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玫瑰-妥協

第37章 玫瑰-妥協

那本筆記幫了姜黎玫大忙。

暑假過後,姜黎玫升了高二,頭等大事就是文理分班。姚夢跟着姜黎玫一起學了文,兩個人又很有緣分地分在了同一個班。

文科班陰盛陽衰是自然規律,姜黎玫的新班級一共三十九個人,只有五個男生,數學老師倒是個絡腮鬍大漢,是隔壁市學校新調來的,講課節奏飛快,且有自己的一套體系。

這對於學渣姜黎玫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本來數學就是難題,這次徹底跟不上了。

分班后第一次摸底考試,她在班裏排第十四名,一個月後,乾脆掉到倒數次列里了。

數學單科55,歷史新低。

雖說家裏沒人要求她的學習成績,可這分數也太丟人了,姜黎玫痛定思痛,每天抱着數學筆記不撒手,做夢都在畫輔助線。

九月芳菲盡,秋風起,半袖夏季校服換成了長袖外套。涼亭的長椅是木頭的,坐着會有絲絲涼意刺骨,姜黎玫不敢久坐,抱着筆記倚着立柱。

偶有銀杏葉子擦過額頭,掉在攤開的筆記上,被她伸手胡亂撥走。

食堂一樓新開了奶茶店,五顏六色的粉粉調的,加上半生不熟的珍珠,味道一般,但不缺生意,姚夢嘬一口自己的,再嘬一口姜黎玫的,百無聊賴四處張望,然後悄悄戳姜黎玫後背:

“姜黎玫,你往樓上看。”

姜黎玫聞言抬頭,正對上二樓連廊投射過來的一束目光。

任遇站在第二扇窗戶後面,望着她的方向,只是對視的那一刻,快步走開了。

“怎麼走了?”姜黎玫剛把筆記舉過頭頂,想朝他擺擺手,可一眨眼的功夫,人沒了,窗戶那隻剩玉蘭樹光禿禿的枝幹,點綴幾片濃綠肥碩的葉片。

“他總站那,也不知道看什麼。”姚夢嚼着珍珠豆:“你說,任遇幫你這麼大一忙,不會是暗戀你吧?”

姜黎玫睃了姚夢一眼:“遊戲而已,況且我追他弟,全校都知道,然後他暗戀我?”

“也是......不可能。”

多尷尬的事啊,任遇那樣聰明的人,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高三開始競賽保送了,你知道嗎?”

姜黎玫繼續看筆記,低着頭嗯了一聲。

競賽生,人中龍鳳,反正和她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按照安城九中的鄙視鏈,最頂端是任遇這樣的全科學霸,他們每一科都很厲害,不需要依仗任何競賽,加分,或是自主招生,光靠高考成績就能登上六月末的安城晚報。

其次就是競賽生和自主招生,他們不用擠高考這條獨木橋,只要有一項極其突出,也能進名校。

再往後是普通學生,至於姜黎玫這種藝術生和體育生,萎靡在鄙視鏈的最底端。

姜黎玫因為數學成績着急上火,曹瓊幫不上忙,只能給姜黎玫買許多補腦的保健品還有食補方子,堆滿了半個廚房,告訴家裏阿姨,每餐每頓都要給姜黎玫按照方子做菜吃。

姜黎玫不想喝那些苦巴巴的湯,本來就食欲不振,這下更是吃不進東西,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曹瓊耐心地把飯菜端到姜黎玫房間,卻撞見姜黎玫一邊抹眼淚,一邊埋頭寫題,一張草稿紙已經被墨水和眼淚洇濕得不成樣子。

曹瓊把紙和筆都收走,掰着姜黎玫肩膀朝向自己,掌心底下的骨骼都硌人。

“你不愛吃這些,那就不吃了,你告訴媽媽,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姜黎玫鼻子都被鼻涕糊住了,嗡着聲音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

“左競媽媽說你們學校附近那條儲街上新開了牛排,左競很喜歡,媽媽帶你去吃好不好?”

“左競保送南大了,媽媽。”

曹瓊皺起眉:“那又怎麼樣?那家店是只有成績好的才能去吃嗎?”

