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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陳助理電話的時候,時添剛坐上季源霖的車。

手機鈴聲在狹窄的車廂內迴響,時添一手扣上安全帶,一手接通了電話:“小陳?”

電話那頭的人半天沒說話,時添正準備出聲,突然聽到陳助理輕抖着開了口:“時總,您好嗎?”

“……挺好啊,怎麼了?”時添被陳助理給問樂了,脫口而出,“你好嗎?”

“我我我我……”

在電話里支支吾吾了半晌,他聽到陳助理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季總現在和您在一塊嗎?”

時添轉頭看了身旁駕駛座前的男人一眼。

瑪莎拉蒂的主人將袖口挽到手肘上方,兩隻手臂慵懶地搭在方向盤前,正在聽車載廣播裏的商業新聞。扣在手腕上的名表和指間的情侶戒指在路燈下反射出朦朧的微光。

察覺到時添正在盯着自己看,季源霖從駕駛座前緩緩坐直,神情認真地回望着時添,眼中浮現出一縷笑意。

從時添所在的副駕駛角度,能看到男人勻稱修長的身形弧度,從頸部到脊背連成一線,西裝下的腰身緊緻而完美。

季源霖熱愛健身,專門在家裏請了私教,就是為了保養這具極具存在感的身材。

不得不說,他的准未婚夫深諳如何利用樣貌優勢和人格魅力來取悅別人,就連自己也不例外。

“不在,”時添收回目光,“你說。”

眼看時添半天沒搭理自己,季源霖踩下油門:“小陳找你?有急事?”

依稀聽到季源霖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陳助理在電話那頭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沒什麼,”陳助理有些慌張地開口,“時總,季總,你們先忙,我先掛了——”

沒等時添反應過來,通話已經被對面的陳助理主動掛斷了。

“你朝我笑幹什麼?”放下手機,時添微眯着眼,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准未婚夫,“什麼事這麼開心?”

“我們家添添馬上就要正式成為我的家人了,我能不開心?”季源霖輕輕敲了幾下方向盤,“今晚去Lumières吃晚飯,我訂了位。”

Lumières是LP11頂層的一家米芝蓮法餐,也是時添最喜歡的餐廳之一。這裏採取會員私人預約制度,刷臉不刷卡。他們兩人算是Lumières的常客,一年能在這裏消費小几十萬。

車輛緩緩駛入下班的車流,季源霖把車載廣播切換到了舒緩的輕音樂頻道。

“今天開了一天會,累了吧。”他說,“你在車上眯一會,快到了我叫你。”

聽到季源霖這樣說,時添打了個哈欠,感覺確實有點犯困。

閉上雙眼前,他透過後視鏡,發現瑪莎拉蒂的後座上放着一瓶自己最喜歡的瑪歌紅酒。瓶身用深藍色絲綢綁了個漂亮的結,恰好和他今天領帶的顏色一致。

按照傳統意義而言,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季源霖都算是個不錯的對象。

高顏值、高學歷、高智商,努力賺錢,生活自律,對伴侶更是體貼入微。是上相親節目當嘉賓燈都要被按爆的那一款。

浪漫是愛情長跑不可或缺的調劑品,在他們長達八年的相處過程中,即使工作再忙,季源霖也總是能夠注意到一些極容易被忽略的小細節。

比如,從兩人開始談戀愛起,兩人每次外出約會,季源霖都會精心準備一些小surprise,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時添靠在椅背前睡得迷迷瞪瞪,發現季源霖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車。昏黃車燈下,季源霖緩緩俯下腰,沉着嗓音,在耳側低聲喊出了他的愛稱。

“添添,想你了。”季源霖說,“親一下。”

“親你個頭,”時添把人從面前推開,“窗戶還開着。”

季源霖完全把他的話拋在了腦後,趁他剛睡醒沒什麼防備,先用唇在他的額頭上輕輕點了點,見他沒怎麼抗拒,又沿着他的側頸往下,烙下了一連串嫻熟的輕吻。

時添用眼神警告了季源霖,讓他不要亂來。堅持了一會,到最後還是兩眼一閉,隨季源霖去了。

自己要是再不同意,今晚一整晚都別想睡個好覺。

姓季的平時還算正常,今天不知道發什麼瘋,見到自己就往上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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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路上耽誤了一點功夫,兩人抵達LP11的時間比預估還晚了五分鐘。

季源霖剛把車鑰匙遞給停車的門童,時添已經整理好領口,推開車門下了車。

將襯衫紐扣繫到最上方,牢牢遮住喉結處的吻痕,他神色如常地脫下西服外套,交給了在大門口等候的餐廳經理:“Rex,久等了。”

“時先生和季先生能抽空前來就餐,是我們的榮幸。”餐廳經理是個法國人,對待貴賓客戶的服務態度一流,“我們今日的晚餐推介是當季的Nicoise香煎金槍魚黃鰭和松葉蟹,兩位一定要試試看。”

時添禮貌地對經理點了點頭:“一定。”

季源霖緊跟其後,大步走上前,一邊和經理打招呼,一邊從背後體貼地替時添撫平衣領口的小褶皺:“Hi,Rex,好久不見。”

