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能夠坐到總裁身邊第一副手的位置,陳助理靠的就是一手察言觀色的本事。
老闆的一舉一動微表情任何小習慣,他全都熟稔於心,只要老闆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接下來五步十步怎麼安排。
靠着這點能耐,陳助理的職場生涯可以稱得上順風順水、平步青雲。
可今天不太一樣。
今天打一進門,他就沒琢磨明白時總在想什麼。
下午二點整,封禹集團六樓會議室“Asia”,第一季度銷售彙報會。
會議室里陸陸續續進來了十來個人,幾個主要部門的主管幾乎全員到齊。
看到平時總是最後現身的時總已經早早坐在桌前,一副在這裏等候多時的樣子,主管們都有些驚訝。
“怎麼了這是?”
渠道總監在上台做彙報前戳了戳陳助理,低聲問。
陳助理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開始彙報。
一張張幻燈片在大屏幕上切換,午後的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着。公司高管們時而討論,時而爭辯,時而埋頭研究,坐在會議桌盡頭的老闆卻始終保持安靜,垂眼盯着手中的平板。
即使已經半隻腳邁入三十的門檻,老闆卻還是和幾年前一樣,給人的第一印象總是乾淨、風度翩翩、帶着幾分書卷氣,像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哪怕現在半蹙着眉峰,眼睫往下微微斂着,線條利落的側臉映在落地窗前,也依舊平添了幾分柔和。
陳助理瞄了老闆好幾次,發現老闆時不時就會對着平板出神。他以為老闆是在審閱會議材料,後來才發現並不是。
半小時后。
觸屏筆在指間轉了幾圈,只見老闆低下頭,一筆一畫、非常認真地在平板上寫了兩個加粗加大的字母。
——S——B。
陳助理:“......”
是什麼讓老闆一改嚴謹專註的作風,在開會時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
又是誰,能讓向來波瀾不驚的老闆口吐芬芳?
趁着遞文件,他湊到會議桌前偷掃了一眼,發現平板上打開了一篇新聞圖文報道。
在漫天禮花和眾人的簇擁下,一道身穿西裝的筆挺身影在巨大的黃銅大鐘前,舉起了手中的銅錘。
新聞的主人公不是別人,正是老闆的高中同學,也是老闆多年來的死對頭——周斯復周先生。
紐交所時間上午9:30整,由周先生擔任行政總裁的跨國車企達諾菲,在斯達納克敲鐘上市了。
——
“這個季度保守預測四千三百萬,第一渠道佔到六成以上,其中包括一千六百萬的公共工程類訂單。第二季度交易會持續向第二和第三渠道轉移,連同公共工程的後續訂單一起,總數超過五千萬。”渠道總監調出幾個圖表,向眾人展示這堆數字,“整個上半年可以達到一億九千四百七十萬。”
簡單介紹完幾項數據后,他手握翻頁筆,對着身後的幻燈片作出總結:“作為南方地區照明產業的新秀,這也是我們封禹第一次和老牌智能家居零售商簽下億萬量級的訂單。換句話說,我們新產品的市場認可度,已經絲毫不亞於那幾家傳統一線品牌了。”
渠道總監的話音剛落下,陳助理趕緊帶頭鼓掌,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渠道總監和同事們微笑着點頭,得意地理了理領口,隨後看向了長桌盡頭。
“時總,您看——”
時添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喝了口水。
見老闆半天沒應聲,渠道總監一時間有些尷尬,只好用眼神對着坐在老闆身後的陳助理求救。
沒等陳助理站起來暖場,空氣中傳來“啪”的一聲響,時總合上了手中平板。
“這是樂觀情況下,其他情形呢?考慮進去了嗎?”
“這還是保守的估計,”渠道總監在心裏默默捏了把汗,“即便今年全部Pessimisticscenario都發生在我們頭上,總額也可以達到一億往上。“
“這一單有多大的把握?和供應鏈的合作呢?”時添問,“我要確切的數字。”
“部門模擬了接下來一整年的RollingForecast,”渠道總監立刻答道,“這一單已經算是板上釘釘,全球供應鏈都有充足貨源,今年整體成交額將會在這單帶動下大幅上漲。”
鋼筆被老闆握在手中,陳助理聽到金屬的筆身在時總的手心作響。鋼筆嘎吱的聲音傳入陳助理耳中,彷彿在向他求救。
“再給我算一次,”時添眯起眼睛,半晌后才開口,“有多少?”
“第一季度有四千——”
渠道總監頓了頓,突然明白過來:“……時總,您就是愛聽這段吧?”
