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皇曆一零零六年,冬。
時至四九,街上的冷風比往日吹得更緊了些,哪怕是這西南之處,也讓人感受着冷冽之意,今日便是除夕了。
羽國東南境的夔州城,李家將軍府內,只見一男孩從府門跑進院中,正撞上匆匆往外走的婦人。
男孩名為李灼華,六七歲年紀比同齡的尋常家孩子要略高一些,一對眉眼生得深邃,身着厚貂毛衫,腳踩鹿皮靴,想來是這府中的少爺了。
而那婦人身着青色常服,純黑的長發挽在身後,正是他娘親,府中將軍正妻,余氏。
眼瞧着灼華跑到了跟前,余氏眼裏滿是寵溺,話到嘴邊卻道:“灼華,你又跑到哪野去了,昨日不是與你說過,今兒個爹爹從赤水邊境回家過節了?”
灼華抬頭滿臉委屈地望着娘親,撅着嘴說道:“不知爹爹幾時才能回來,午時用完膳我便出門玩去了。”
余氏本也沒有怪他之意,上前牽過他小手,向府內走去。
灼華感受着她掌心溫暖,彷彿在娘親手上,天下災禍都被其所遮。
穿過小池步入正屋,灼華總算見到許久未見的父親,府中主人,李玉遙。
李姓為羽國國姓,李玉遙先祖當年為羽皇護衛,與先皇一同長大,后被皇帝賜姓為李,到李玉遙這代,雖然武功境界不高,但在邊境屢立戰功,從軍中一步步爬升上來,走到這個位置,已然不易。
此人身材極為魁梧,一看就是長期練武所致,搭上將近九尺的身高,就光眼看就足夠攝人了。
一見面,灼華就撲將上來,畢竟大半年未見,心中思念更甚。
李玉遙彎下腰將他抱起,用和身形極其不搭的溫柔聲道:“華兒是不是想爹爹了,看爹爹給你帶了什麼。”說著從常服內側掏出一塊和田玉牌,上面雕刻的一副青山綠水圖,玉牌右上角清楚地刻着一個‘李’字,顯然是贈與男孩之物。
灼華接過玉牌,也瞧不出好壞,只手上傳來微微溫潤感覺,便謝過爹爹,好生放到衣兜里去了。
臨近子時,除夕夜的街上格外熱鬧,灼華在人群,仗着身子小鑽來鑽去,滿頭亂竄。
身後兩個下人緊跟着他,在這深冬也是滿頭是汗,這小祖宗他們可是不敢跟丟,當下也不顧了沖擠人群,趕緊跑到灼華身邊。
而灼華忽然瞧見,不遠處有一女童抱膝而坐蜷在角落默默抽泣,灼華走上前蹲下來看她,問道:“你在哭什麼呢?”
女童只有三四歲般大,但眼眸清澈,膚白若雪,這會哭得小臉通紅,當真我見猶憐,看得灼華微微出神。
她眼瞟向灼華,皓齒微啟,羞怯道:“娘親,娘親不見了。”
身後下人搶先道:“那我們帶着你去找你娘親?”
灼華回過頭皺起眉瞪他:“王二你說什麼呢?依我看,該是跟我們回府里去,我娘一直是很想給我添個妹妹的。”
他話音未落,卻見街口急慌慌跑來一個年輕婦人,這婦人樣貌更加美艷,同女孩竟有八九分相似,如同復刻脹大一般。
婦人尋見了角落的女孩,跑到跟前將她抱起,美眸圓睜,嘴上略凶說道:“怎地跑丟了,下次再這樣可莫要出來了”
她轉頭再看向灼華,二人四目相對,少婦眼中驚慌一閃而過,避開灼華眼神不去看他,帶着女孩轉身逃似的消失在人群中。
灼華頓時有些失落,撒氣一般指着方才開口的王二說道:“這兒人也太多了什麼都看不到,這樣好了,王二你馱着我坐在你肩膀上,看得遠些。”
熟練地爬上王二肩膀,視野總算開闊,灼華四周張望着,只看到遠處跳動地舞獅和煙花作背景。
灼華眼神放鬆下來跑向他處,卻看到更遠的東南方向,似乎有大片的火光在快速靠近,眨眼間竟已要奔到城中。
地面上也感受到了顫動之感,街上的人們有所察覺,整條街瞬間慌亂了起來,灼華在王二背上搖搖晃晃,幾乎都要被晃下來了。
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是敵軍來襲了!這一句話讓所有人的恐懼有了想像的空間,每個人都在沒頭的亂竄,還沒等火光奔到面前,已有不少的人被擠倒踩傷。
王二背着李灼華衝刺似的往府里跑,旁邊一個下人飛奔在前面開路,一路上不知撞倒了多少也在飛跑的行人。
過了兩個街口,終於看到了府門,此時整座城都開始有火光乍起,從四邊衝進的騎兵也幾乎奔到了府門前,他們全身紅衫打底,身着鋼製鏈甲,頭頂也是同樣的鋼邊紅纓氈帽,這已是騎兵最頂配的裝備。
軍隊身穿紅衣,乃是暹羅國的象徵,可見此次突襲,實乃暹羅國所精心策劃。
眼看王二背着灼華已跑到府門前,兩側的暹羅騎兵也緊追其後,每個都舉着火把後面烏壓壓的一片,已數不清到底有多少騎兵進了這小小的夔州城。
王二一邊猛拍着府門,一邊把背上的灼華放下來,身後的馬蹄聲已然很近了。王二轉過頭一看,明晃晃的長槍映着火光照在他臉上,他來不及喊上一句保護少爺,只見馬上騎兵探出一槍,便貫穿了他的喉嚨。身旁的另一個下人也已恪死當場。
灼華站在王二身後,只看見穿過喉嚨的血淋淋的槍尖就已被完全嚇傻了,連尖叫都來不及,手上拍門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只看那槍尖‘噌’地拔了出來,鮮血登時噴涌而出,隨着王二一動不動的軀體向後倒去,灼華臉上,身上都濺滿了這粘稠的液體,而在這同時,那拔出的槍尖又已刺出,正對着灼華眉心。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背後的府門這才開了,正是李玉遙。他一伸手,抓住灼華后衣領猛地往後一拽,灼華被他這麼一抓差點沒背過氣去,但好歹是躲過了這奪命穿腦的一槍。眨眼間那暹羅兵又一槍刺出,李玉遙一側身,躲過的同時出手抓住槍柄,
李玉遙回頭急着對灼華吼道:“華兒還愣着幹嘛,回內屋去找你娘親!”
