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密歐

“3A！完蛋了，徹底完蛋了！”莫爾斯不顧攝像頭，癲狂地搖晃着特里教練。青年組男單中會跳3A的僅有兩位，都是天才少年，誰想到現在又出了一個梁舒。

波琳娜教練不顧形象地張大了嘴巴。梁舒確實在訓練中完成過一次3A。但是蒙了一次3A，和把3A放在自由滑中漂亮的完成，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自由滑四分半的時常是高難動作的最大挑戰。波琳娜教練搖搖頭，只能感嘆藝高人膽大。

穩定的3A是男單分水嶺。如今手握3A的梁舒，有資格觸及花滑男單的頂級桂冠。

第二跳，至關重要的3Lz+3Lo,連貫得宛若天成。

第三跳，3Lz一如既往地穩健。梁舒節目配置中難度分值最高的三個跳躍都完美落冰。

屏幕前的布萊克猛地一揮拳，“穩了，這下贏定了。梁舒直接上3A，太帥了。”有技術儲備和正賽使用是兩個概念。布萊克同樣有3A儲備，但是從未在正賽中成功過。現在布萊克對梁舒徹底心服口服。

鍾鈺依舊眉頭緊鎖“還不行。梁舒的3F才是炸點。”

布萊克有點奇怪，我和他在一個訓練場訓練，怎麼不知道3F是炸點？

布萊克安慰道“一個跳躍而已問題不大，他有不下三種方法避開這個跳躍。我明白了，他為了不做3F，才把2A升級成3A，彌補難度劣勢。”

“不，他一定會做3F。”鍾鈺有預感，梁舒和他一樣，從骨子裏透出瘋勁。

他目光灼灼盯着屏幕，血管里的血液開始沸騰，就像他無數次站在雪道一樣。

梁舒的表情空前嚴肅，3F是他最大的弱點。這具新的身體習慣於外刃的Lz跳，F跳成功率很低。迄今為止，他沒在練習的任何一版成套中放過F跳。。

避開嗎？他成功做了一個3A，有足夠的資本避開這個動作。

不過，怎麼可能？梁舒嘴角勾起一絲瘋狂的笑意。

他梁舒，永不言敗。

他轉身做了一個莫霍克步法，內刃點冰起跳。

3F！

內刃的崴腳式起跳，讓梁舒的身體本能地排斥。旋轉軸心從騰空的那一刻就歪了。

觀眾席上驚呼一片。誰都能看出來，這個跳躍必將失敗。歪軸歪成這樣，神仙都救不回來。經驗豐富的運動員會首選保護身體，力求安全摔倒，不要影響後續動作。

梁舒儘力收緊身體，在不富裕的空間中完成了旋轉。然而當他的冰刀和冰面接觸的時候，身體和冰面的夾角已經小於六十度。

梁舒在觸冰的一瞬間，膝蓋彎曲到幾乎死角，屁股離冰面僅有一掌之遙，額頭上沁出點點細汗。他腳腕的小關節幾乎在恐怖的重壓下細微調整，用滑行的動能化解摔倒的慣性。梁舒站起來了！

這個3F，沒摔沒雙足且足周。天坑開局的跳躍，居然被梁舒強大的臨場控制力救回來了！

鍾鈺的嗓子有點發乾。他想到自己做反腳外轉1800，強勢逆轉得金的樣子。就算有一絲希望，他都會抓住劈開一條路。沒有什麼是妥協的理由。有人說他是瘋子，或許吧。今天他看到了一個同樣的小瘋子。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鬧人的少年足可以成為偉大的運動員。所有人都能順風順水走下去，唯獨臨危不亂挽救絕境的人，才能站到頂峰。

賽場上的梁舒遠沒有表現出的雲淡風輕。單薄的身體已經到了能承受的極限。

他能聽到膝蓋在咔咔作響，脊椎酸痛。為了對抗摔倒的動能，他的腳踝死死地卡在冰鞋上，生生在深厚的老繭上硌出一道深紫色的血痕。給他的時間太短了，他根本沒有時間恢復到充足的體能。