無論私下裏發生過什麼,只要回到大庭廣眾之下,他和季源霖都能馬上恢復常態,以最完美的姿態面對旁人,從頭到腳一舉一動都挑不出半點毛病,哪怕頭髮也能做到一絲不亂。

這是他倆多年以來培養出的默契,也是身為生意人應該具備的處世之道。

經理帶着兩人走進電梯,一路上到了LP11酒店的最頂層。

季源霖預訂的還是老位置,一個能夠俯瞰整座城市的半透明式露台包廂。因為時添最愛他們家的菜式,餐廳特意預留了一份為兩人準備的定製菜單,全是時添鐘意的口味。

餐廳的噴泉池下,大提琴手正在優雅地演奏帕格尼尼。遠處的商廈在漆黑夜空中錯落高聳,夜風拂面而過,搖曳的燭光搭配美酒,正是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斟上紅酒,在半空中輕輕碰杯,時添聽到季源霖說:“時哥,我們結婚吧。”

時添原本並沒有酒意,卻在聽到季源霖的話后怔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微微偏過頭,臉上多了幾分微醺之色:“你喊我什麼?”

季源霖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是放輕了聲音:“哥,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八年。”

公司里的員工叫他時總,長輩和季源霖平時都叫他添添或者小添,成年以後,已經很少有人這樣稱呼他了。

這還是上高中時,季源霖對他的稱呼。

季源霖上學的時候比他低一級,平時在學校里每次一見到他就會害羞。漲紅着臉,不敢叫他的全名,半天才囁嚅地喊出一聲“時哥”。

後來,班裏的同學都知道他時大少有個低年級的小跟班,每天跟在他後面“時哥”“時哥”地叫個不停。

他還記得,周斯復當時對季源霖的這種馬屁精行為十分之不爽,某天約着幾個狐朋狗友把人堵在巷子裏,狠狠揍了一頓。結果被學校記了個大過,趴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整整寫了三千字的檢討。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時添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已經飄得太遠,他好像確實受到了酒精的影響。

被露台上的風猛地一吹,時添逐漸恢復了清明。

他垂下眼,似是沉思了片刻,接着抬起頭,慢條斯理地對季源霖說:“阿霖,我想讓封禹上市。”

像是不知道時添為什麼突然提起了這一茬,季源霖舉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眉目間帶上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沉鬱。

“為什麼要上市?”

片刻后,時添聽到季源霖開了口,沉沉語調融入身後的夜色,“封禹現在財務穩健,也不缺融資,要真等資本入了場,我們的風險比現在只高不低。”

時添是金融行業出身,裸辭和男友創業前也曾在知名投行的IPO業務部門工作。有專業背景和人脈的加持,選擇上市這條路其實對他們而言利大於弊。

但他其實能理解季源霖的顧慮。季源霖是技術出身,主管封禹的產品和研發,在整個研發部門攻克技術難關的關鍵階段,急於上市經常會導致公司管理層做出錯誤的運營決策,最後賠了夫人折了兵。

想到這裏,時添笑了笑,沒有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緩緩抬起眼帘,對上面前男人的視線,一雙眼睛變得明亮迥然。

時添:“那,什麼時候去領證?”

聽到時添這樣問,季源霖剎那間紊亂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添添?”

“只要上半年公司盈利翻倍,我倆就結婚。”時添說,“阿霖,我答應過你的。”

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時添微皺的眉心慢慢舒展了開來。

就在剛才,他心底忽然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安寧。

八年,三千個日與夜,他好像終於選擇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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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了季源霖的求婚,時添以為自己會喝得爛醉,結果到頭來只是比平時多幹了幾杯。

中途離開包廂,去洗手間的路上,他停下腳步,忍不住動了動鼻尖。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為什麼令人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是短短分神了一秒,餐廳的旋轉門外便衝進來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手裏還握着一根香噴噴的烤串。

他終於知道那股香味的來源了。

鮮香四溢的烤肉筋,以前學校門口的燒烤攤上五毛錢一根,揣在兜里一個晚自習都吃不完。

從旋轉門外奪門而入的小屁孩一個重心不穩,被門口鋪着紅毯的矮階絆了一跤,看樣子就要摔倒在地。

時添對類似的場景記憶猶新。他小時候也摔過這樣一跤,在台階上嗑掉了大半顆門牙,被班裏同學嘲笑了好幾個月。

他一個箭步上前,準備張開雙臂接住小孩,卻沒想到小孩在跌入他懷裏的同時,還不忘牢牢護住手裏的烤串。

小男孩和烤肉筋一起撞入時添懷中,甩起的辣油濺濕了他整個領口。

原地猛地踩了個急剎車,小男孩發現面前叔叔的西裝上沾滿了辣油留下的污漬。

嘴裏發出“嘶”的一聲,他猛地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不,不好意思——”

眼看小男孩面紅耳赤地呆立在原地,看起來馬上就要急哭了,時添原本想說沒事,卻在看到小男孩長相的時候,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臉頰又白又嫩,臉紅起來像個熟透了的水蜜桃。和他認識的某個人小時候長得很像,幾乎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正在這時,另一側的旋轉門緊跟着打開,法國經理領着一男一女從門外走來,正認真地在為他們介紹餐廳的菜式。

看到不遠處的來人,小男孩彷彿等到了救兵。

抬手抹了一把鼻涕,他站在原地嚎啕大哭:“周師傅——我又闖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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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鏡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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