灼華本來已是驚魂失魄,被這一聲吼吼得三魂七魄又回來了一半,愣愣地點點頭,轉身往府里跑去,府里僅剩的幾個家丁和僕役正抄着傢伙往府大門跑。
後面跟着跑出來的余氏正看見灼華,不顧一身守歲的便裝跑過來將他一把抱起,往內屋奔去了。
此時余氏心裏也亂成一團,慌得已然不行了,只盼着丈夫和家裏不多的下人能夠解決,現下只能帶着灼華去裏屋躲一躲。
灼華被余氏抱着,回頭向著府門口看,暹羅國兵已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他爹爹李玉遙帶着幾個下人完全抵擋不住,有幾個已經被亂槍捅死,此刻已退到庭院之中,後面進來源源不斷暹羅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李玉遙還在苦苦支撐,但他也不過一個三流高手,使的是早年少林寺習得的一手三十六式羅漢拳,縱有指揮千軍之能,此刻也已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中默念一聲,吾命休矣,只盼灼華這次能逃出一劫,那個人,應該會來的吧。
一邊想着一邊又擊倒兩個暹羅兵。但身邊敵人只增不減,李玉遙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只怕再堅持一會,就要死在這亂刀之下了。
此刻這邊余氏已抱着灼華飛奔到了後院,所幸後院此時還沒有敵兵進來,而府中牆垣比尋常土牆要高出半人不止,外面沒有梯子短時間根本進不來,但在院外進不來的敵兵,不斷地往院裏扔火把進來,整個後院都燒着了。
余氏眼望四周,各處已無路可走,她來不及想到底為何敵軍能穿過邊境,突然來襲,甚至這幾日,都沒有探兵來報。想着今日怕是必定要死在這裏,與丈夫同死,也算是值得,只是華兒。。。
而沒人發現不知何時牆垣之上站着一人,此人一襲黑衣還矇著面,竟與黑夜融為一體。
眼下余氏心一橫,找了個隱蔽角落彎腰把灼華放下,她好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鎮定對灼華說道。
灼華頭一次見到娘親這麼嚴肅的樣子,此時頭腦已清醒了大半,卻聽到了又令他頭暈目眩的話:“待會那些歹人若是找到咱們,你不要管為娘,直衝出去從後院小門逃出院子,你可聽清了!?”
她心中焦急萬分,言語神情間竟顯得有些兇惡,灼華一時間被嚇得眼淚水噴涌而出。
話音剛落,只見一隻手突然掐住了余氏的脖子,這隻手巨大無比,似有尋常人的兩倍。
一眨眼之間,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五根手指都深深扣進了余氏纖細的脖子,整隻手像擠一坨肉餡一樣,一下子把一個人的脖子活生生掐碎,掐成肉泥。
鮮血頓時從脖頸噴涌而出,濺到灼華被嚇住僵硬的稚嫩臉上。余氏整個身體和頭顱重重落地,臉上還保留着剛才的猙獰表情。
灼華此時已嚇得動彈不得,呼吸都停止了一半,眼下他只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今日家人悉數死在他面前,這已經遠遠超過他所能接受的一切。
隨着母親身子倒下來,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一雙漆黑深邃的,噬人的眼睛。
只見那隻鮮血淋漓的右手根本不停歇,合指為掌直朝他面門打去,灼華只感覺身前一股熱浪向他撲來,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不知是被氣浪推動還是自我反應,整個人都向後倒去,他只感到那種灼熱感離他越來越近,心下卻亂成一團。
這次怕是要死在這人手上,爹爹和娘親都被奸人殺害,自己活在這世上本也就沒了意味,這下死了也算是了結。
想到這裏心中一片默然,只是那個小姑娘的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不知這次敵軍襲城,她能不能逃過一劫。至於自己,恐怕就要和娘親一起死在這歹人手上了。
灼華感到那人手掌都已經要碰到他面門,當下緊緊閉着眼已做好被一掌拍死的準備。
突然那人掌風似乎從灼華左側掠過,本來將要擊到灼華面門的氣浪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牆上。
灼華整個人重重倒地,再一睜眼只見一隻左腳騖地抵在那黑衣人手腕之處,整個手掌都偏移了幾寸,這才把灼華的命救了下來。
再看那伸出左腳之人,也與那人一樣全身黑衣,此時已收回了左腳。出掌那人見有人出現壞了好事,登時收掌與那人纏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