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杏抱枝頭,又是人間四月柳絮飛。
西北的黃沙無論如何都吹不進王都,城牆根下的老漢,依舊樂此不疲地向過往外地客商吹噓他所了解的達官貴人。
“要說混世魔王鳳小侯爺,有日子不在城裏禍害了,說起來少了些熱鬧。”
“一南一北雙公子?嘿!如今哪還有雙公子,只有我們英明無上的萬歲爺!”
“蘇小姐啊?唉……紅顏薄命咯。”老漢搖頭擺腦,“你多久沒來王都了,這些都是陳年舊事。”
“你且聽我說,現如今啊……”
陸安然的馬車慢慢駛過,後面的話碾碎在馬車的輪子底下,漸漸不成語調。
車簾被撩開一角,雲起探入半張臉,“勾起多少回憶?”
“物是人非。”陸安然淡道。
雲起笑了笑,乾脆從馬上下來鑽入馬車,“夫人這麼傷感,是不是需要為夫來撫慰心靈。”
陸安然精準地掐住他的手腕,“怎麼不騎馬了。”
“身子骨弱,經不住馬背顛簸。”
陸安然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世子,好不要臉。”
雲起笑出聲,雙手摟住她,貼在她耳畔低聲誘哄:“微臣伺候得不盡興嗎,長公主殿下哪裏不滿意?”
陸安然右手拇指和食指併攏一捏一轉,“世子太盡心儘力,難免氣血兩虛,不若今晚及早修身養息,以圖長久。”
“那倒不必,本世子在伺候長公主這方面,力求一個全身心投入,半點不得虛假。”
陸安然發現這個
話題上爭不過他,收回手轉而問道:“現在去哪兒?”
“德盛酒樓。”雲起順手捏着她的腰骨按揉,“原來的瓊仙樓還記得嗎?現在改成一個酒樓了。”
提及瓊仙樓不免聯想故人,陸安然一陣恍惚,“回頭去緋煙墳頭上一炷香。”
“嗯,都聽你的。”
原本瓊仙樓闊氣,改為酒樓的德勝樓也不遑多讓,光是栓馬的馬車棚就建了三連排房子。
陸安然帶着帷帽從馬車上下來,讓雲起牽着走進酒樓里,卻沒有往樓上走,而是穿過大堂直接去到了後面院子。
隔着院子有一幢兩層小樓,掩映在鬱鬱蔥蔥的綠樹背後。
木製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走到半截讓兩把交叉的鄣刀攔住去路。
陸安然抬眸,其中一人抱拳道:“請貴客在此稍等,容我先行稟告。”
陸安然轉頭看向雲起,雲起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放在後背,輕聲道:“沒事。”
少頃,離開的人回來,比剛才的態度更客氣,似乎還隱隱帶了點恭敬,“皇上已在裏面等候。”
梨花木門,雕刻南山青松,不知是木門本身的味道還是從裏間傳來,淡淡木香味。
陸安然踏過門檻,看到裏頭站着的人,如從前一樣丰神俊朗,風度翩翩。
“你們來了。”他轉過身,眼底似乎多了些深沉晦澀,眉宇緩緩散開,露出一絲笑容,“朕等你們好久。”
似乎全然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南宮少…
…啊,皇上。”雲起抱抱拳,笑嘻嘻道:“習慣稱呼了,皇上不會介意吧?”
南宮止眼眸略低,落到雲起身上,“不介意,妹夫。”
雲起:“……”輸了!
陸安然在收到南宮止的回信時頗為驚訝,以為南宮止能答應他們的要求已經很不容易,雖然要求是她和雲起必須一同回王都親自去取,為了蕭疏,就算是鴻門宴,陸安然也要一試。
可陸安然沒想到,南宮止的態度一如從前,好像真的只為了見一面罷了。
“見過皇上。”陸安然行禮。
南宮止上前一步攔住,“我既然稱呼雲世子為妹夫,便是認下你這個妹妹,除非你因上一輩的恩怨不肯認我。”
那些過往是非已經說不清對錯,人都化為塵土,再論亦沒有意義。
陸安然搖頭,撥開帷幕喚道:“兄長。”
南宮止瞳孔微縮,眼底恍似盪過驚濤駭浪,一為陸安然認親,更重要的是,“你的臉?”
“我母親給我下的鬼妝蠱,已經解了。”說到後面,陸安然眼神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逃避。
“如此甚好。”南宮止肉眼可見的喜悅,“總算得見真容,你這副樣子,確實與舞陽公主幾分神似,難怪她花心思在你相貌上。”
雲起不滿地拉着陸安然後退,“稍微看看得了。”
陸安然卻關注到另一個重點,“兄長這般說,見過我母親?”
“不,我只是看到過舞陽公主的畫像。”南宮止道:“就在
父皇的書房裏。”
陸安然和大業帝接觸不多,在她看來大業帝心機深沉,喜怒無常,之後知道真相后因關係淡薄,所以談不上愛恨,只看作陌生人待。
“父皇死前,惦記着讓我去我母親墳前種幾株她最愛的鳶尾,說她愛鳶尾花如蝴蝶翩翩起舞。”南宮止雙手負在身後,半垂眸讓睫毛掩蓋眼底神情,“可是王且告訴我,我母親明明最喜君子蘭。”
陸安然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南宮止緩而道:“喜歡鳶尾的明明是舞陽公主。”
良久,陸安然出聲說:“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南宮止看向窗外,“你說得對,再繼續探究並無意義。”他反身走回桌案,將一個錦盒拿起來遞給陸安然,“拿去吧,你們需要的東西。”
雲起揚了揚眉梢,“皇上這麼容易就將至寶送上,又何必我們親自前來一趟。”
南宮止對上他挑釁的目光,“朕有一個要求。”
雲起一臉‘我就等着看你怎麼說’的表情,“哦?”
“朕要隨行。”
雲起:“……?”
“皇上莫不是坐膩了龍位,想要出去鬆快鬆快?”這話有點大逆不道,但從雲起嘴裏說出來,似乎又很正常。
南宮止對兩人說道:“月余前,我收到了南疆刺史祿天安的密函,說在羊城外七里,發現天有黑洞,不見日月,甚為古怪。”
雲起指了指上頭,“天塌了?”顯然不信這種鬼話。
南宮止皺眉,
“但是,已經有十幾個人在那裏失蹤,不知生死。”
陸安然問:“要是天出了漏洞,羊城百姓豈非人人恐慌,為何南疆太平依舊。”
“只有那個位置才能看見,多一寸少一寸都不行。”南宮止道:“祿天安發現後派人日夜看守,又請了道長做法,然無濟於事。”
“可是,兄長為何親自前去,你如今身為寧朝天子,牽一髮而動全身。”
南宮止眉宇聚起一層凝重,“因石碑現世,稱‘天子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