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玫瑰-嬌養

第36章 玫瑰-嬌養

曹瓊沒讀過什麼書,對於孩子的教育也沒甚心得。

姜黎玫有時會想,身為媽媽,曹瓊真的非常開明,給她無限的自由。學習不好沒關係,高考失利沒關係,只要她每天都開心,每天都笑,這就夠了。

倒也不是沒沖姜黎玫發過脾氣,有那麼一回,姜黎玫印象很深,是在初三的第一個學期。

那一天,學校組織運動會,所有同學都要自帶零食和便當到學校。早上出發前,保姆阿姨問姜黎玫,中午的便當想帶什麼菜?要中式還是西式?需不需要甜點飲料?

姜黎玫拒絕了,她書包里還有前天買的切片吐司,只吃了兩片,還剩很多,她還從冰箱裏拿了午餐肉罐頭,中午用切片吐司夾午餐肉就是一餐。

又簡單,又省錢。

可問題就出在那半袋吐司上。

她忘記了,那吐司從超市買回來時就是特價臨期產品,再加上在書包里磋磨了兩天,已經起了細小黑色的霉點。

姜黎玫覺得浪費,就把霉點扣下去,草草吃進了肚,結果當天下午食物中毒,又瀉又吐,被送去了醫院掛點滴。

她躺在醫院,渾身難受,滿心期待見到曹瓊,可真的見到了,卻挨了生平最狠的一頓罵。

她的書包,她的零錢包,她的飯卡,書本,保溫杯,全都被曹瓊倒在地上,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曹瓊紅着眼眶指責她,為什麼要圖便宜買臨期食物?為什麼不讓家裏阿姨準備午餐?為什麼要可憐兮兮把自己搞成這幅窮酸樣?

姜黎玫被嚇到了,抽抽噎噎着,聽見曹瓊對她說:

“小雨,媽媽被人罵,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抹大糞都不要緊,媽媽只想讓你過人上人的生活。”

“你記着姜黎玫,你現在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永遠永遠,都不要再過回以前的日子。”

那是姜黎玫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曹瓊。

曹瓊應當一直都是溫馴的,柔軟的,美麗易碎的,從前被親生父親家暴,硬邦邦的椅子砸在身上,家裏僅剩的生活費被拿走打牌,曹瓊也只不過是跪坐在地上,抱着小小的姜黎玫掉眼淚。

這是姜黎玫第一次見到曹瓊的眼裏有這樣的光彩,一種堅韌的狠勁兒,好像醞釀許久的火山口。

這也是姜黎玫第一次意識到,鄰居親戚之間相傳的八卦故事或許是真的。他們說,曹瓊是卧薪嘗膽,其實早就在着手給姜黎玫找后爹了,找到了就離婚,然後帶着姜黎玫過好日子去。

真正婚內出軌的人其實是曹瓊。姜黎玫的親爸是被戴了綠帽子。

姜黎玫不敢這樣揣測曹瓊,但她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曹瓊前腳離了婚,後腳就能帶她住進豪奢別墅。

曹瓊罵夠了她,又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她吃粥。

粥是保姆阿姨燉了很久的,米粒都已經熬化了,綿軟香甜,入口即化,姜黎玫吃着吃着就掉眼淚。

曹瓊放下碗,用並不細滑的滿是紋路薄繭的手掌使勁兒抹她的臉,把眼淚痕迹都抹乾。

她對姜黎玫說:咱們以後都是好日子了,不會再挨打了,也不需要委屈自己省錢了,你盛叔叔會養我們。

所有事情都有媽媽,你只需要做你的大小姐。

從前媽媽虧你的嬌生慣養,都會一點點補給你的。

姜黎玫着實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學會如何當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嬌生慣養”四個字對她來說,是一門並不容易的功課。

曹瓊不要求她學習成績,吊車尾都無所謂,卻一定要送她去全世界旅行,看許許多多的風景,學各種各樣的才藝和本領。

她好像個從沒吃飽飯的惡鬼,一下子被按在了滿漢全席桌前。

豎琴,油畫,大提琴,國際象棋,高爾夫,網球,馬術,歌劇......

