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與危機
屏幕前的鐘鈺從凳子上跳起來，暴起揮拳，把筆記本電腦都帶倒了。布萊克轉身遞過一瓶啤酒。鍾鈺單手起開瓶蓋，悶了一大口冰酒。
爽快！
觀眾台上山呼海嘯。伊莎貝拉和孫婷婷漲紅着臉喊道聲嘶力竭，拚命揮舞着應援手幅。毛絨玩具像雨點一樣落下。這觀眾們表達對選手喜愛的方式，也是花樣滑冰比賽特有的傳統。
沒有什麼疑問。梁舒是冠軍。現在只是在等分數打出來而已。
梁舒半蹲在冰面，側頭把臉埋在肘窩，緩了一會方才站起來。他張開手臂，迎接全場的歡呼。
屏幕前的鐘鈺心中一顫。他自己受傷骨折的時候一聲不吭，但是看到這雙霧蒙蒙的眼睛，他的心揪着直疼。鍾鈺搖搖頭，暗道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又悶了一口酒下肚。
莫爾斯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在主場輸給梁舒，何其羞辱。他轉頭看向特里，終於想起A國杯如此糟心的原因了。如果不是特里和鹿謙煽風點火，他根本不會這麼早對上樑舒。如果不是他們打包票投放“資源”，事情根本不會鬧大到不可收拾。
莫爾斯的聲音冷成冰“特里，明天你不用來了。”
“我們明明簽了半年的合同！”特里怪叫道。如果不能當教練，特里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
“你搞砸了我今年的賽程，還想繼續幹嗎？違約金都沒得拿。有本事去告啊，我手裏有的是你的把柄。夠你吊銷執照一萬次了。”莫爾斯惡狠狠地說。
特裏手中的背包掉在了地上，身影佝僂下去。
梁舒坐在等分區，場上的喝彩聲和安慰聲就沒聽過。他雖然一個人坐在那裏，背後彷彿有千軍萬馬。雖然沒有教練，但是全場觀眾都陪着他等分。
毫無疑問，梁舒贏得了全場觀眾的心。如果裁判不做人，觀眾們很可能當場手撕裁判。
技術分（T分）：79.1
節目內容分（P分）：68.2
自由滑總分：147.3
短節目+自由滑：218.1
排名第一！梁舒拿到了金牌！
頒獎音樂響起，全場為勝利者而歡呼。梁舒在走向了最高領獎台。梁舒前世無數次登過這個最高的位置。如今換了一個身體，卻是同樣的激動。他生來就屬於最頂峰的地方。
雄壯的國歌奏響，梁舒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濕潤了。梁舒抹了抹眼角，心中吐槽這個淚點低的身體。梁舒看着高高飄揚的紅旗，想到了記憶中的C國花滑人。他們那樣渴望勝利，那樣熱忱地追逐花滑女神，可幾十年來，命運從未垂青過這片土地。
他心中翻湧起前所未有的壯志。不是為了還債，而是為了花樣滑冰，為了C國花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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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結束后，孫婷婷獃獃地坐在觀眾席上，直到清潔工清場。她想在勝利的氛圍里多呆一會，再呆一會。
這是C國花滑第一個冠軍。
她抹乾眼淚打開“冰雪在線”論壇。首頁已經瘋狂，一版一版的帖子出現又刷下去。
【我們是冠軍！】
入坑花滑十年，我從未想過親眼見證C國花滑奪冠。開始我看到賽場上有C國選手出現就很滿足了。後來申奧成功了，我做起男單參加奧運會的夢。一切的夢都沒有今天的現實美妙。比冠軍更可貴的是希望。