自由滑的時間還剩下整整兩分鐘。自由滑要求做七個跳躍，還剩下三個。

會累死嗎？或許吧。

前世的梁舒太久不曾這樣拼盡全力了。比賽，金牌的循環讓他神經遲鈍。久違的戰意在他胸中升騰。梁舒微挑的雙眸迸發出懾人的精光。

戰戰戰！是勇士就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鮮血流干，心臟迸裂，戰鬥永不停歇。

羅密歐的長劍出鞘，鎧甲上身。

這個羅密歐，和之前的不一樣。他不是沉溺於愛情的無助少年，而是大貴族的精心培養的少主。他知其不可而為之，向這個充滿仇恨的破爛世界宣戰。

是愛情，也是反抗。

是自戕，也是回擊。

刻骨的仇恨，銘心的愛情，在糜爛混亂的中世紀下開出了爛漫的花。

高潮段樂曲選自酷玩樂隊的名作《Vivalavida》。電結他和狂躁的鼓點把冰場的冷寂轟成粉碎。全場觀眾被徹底點燃了，隨着節奏拍打節拍。

莫爾斯死死地盯着梁舒。梁舒沒力了，他的機會終於來了。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狀態下，完成三個跳躍。

特里教練的眼神徹底瘋魔。天知道他為了打壓梁舒投入了多少資源。如果這都不能在A國杯壓住梁舒，他對這一脈的大佬就徹底失去了意義。

熱辣的汗水滴入眼睛，讓眼眶紅腫抽痛。梁舒拚命扭轉腰腹，榨出身體中最後一份力氣。

銀光四濺，冰花飛舞，砸碎這個破爛的世界！

“噢，不！”特里教練絕望地叫道。他知道，這個高難的跳躍成功后，梁舒幾乎鎖定了勝局。

“他怎麼可能還不摔？”莫爾斯彷彿看到了怪物，尖叫着後退。他整個世界觀都被擊碎了。照相機的閃光燈打在他身上，他卻無知無覺。

完美落在重音上的3S+3Lo的連跳炸翻全場！

誰都能看出場上的少年是強弩之末，誰都無法斷言他能撐到幾時。絕境中爆發的生命力是多麼的炫目。沒人敢出聲打破這一瞬間的美麗。

節目還有三十秒，梁舒還有兩個跳躍和一串定級步法沒做。

他能行嗎？

2A。

2A+2T+2T。

長達一個月的日夜苦練，不但成就了3A，還讓梁舒他可以用各種姿勢跳2A。比如，他可以把2A插入到編排步法里。梁舒在步法中毫無準備地向前起跳。

梁舒在步法中起跳，好像一串珍珠項鏈中穿了四顆小鑽。兩個難度一般的跳躍變成了節目中的點睛之筆。沒有丑的跳躍，只有不會做動作的運動員。在梁舒的腳下，連2T都輕靈美麗。

這就是大佬級別的編舞調整。這就是大佬級別的絕對能力。

3A算什麼炫技，說到底就是一個跳躍罷了。這才是真正的炫技。絕對的自信，絕對的技術，絕對的音樂理解。頂級炫技是明明炫了，卻天衣無縫。

這套節目的主題是羅密歐嗎？或許是，或許不是。

梁舒目光深遠而堅定，前世十幾年花滑之路在眼前流轉。他曾是少年天才，也曾壯志未酬。

他曾開啟了一個時代，統治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曾數次站在世界之巔卻無緣奧運。

17歲時，醫生建議他退役。他傷的很重，在用強大的腰肌代償腰椎的力量，退役后很可能癱瘓。梁舒愣了一下說“那更要訓練了，沒了肌肉我不是明天就要癱？”20歲時，病痛讓他永遠告別了賽場。如今又再向金牌發起衝擊。

他有一萬次機會和一萬個理由放棄花樣滑冰。可每一次都做了一樣的選擇。

電結他尖利呼嘯，貝斯的低音讓冰面共振。一代又一代，勳章變為灰燼，灰燼中長出野花。總有熱烈勇敢的少年，為心中的堅持拔劍。

世界幻滅晦暗飄搖浮沉，卻永遠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仰望月亮，比如保護一朵玫瑰。

比如，花樣滑冰。

羅密歐拔出長劍，雙手倒轉，在最後的吶喊中，一點一點地刺進身體裏。

是死亡，也是新生。

梁舒半跪在在冰面上，胸膛幾乎要爆炸。他早已經脫力，全憑強大的精神力量，強撐到現在。

熟悉的歡呼，熟悉的賽場，梁舒體內的一部分徹底活了過來。上輩子未了的心愿，再一次在他眼前浮現。也許，重來一次，這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