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意
“臣一心只為皇太后着想,還請皇太後下旨,徹查二十四局。掃盡宵小,以振太后威嚴。”
這話說的可真的是亮亮堂堂,明棠忍不住去看面前人。她微微抬頭,見着前面的那個年輕男子依然保持着行禮的姿態。
明明話語裏是一派的恭謹,話聽着更是滿心的誠懇。可就是覺着那兒不對。
那貴清傲和桀驁從看似恭謹的話語和微躬卻筆直的腰身里顯露無遺。
只是面上做的好看而已。
上首的尚太后此刻臉色已經不僅僅不好看了,她怒極而笑,“六郎倒是很會替我着想。”
“為皇太后解憂,原本就是臣的分內之事。”
尚太后萬萬沒想到眼前人竟然還會來了這麼一句,笑都凝在臉上,緩過神之後雙眼幾乎冒火。
尚太后最大的挫折,便是讓天子的生母做上了太后。此後自己這就冷冷清清,再也不復以前的鮮花似錦烈火烹油。除此之外,其餘人遇上她,依然恭恭敬敬,像眼前人這麼說話的,入宮十幾年來還是頭一遭。
“你好大的膽子!”
面前年輕人那張秀色的臉上浮出濃烈不解,沒有半點誠惶誠恐,就連腰身也沒有半點折摧,保持着原本的姿態。
“臣——不知錯在何處。”
明棠見着前頭的人抬頭,“臣一心只為皇太后鞠躬盡瘁,”
“好一個鞠躬盡瘁,我自己的私事,你倒是扯得那麼多。”
那緋色的身影搖搖頭,“天家無小事,也無家事。臣覺得,此事不可只處置那麼一二人。也需得告知陛下,”
明棠看到尚太后才要說什麼,就又被前頭的人搶先,“此事關係到天子的顏面。天下皆知,天子侍奉兩位太后至孝。如今宣平殿出了此事,宮外知曉,豈不是有損天子聲名?”
那個小子什麼時候對她孝順過!滿心滿眼全都是他自己的親娘,她這個嫡母算不了什麼!
尚太后差點把這話一股腦的說出來,好歹是忍住了。這幾年來的憋屈日子,她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學會,還和先帝在時候,有什麼說什麼,全都往外倒。
“此事茲事體大,還是告知天子知道為好。”
告知那個小子知道,那麼她收拾董貴人妹妹這事兒就算是辦不成了。
成嬪慣常會使點拉攏人心的手段,這事成嬪知道了,端出那副架子出來,再加上還有那個小子撐腰,別說沒有的事,就算真的有,也能被他們母子給鬧完了。
這件事就是她氣不過,想要找董貴人的妹妹撒氣。要是真捅出去,讓那母子倆來仔仔細細的查。到後面怕不是會被他們拿來當做笑柄。
“罷了罷了。”尚太后心煩意亂的揮揮手,“天子已經漸漸長大,眼下正學着處理政務,也不要拿這些事去煩他。至於崇訓殿那邊……”
尚太后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中官進來,“太后,崇訓殿來人了。說是奉帝太后之命。”
尚太后聽不得帝太后這三個字,在宣平殿不許任何人提起。此刻殿內還有人,尤其一個還是成嬪的人。她不得己沒有當場發怒。
“進來吧。”
外面的人進來,是成太後身邊的中官楊煜。他進來給尚太后把禮行全了,然後起身道,“帝太后聽說皇太后御體不和,所以特意遣臣來探望皇太后。”
尚太后只覺得自己被人看笑話了。
既然已經知道她病了,自然也會知道她的病因。
只要想到崇訓殿那邊,知道她生病之後如何開心。原本就沒有紓解的怒火添上了幾分氣悶。
“我還好,沒死呢。”
尚太后的臉色不好看,連着話語說出來都不客氣。
她上下掃了楊煜兩眼,“就是冬日裏心情不好,用不着來看。”
楊煜臉上的笑沒有因為尚太后的話改半分,能到這位置上的,都有點本事在身上。
尚太後起身就往後面走。明棠看着尚太后在女官宮人的簇擁下離開。她左右看了一圈馬上站好。
她去看站在前頭的那個人,那人動作比她快,已經到了殿門。他步履生風,她追了好幾步都沒有追上。
“府君。”
宮中不許大聲喧嘩,所以明棠只能在後面壓低了嗓音呼喚。
前頭的人腳步停了下來,明棠趕緊道謝,“方才多謝府君了。”
那人頭顱微側,和殿內一樣只看到光潔的小片側臉。這次比在殿內的時候,露出來的臉要多一些。
鼻樑挺秀,嘴唇旁全是一派的漠然。他側轉過來,眼波微轉,注視着她。
明棠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抓緊機會就要去瞅,然而還沒等她看清楚就又轉了過去。
她眼睛追上去正要去看他全貌,結果那人像是知道她心裏想什麼,回頭過去大步離開。
明棠站在後面,見着那人離開。她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回頭看看,見着楊煜帶着幾個小黃門追過來了。
楊煜見着明棠站在那兒,手指隔空點點她的頭,“你這孩子,怎麼跑的那麼快。”
“楊公,那是誰。”明棠指了指那邊已經走的遠遠的,只剩下個影子的人道。
楊煜搖頭說不知,“我之前也沒有見過。新許是才來洛陽不久?”