梁舒現場感染力遠遠大於視頻。他滑行出眾，表演細膩，還是跳躍天才。我幾乎想不到他有什麼短板。我想用所有最好的詞彙吹噓他，可卻不敢。大概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吧。短短一場比賽，我已經愛上他了。多的不說，下面上直拍視頻。
發帖人：婷婷婷婷
“淚目！！！升國旗奏國歌。我在女單和雙人滑上做過夢，沒想到在最死亡的男單實現了。梁舒在賽后和領獎的時候都落淚了。一個月之前，我一個資深冰迷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現在他在A國奏響了國歌。我不敢想，他這一路有多麼不容易。”
“如果我沒有記錯，他是第一位把搖滾樂帶到冰場的人。爽爆了！”
“這麼帥氣的羅密歐，很難讓人不成夢女。誰能想到，短節目嫵媚的康康舞女，今天變成拔劍的少年。梁舒就是最強可塑性的男單。”
“梁舒，你就是我的神！早知道，A國杯這麼解氣，我飛十幾個小時也要去看。羨慕四婷。”
“論壇里有大佬復盤了整場A國杯。咱們贏得太難了。莫爾斯的迷惑高分給我們很大壓力，梁舒上3A的時候是孤注一擲了吧。所以他賽后才會淚目。”
“梁舒淚目的時候，我一個大老爺們都哭了。不知道怎麼，就心疼。這麼好這麼優秀的孩子，你們不要欺負他啊。給勞資滾！！”
“真的很孤單無助，又堅韌勇敢。別人的團隊裏三層外三層，他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等分。他被逼到絕境，一個人做決定升難度，擔負起所有。”
“他孤身一人面對的何止是現場的對手，他面對的是整個傳統花滑世界。牛逼，用3A轟開花滑大門。”
“後悔到捶牆！！！我要現場為他喊破喉嚨！！給梁舒撐腰!!!再也不要隔着屏幕看他流眼淚了。”
“下個月是C國全錦賽，梁舒一定會回國參賽吧。我這就提前預訂門票，都別跟我搶。”
“樓上的，拔刀吧。”
“梁舒要代表H省隊參賽嗎？花滑永遠是北部省份的天下，很少有南方隊。”
“何止是花滑，假如梁舒真能創造奇迹，就是H省冬季項目金牌零的突破。”
“上面的別放衛星。指望梁舒不如指望我們雪上項目。單板新王鍾鈺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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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舒的飛機還沒降落，H省隊的邢教練早就等在了天河機場。梁舒嚇了一跳，他還準備打車回去，誰知道邢教練教練親自接他來了。
“跟我客氣什麼。趕緊走，我趕着回去呢。現在訓練緊得很，可沒那麼多時間。”邢教練接過梁舒的行李邊走邊說。
“教練，隊裏一切都好吧。”梁舒見教練的頭髮又白了幾分，關切道。
“好得很。從前你是隊裏的老小，大家都護着你，第一次去了這麼遠的地方，我們之前一直擔心你在A國不適應。原以為你堅持下來都不容易，沒想到給了這麼大的驚喜。冬訓中心的鄧主任，聽說你在A國杯上拿了金牌，親自打電話過來，激動地不得了。他安慰我說，不用惦記你。上回咱們見到的單板運動員，就離冰鑽俱樂部不遠。他說你們見過面，想必有困難可以守望相助。”
梁舒想起某人囂張的笑容，差點沒忍住翻白眼。為了讓邢教練安心，只得捏着鼻子說道“我們在A國見面了，相處得不錯。”
“這就好，這就好。那個鐘鈺是C國冬奧會奪金點，還是有名的物理天才，多接觸沒毛病。”
“這個給您。”梁舒從背包里掏出金燦燦的金牌，被邢教練顫抖着接下。
“好孩子。教練多少年都沒見金牌長什麼樣了。”邢教練一把摟住得意弟子，喉中哽咽。
“教練……”梁舒有些怔住了。邢教練將梁舒從小帶到大，一直作風強硬。這是梁舒第一次看到邢教練哽咽。
“你發過來的視頻，救了大家。大家都能跳高級3+3連跳了。”
