型——他無法操控淵下宮的地下河流,但這裏終究還是“常世”之中,雖然地脈有異,但畢竟無法完全隔絕元素的力量。
他的刀尖在菜菜長條條軟趴趴的身子上比劃來比劃去,“正好,這淵下宮又濕又涼,蛇肉燉湯性溫熱,可驅寒回暖;蛇膽入葯又行氣祛痰,可祛風去濕;哦對了,蛇皮還可以驅風定驚、解毒止癢……”
神里綾人笑得很溫和,“我該先從哪裏入手呢?”
菜菜大怒
:蛇蛇這麼可愛怎麼可以吃蛇蛇!!
神里綾人看着慫不拉幾的小菜蛇呲着舌頭“嘶嘶嘶”地瞪他,接觸到他含笑的目光后再度慫了下來,重新耷拉了腦袋。
他捏着菜菜的指尖重了兩分:“……不會說人話嗎?”
他可惜地嘆了口氣:“哎,如此無用,還是剖了吧。”
菜菜:???
“餓……”
微弱又含糊的聲音從神里綾人手上傳來,他看了看,確實是手中的小菜蛇發出來的。
神里綾人挑眉:“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着吃?”
它都快成他的美餐了。
然後他意識到對方不是在說“餓”。
“餓、餓……餓不費……索棱法……”
神里綾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它說的是“我不會說人話”。
……這是哪國口音啊。
他悠悠道:“沒事,我能聽懂。”
菜菜既然表現出了良好的溝(認)通(慫)態度,神里綾人便覺得他們還有交流的餘地。
他帶着菜菜往淵下宮深處走去,順路清剿了一個不知何時駐紮在這裏的丘丘人營地,然後在菜菜一言難盡的眼神中“徵用”了人家的篝火與食盆。
神里綾人慢條斯理地生起了火——還好神里家主身上帶的都是防水的生火用品,才不至於讓他們在這麼黑漆漆的環境中摸黑求生。
“這麼看着我幹什麼?”神里綾人生旺了火,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架在火上烤乾,“合理利用丘丘人營地的資源,是每一個冒險者必備的生存技能——你的主人不會這麼做嗎?”
菜菜:“……費。”
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司露掃蕩起來還要離譜,連營地里的瓜果蔬菜薄荷都不會放過的那種。
“會不就好了。”
在等着衣物烤乾的時刻,他觀察着這營地附近的一切:“奇怪……這個地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丘丘人?……難道深淵使團在此處也有據點?”
他在營地里翻翻找找:“與地面上的丘丘人看上去並無不同,但營地中的一些物事都是在淵下宮就地取材,看上去具備一定智慧,又或者說……本能?”
神里綾人在營地里慢條斯理地翻了一圈后,坐回了火堆邊,看向了縮在一邊的菜菜:“接下來,我問,你答。”
他幽幽從袖中拿出奶茶,喝了一口——如果司露在這裏,一定會問為什麼他的奶茶居然沒有灑出來,但菜菜沒有那個心情。
“如果沒有得到讓我滿意的答案,”神里綾人向來溫柔的藍瞳此刻在漆黑的地底顯得格外瘮人,“那……花見坂大概很快就會流行起一種新的奶茶了。”
菜菜看上去智商不太高的樣子,神里綾人決定把話說得清楚一點:“——蛇膽奶茶。”
菜菜炸起了渾身不存在的毛,磕磕絆絆地張了張口,“里、里、里答因怒怒的……”
神里綾人好整以暇地笑了起來,“啊,是的,我答應司露照顧好你,但是你的失蹤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菜菜不接地扭着身子。
“你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跟着她跳下了漩渦,淵下宮中危機四伏,你一條柔弱無力的小白蛇失蹤在這裏,有什麼奇怪的嗎?”
他笑得更溫和了,連聲音都要滴出水來:“我最多是看管不利的失職,她要找兇手報仇,怎麼也找不到我身上來。”
他的刀刃更加貼近菜菜的身體,水滴的寒意讓它在他的指尖發抖:“而且‘報仇’這事,至少也是得等你‘死’后了,如果我是你,我會拚命爭取讓自己存活的機會,而不是寄希望於遺憾離世后,讓自己傷心欲絕的親友替我報仇——你覺得呢?”
在神里綾人刻意表現出來的、危險
的殺意之下,菜菜幾乎沒有太多思考的機會,求生的本能已經佔據了它本就窄小的腦袋。
它耷拉下頭,“……里、里文。”
神里綾人收起刀刃,“她去哪了?”
菜菜別開了頭:“餓不資到。”
神里綾人笑了笑,“她在落往淵下宮的途中被一股——姑且稱之為‘神秘’的力量傳送走了,至少沒有落到這’當下‘的淵下宮來。而現在回想起她之前在海衹島的一切……她一直抗拒着捲入爭端中,她很怕麻煩,生怕耽誤她離開的時間,但她卻在聽到‘淵下宮’的名字后,改變了主意。”
他鬆開了握着菜菜的手,它重獲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游得離神里綾人遠遠的,神里綾人也不介意,彷彿無論它逃到多遠,他都自信能將它抓回來。
“而司露最開始落到的地方,與其說是海衹島,不如說是……''淵下宮正上方‘。”他看着菜菜縮在火堆邊發抖,覺得這條小慫蛇的情緒可真好看透,“幾相結合下來,你們的目的一開始就是淵下宮,但是司露的傳送出了問題,落到了海衹島,後來看傳送無望,正打算離開時,卻恰巧被露子委託了’開啟淵下宮‘的任務……合情合理的一切。”
菜菜覺得神里綾人根本不需要問它,他明明自己已經猜到了一切。
“你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菜菜:……裝死.jpg
“那麼,下一個問題——”他看向菜菜,“怎麼去到她如今所處在的’淵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