心中的想法被下屬一語道破,時添靠回椅背前,脖子微微往後仰,依舊滿臉淡定:“Welldone,繼續。”
會議有條不紊地往後進行着,陳助理也在繼續偷偷打量老闆的臉色。
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自家老闆為什麼那麼在意這幾個數字。
作為一家近幾年勢頭正盛的照明控制系統製造商,封禹集團由現任執行董事兼行政總裁時添和董事局主席季源霖共同創辦。
在公司內部,兩位大老闆的私人關係已經不算什麼秘密了。
時總和季總不僅是共同創業的合伙人,還是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一個是國內頂尖商學院畢業的金融精英,一個是應用材料領域年輕有為的天才,兩人從大學就開始戀愛,攜手相伴近八年,在京大校園裏成就了一段佳話。
除了平時的生活,他們在工作中也同樣配合默契。時總主管公司資金流和投融資,季總負責技術和產品。只用了短短五年,便讓封禹從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初創獨角獸企業,進入了國內照明行業的第二梯隊。
就在去年年底,兩人在馬耳他旅行時,季總在藍湖邊對時總單膝下跪,轟轟烈烈地求了婚。
時總當時既沒答應,也沒拒絕。結果沒過幾天,就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喝多了,當著幾十位老同學的面誇下海口,只要封禹上半年盈利翻倍,他就答應季總的求婚。
據公司內部的小道消息,再過不久就是兩位老闆在一起八周年的紀念日。而公司的上半年預測業績也恰好就在今天出爐。
這也就意味着,很快,不,也許就在今天,這對神仙眷侶就要升級成為準夫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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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中途休息十分鐘。陳助理見時總低頭翻閱着手中平板,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趕緊去茶水間倒了杯熱騰騰的咖啡,遞到了老闆的面前。
和喝咖啡從不加糖的季總不同,時總每次都要加兩包,還總是嫌不夠甜。
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時添對咖啡的甜度十分滿意。他偏過頭疑惑地看着自己助理:“小陳,阿霖人呢?”
陳助理連忙上前:“時總,季總說中午給您打了個電話,但您好像開會沒接。霍納基金的兩名投資人剛從英國飛回來,和季總在萬豪約了個臨時飯局。”
時添拿起手機,果然發現手機里有三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訊。
阿霖:【添添,中午記得按時吃好好,別又胃疼了,晚上來公司接你】
時添:“……”
這人也忒肉麻了。
若有所思地合上手機,他活動了一下脖頸,望向在座眾人:“接着開會吧,早開完早下班。”
夕陽染紅都市天際線,會議也逐漸步入尾聲。
見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時添索性發了話:“好了,今天就到這,邱姐還要去補習班接孩子,再遲到邱胖胖又要鬧了。”
聽老闆提起自家小子乾的好事,邱秘書一下子紅了臉:“那小子就是欠揍——”
董事會秘書邱靜是單身媽媽,之前有幾次開會晚下班,時添開着車親自載她去學校門口接兒子,又把母子倆安全送回家。
接送了幾回,上小學二年級的小胖墩每次在學校門口見到他,都會像個掛件似地抱着他的褲腰不放。
沒過多久,整個年級都知道了,邱胖胖有個年輕、有錢、開超跑的爹。
會議結束,時添拎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朝會議室門外走,邱秘書拿起桌上文件,匆匆跟着老闆一起離開了會議室。老闆走後,在座的高管們也紛紛從座位起身,準備回各自部門所在的樓層。
突然,會議室內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手機震動聲。
“嗡——”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機不約而同地亮起屏幕,所有人的手機郵箱都顯示收到了一封新的郵件。
面面相覷了一眼,公司的高管們紛紛拿起手機,點開。
寄出郵件的,是個帶有公司名稱後綴的內部郵箱,郵件沒有標題、沒有內容,只附有一張圖片。
高管A:“……”
高管B:“……”
盯着郵件里的圖片,所有人在同一時間屏住了呼吸。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就連空氣也凝固了。
包括陳助理在內,高管們臉上的神情異彩紛呈,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率先開口說話。
整整靜了一分鐘,終於有人按捺不住,用極度複雜的語氣發問:“……陳助,這是?”
眼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陳助理只覺得兩眼一陣陣發黑。
你們問我,我問誰?
附在郵件里的是一張停車場的監控截圖,畫質非常清晰。監控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恰好就是今天下午兩點,會議剛剛開始的時候。
純白色的瑪莎拉蒂Quattroporte前站着兩道身影,其中一人西裝革履,鼻樑前架着副半框金絲眼鏡,五官深邃眉目俊朗。
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另一位老闆季源霖。
季總背靠在自己的車門前,用手攬住面前人的后腰,任着懷中人抬起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的脖頸。
踮起腳尖和季總索吻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齣頭,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大男孩。男孩穿着一身普通的純白色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左手腕上掛着條最近很流行的Ducky小黃鴨手鏈。
或許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男孩的耳垂和臉頰都染上了一抹微醺的紅暈,襯得他本就漂亮的一張臉愈發靈動。
監控里,兩人在攝像頭下如膠似漆地擁在一起,絲毫沒有注意到另外一隻眼睛的存在。
他隱隱覺得這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正在這時,市場營銷部的主管默默插了一句:“……這不是成熙嗎?”
聽了營銷部主管的話,陳助理終於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眼熟了。
成熙,四大高奢時裝品牌的御用廣告模特。最近因為轉行影視圈,主演了第一部網絡大電影,在熱搜上掛了好幾天。
他平時不太關注娛樂圈,也是因為最近刷微博經常看到有關這人的消息,才勉強有個印象。
為什麼季總會和一個剛火起來的模特在一塊?他們倆什麼關係?
又是誰通過內部郵箱,把監控發給了他們所有人?
最重要的是,那人有什麼目的??
陳助理下意識地放大手機上的照片,視線停在了季總攬住成熙的左手上。
左手中指上空無一物,監控里,季總並沒有帶着從不離身的情侶對戒。
會議室里,有人下意識地想為季總開脫:“季總這這這……這會不會是喝多了?”
“這圖P的吧?會不會是哪家競爭對手發來的?”
“這應該是個誤會,季總他不可能——”
“各位,都先冷靜一下。”打斷了眾人的猜測,陳助理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確定開口,“時總現在應該和季總在一起,等我先打電話過去探探口風,看他有沒有也收到了照片,之後再……”
頓了頓,他的音調也漸漸帶上了幾分抖:“之後再說之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