什麼冷門高端學什麼,什麼貴學什麼。安城這樣的小城市找不到老師,就去省會,或者假期去凌市學,總之,一定要和從前的生活拉開距離。

姜黎玫也真的爭氣,學什麼就有什麼樣,曹瓊很驕傲地誇她,女大十八變,越來越靚,越來越有氣質,越來越像從小就金尊玉貴的女孩了。

曹瓊不知道的是,姜黎玫其實不想模仿任何人。

如果一定要立一個標杆在前頭,那她的標杆就是曹瓊。

曹瓊是她心裏最堅韌的女人,那雙漂亮妖嬈的鳳眼裏含着的狠莽和隱忍,是她一輩子要學的東西。

嬌縱的花有什麼意思,頂風冒雪的玫瑰才值得誇耀。

她躺在曹瓊腿上,任由曹瓊給她捋頭髮,她閉上眼睛,細細數自己的心愿。

高中這三年,她有兩個心愿亟待實現,而這兩個心愿又恰好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她想和任尋一起,考去凌市的美術學院。

姜黎玫和曹瓊之間沒有秘密,她撥弄着自己的發梢,含羞地描述自己的心事,關於任尋,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任尋有多照顧她,性格有多好。

曹瓊耐心聽着,也時不時插話問上一兩句。

姜黎玫以為這就是單純的母女時光,和媽媽講講自己暗戀的人,可沒想到隔了兩天的那個周末,曹瓊就攢了一個飯局,邀請任家一家四口一起出席。

“任尋的爸爸本來就和你盛叔叔有生意往來,你和任尋又是好朋友,既然之前那件事任尋幫了你,我們就該表示感謝。”

曹瓊幫姜黎玫挑了最漂亮的衣服:

“就當是家宴,也順便讓媽媽看看,任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姜黎玫始終記得那日的心情。

她挽着曹瓊的手臂,跟在盛林身後走進包間,任父任母和任尋到得早,已經入座了,明明只是生意夥伴的聚餐,可硬生生讓她咂摸出一絲“見家長”的意味來。

這種聯想讓她愈發飄飄然,她小心在桌下扯曹瓊的裙擺。

曹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而後越過圓桌看任尋,高挑少年英氣俊秀,的確是很好的男孩子。

任母先跟他們道歉,說任遇去補課了,可能晚些才能到,大家不必等他。

“次次都考學年第一,周末還要補課?也太自律了。”大人們說著無聊的場面話:“早聽說這兄弟倆都很優秀,今天第一次見,果然。”

任母笑着應下,朝任尋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去告訴服務員,可以上菜了。

任尋剛出包間門,姜黎玫也跟着溜了出來,她快走幾步追上任尋,然後把自己手心裏攥了很久的餐巾紙遞給他:“你是不是剛又打球去了?怎麼滿臉是汗。”

酒店走廊十足靜謐,一點點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

任遇在走廊另一端的拐角樓梯跑上來,沒來得及喘勻氣,恰好看見幾乎要疊在一起的兩個人影,迅速頓住腳步,下意識躲藏。

他聽見姜黎玫的聲音說,任尋,我們要分文理啦,我要和你一樣,學文科。

她說,我告訴我媽媽了,我想和你一起考美術學院,你先去了,可一定要等我。

她說,任尋,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任遇背靠着冰涼的牆,張着口無聲喘息着,胸口起伏,心臟也好像被一隻手拽下去一截。

那是一種細肉攀爬糾纏的痛楚,不足言道,但刻骨銘心。

他手裏的數學筆記抄了一個禮拜,本打算趁今天給姜黎玫的,如今看來也派不上用場了。文科數學和理科數學,完全是不一樣的知識點。

可能只是一句替他解圍的玩笑話而已。

她也未必真的需要什麼數學筆記吧。

姜黎玫的確從來沒有想過,任遇會把那天的大冒險履行完,那是又一個禮拜后,她在班級教室課桌上,收到了一本未曾署名的筆記。

16開大小,足足兩指寬的厚度,塑料皮的筆記本,裏面詳盡寫滿了文科數學高考的每一個知識點,配例題和高考真題,正楷端方,工整潔凈。

姜黎玫足足愣了幾秒。

姚夢咦了一聲,拿起筆記翻閱一番,瞪圓了眼:“哇,太牛了,你找誰借的?”

“任遇。”姜黎玫遲疑着解釋:“之前玩遊戲他輸了,就把他的筆記借給我。”

“得了吧,任遇一個理科生,可這筆記分明都是文科數學知識點,完全不一樣的,要麼......就是他重新寫了一本新的筆記給你。”

姚夢把筆記塞姜黎玫懷裏:

“你發達了姜小雨,這筆記都能賣錢了。”

姜黎玫也懵着,細細翻着,在最後一頁的角落找到了一句簡短的寄語——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

她眨眨眼,一時間沒參透奧義,只是疑惑學霸都不說人話嗎?能不能留點簡單易懂的,比如,前程似錦,心想事成什麼的?

摸摸那句號,墨跡都沒幹透,應該是剛寫上不久的。

她小心吹了吹,然後將筆記合起來,擱在了桌洞最裏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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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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