姜黎玫紅腫着一雙眼望着曹瓊,然後聽見一聲嘆息:“小雨,太要強了不是好事,媽媽寧願你少點骨氣,以後煩惱會少很多。”

那時的姜黎玫不懂這句話。

事實上她一生都未必懂。

人的性格究竟是先天形成還是後天培養的,科學都無法給出定論。

“媽,我好怕,我怕我藝考考不好,也怕我文化成績不夠線,我怕我考不上美院。”

曹瓊摘掉姜黎玫睫毛上粘着的紙屑,輕輕拍她的背,心裏想着的卻是,這孩子的性格怎麼就跟名字不一樣呢?

姜黎玫的名字是曹瓊懷孕的時候取的,黎明的玫瑰,就該嬌氣溫柔才對。

這樣看來,人如其名四個字也不盡然。

姜黎玫後來還是跟曹瓊去吃了儲街那家牛排,洋洋洒洒點了一大桌子,作為期中考試前的激勵。

十一月,初冬來臨,安城的冬日永遠似籠昏朦的灰藍色,灰暗蕭索,霜風不歇。高一高二期中考試結束,姜黎玫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總算有了些進步。

左競坐在操場看台最高一層,戴着耳機聽歌。那裏曬太陽最愜意,是整個校園唯一一處明媚光景,順便可以欣賞午休時間來往忙碌的人。

他保送南大,至此可以把自己從喘不過氣的高考中抽離出來。

任遇坐在他旁邊,手裏抱着一本他沒見過的真題集。

所有人都以為學霸靠天賦,只有左競為任遇抱不平,任遇是他見過的最努力的人,因此獲得什麼樣的成績他都不羨慕,甚至還會因為自己不用和任遇一同參加高考而慶幸。

“任遇,那些藝術生真輕鬆啊,四百分也能上名校。”

任遇語氣淡淡的:“他們也很辛苦,不能橫向比較。”

不遠處的籃球場又是人滿為患,高三還有閑心趁午休打球的,也就只有藝術班那些人。左競眯起眼睛仔細瞧,一眼就看見了任尋。

這麼冷的天氣,高挑挺拔的小夥子永遠穿一件單薄衛衣,累得一頭汗水,不斷呼喊着,大笑着,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

左競看了一會兒任尋,又看了看身邊的任遇,一動不動盯着書頁,盯夠了,似乎是解明白了,輕輕翻下一頁。

真的是截然不同的雙胞胎。

他吹起口哨,腦海里想的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可怎麼也吹不成調,斷斷續續的音調被風聲切割,散落在空中。

“任遇,我覺得我和徐縈是徹底沒戲了。”

任遇難得從真題集裏抽身,抬頭看了左競一眼。

左競雙臂向後,撐着身子望天,語氣里儘是少年惆悵:“我去南城比賽的時候,給徐縈買了好吃的點心,南城特產,跨越大半個中國帶回來了,但她不要。”

風聲嗚嗚的。

“徐縈跟我再次重申,她只把我當朋友,我再怎麼努力都沒用,她以後想去凌市讀大學,我們一南一北,更沒戲了。任遇,這世界上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還真的不多。”

任遇沒說話,當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左競也覺得自己矯情,可是又難掩失落,年少時的喜歡輕輕薄薄的,可籠在心上會繞一輩子。

“怎麼辦任遇,我是不是魔怔了,她拒絕我我其實不生氣,反倒心疼她,她滿心都是任尋,可是任尋看都不看她一眼。”左競撓撓頭:“你弟弟和姜黎玫......”

話沒說完,因為任遇把書闔上了。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麼,任遇闔書的力氣不小,砰的一聲。

左競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還以為任遇是聽膩了他的碎碎念,趕忙住了嘴。

“你去哪?”

任遇從看台高處快步往下走,沒有回頭:“跑步。”

“......你有病啊?大中午你跑什麼步,今天風好大。”

“你不跑就回教室去。”

左競啐一聲:“跑跑跑,你等等我。”

正午日頭正盛,卻怎麼也穿不透濃密的雲層,冬日的安城,連空氣都是冰凍的,凝滯的。穿着校服的少年一圈圈繞着操場奔跑,把不可言說的心事藏在風裏,藏在鼓起的校服衣擺里。

這世上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真的不多,但即便結果擺在那,也有人心甘情願前赴後繼。

十幾歲的年紀,任遇學了人生沉重的一課,叫妥協。

然而好學生永遠會延伸題意,舉一反三,他還自學了另外一個詞,叫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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