洛陽里有名號的士族子弟,還有宗室,沒有幾個不在天子和帝太後面前過的。但凡在天子和帝太後面前露臉的,不可能不被記住。楊煜說沒有,那恐怕之前是真的沒有入宮過。
“不過能被皇太后召入宮,這多少也有些本事。”
楊煜點點頭,他去看明棠,“你沒事吧?”
明棠搖頭,楊煜面上一松,“無事就好,你現在和我回去吧。”
“董貴人正要尋你呢。”
明棠到了崇訓殿,還沒到殿門前,從殿門裏撲出一個女童,女童身上着狐裘,頭上的總角掛着幾顆珍珠,宮鞋後點綴着銀鈴鐺。叮叮噹噹的撲到她身上。
“姨母!”
撲到她身上的是明桂所出的女兒雁雁。
當初成太后被她們姊妹倆救了一命,後面感懷她們當初的援手。乾脆讓明桂帶着女兒和她一道住在崇訓殿。
明棠兩手抱住撲到懷裏的雁雁,看着保母和宮人們跟了過來。
明棠一手拉住了外甥女,雁雁抬頭問,“姨母昨日沒來,阿娘今日還在問呢。”
“還有太后也問了。”
雁雁說著就學着太后的口吻,“臻臻今日怎麼沒來。”
說完了雁雁就往她身上膩,“姨母不來,阿娘叨叨,師傅每日裏要查功課。”
雁雁搖頭晃腦,“師傅比上回來的那個比丘尼都還能念叨!”
“那麼多功課,可是完不成師傅就子曰思而不學則殆。”
雁雁說著,腦袋又順着脖子轉悠了一個大圈。
後面跟過來的保母和宮人見到雁雁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的就笑。
明棠在雁雁的鼻子上捏了下,拉住她的手,一塊到殿內。
見着殿內成太后和明桂正在下棋。
成太後年歲才滿三十,樣貌依然靚麗青春,她見到明棠牽着雁雁進來。便招手讓她過來。
明棠正要行禮,成太后就抬手制止她,讓她坐到身旁來。
“我剛才聽楊煜說,宣平殿把你叫去了?”
明棠點頭,成太后又問,“是為了什麼事?”
明棠把尚太后說的那些說了幾句,明桂把手裏的棋子放下來,明桂沒什麼脾氣,聽了那話,也急了,“皇太后怎麼這樣?”
“她宮裏的事,自有她自己的人去做?”
明桂怒道,“別說太后陛下從來沒有虧待她,就算有人真的敢,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就是拿臻臻發脾氣的。”
成太后道。
“這麼多年,她還是那個做派。”
成太后看向明棠,“幸好楊煜去的及時,要是晚點,那就說不好了。”
尚太后這個人,年輕時候太過順風順水,養成了極其自我的性子。她來撒氣,那恐怕就是要真的見血。至於見血之後會如何,根本就不想。只要自己那口氣撒乾淨了就好。
明棠說也沒有,“宣平殿裏當時,還有另外一個人,”
她簡約的把當時他說的話給敘述了一下。
成太后原本正喝茶,一口茶水差點嗆住。明桂趕緊把她手裏的茶盞接過來,又給她拍背,好歹把氣給順了。
成太后好歹把氣給順了,止不住笑的問她,“還真的和宣平殿的那個這麼說話?”
明棠點頭,“我問過楊公,說這個人是個新面孔,之前沒怎麼在宮裏出現過。應該之前鮮少入宮。”
成太后道,“這樣的話,那倒是讓人欽佩。”
明棠點到為止。
她這人也會記別人的好,今日若不是他,就算楊煜來了,她也夠嗆。所以她會把人提一提,推一把。
就算是她對那位的感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