梁舒心中震動，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饑渴的隊伍，一點點好東西都能奉為甘霖。他們有拼勁有天賦，只差好的資源。
梁舒去冰鑽的幾個月，帶來的不單是一個A國杯冠軍，還有完整的花樣滑冰訓練體系。雖說當初把梁舒派過去，有偷師的打算，但是誰都不敢指望一個少年吃透對方研究幾十年的秘笈。梁舒從A國一封一封發回來的郵件讓整個H省隊看到了新的道路。
梁舒把自己每天加練的視頻保存下來，配合動作分析，發給邢教練。裏面有冰鑽的技術，更多的是梁舒前世的經驗。梁舒的分析註解，相當於把男單跳躍的參考答案擺在面前了。邢教練晚上廢寢忘食，白天精神抖擻，天天陪着運動員摸爬滾打，再沒回過家。
C國運動員，從不怕困難，只要有一條明路，再苦再難都能捱過去。
邢教練盤算得很好。離奧運會還有兩年，明年世錦賽拿到進入男單參賽積分，後年奧運會進入男單自由滑。下一個周期就是梁舒他們的時代。如果六年後，C國男單可以進入奧運會前六名，他也不枉費十年心血。時間有點長，卻是邢教練做過最美的夢。
只不過這個夢該開始做，就要被打破了。邢教練在梁舒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嘆了口氣。
梁舒踏進老舊的H省隊場館，長舒了一口氣，靈魂中有一小片終於安穩下來。這是他呆了近十年的地方。綠色的牆皮斑駁，屋角都是霉點，牆上掛着褪色的紅色標語。南方冬天陰冷，空氣中散發著潮木頭味。
幾個月不見，H省隊的隊友們有些靦腆了。面前這個少年是從小混到大的隊友，更是A級比賽的冠軍。
A級比賽！他們有些人一生未必能參加一次。
梁舒眯眼一笑，擠出兩道小卧蠶，整個人傻兮兮的。好基友劉深立刻上手把梁舒的軟發揉亂。劉深回味了一下手感。嗯，還是原來的感覺。隨後就挨了梁舒一腳爆踢。
這下算是打開氣氛了。師兄弟們紛紛上手招呼，美其名曰沾染新科冠軍的奪冠運。
邢教練慈愛地看着孩子們鬧了好一會，板著臉說“都回去訓練。還有半個月就是全錦賽了。今年省里下了死任務，你們不想被北方隊伍按着打吧。”
運動員們聽到這裏一鬨而散。
全錦賽是C國花樣滑冰最重大的比賽。在C國，沒人會肖想花滑比賽的國際名次。冷門項目運動員的最好博出路的途徑就是全錦賽。一個全國冠軍，比國際賽場上十名開外的成績還值錢。冷門項目的前景容不得運動員理想主義。有全國冠軍做底氣，省里的獎金和上大學的名額都到手了。
世界冠軍什麼的，太不契合實際了。
C國人上次登上世界領獎台是20年前，女單選手姜晚南在世錦賽中獲得第三名。從那之後，C國花滑在國際賽場顆粒無收。全錦賽就是冷門項目運動員的終極野望。
在全錦賽中拿到好名次談何容易？由於C國地理原因，冬季項目幾乎由北方運動員佔領。C國花滑傳統強隊全是來自北方的四大強隊。
南方沒有天然的冰雪運動條件，冰雪運動基礎薄弱。這支由轉項運動員構成的H省隊，更是C國花滑的異類。這幾年C國內部對於他們的質疑沒有停過。放棄早有基礎的四大強隊，扶植一批沒見過冰雪的孩子，誰看誰覺得有病。
今年業內的耐心到達了極限。日前幾個花滑大賽主教練公開抨擊了H省隊的轉項計劃，現以有了逼宮的態勢。他們都在等H省隊全錦賽的成績。只要成績不理想，他們就將一擁而上，把新生的H省隊瓜分殆盡。
冬訓中心上周明牌通知邢教練，如果不能在這次全錦賽拿到成績，花滑轉項計劃將宣告失敗。冬訓中心將遣散所有人，將資源重新分配給傳統花滑省隊。
梁舒在A國杯上的成績很亮眼，但是遠遠不夠。C國人早就放棄了國際賽場，一場青年組A級賽不足以扭轉局勢。只有在全錦賽的賽場上正面擊敗他們，才能挽救這支半路出家的隊伍。
留給H省隊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