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第5節

鄒志林帶着大多數官兵構築簡易陣地的同時,鍾懷山帶着兩名士兵、以及右側三營的羅副營長帶兩名士兵也沒閑着,他們在街口兩邊各有一挺輕機槍和一支衝鋒槍,衝著自己斜對面的街道打着點射或不時地投顆手榴彈。在這個屬於夜戰和巷戰的局勢下,白天在城牆上一味地用自己的軀體血肉、相對簡單的輕武器、奮不顧身的拚死精神與日軍搏殺的戰鬥方式基本是用不上了。他們發現這時候的地形和黑夜,使自己與日軍有了一種暫時對等的狀態,在這樣的條件下,人數和火力都受到了局限,因此,在短時間內自己這邊毫不放鬆,還是能夠阻止敵人一陣子,從而給鄒志林他們設置簡易陣地爭取點時間。於是,兩側的僅僅6個人利用街頭的死角忽起忽伏地打了幾分鐘之後,射擊和投彈也靈活多樣了起來——點射或近或遠、或兩邊或中間、或間隔稍長或很短,手榴彈或東或西、或高拋或斜扔,無論是街面、牆邊、窗口甚至平房的房頂只要是夠得上,兩側的射擊和投彈一點規律也沒有地讓企圖露頭還擊的日軍叫苦不迭。

剛才沿着街巷兩側偷襲衝擊的日軍部隊,被突如其來的打擊驀然間放倒了一些人後,剩下的一多半很快閃入了兩邊的房屋內猛烈還擊起來。在對面射擊的間隙中,躲進民房內的日兵把一些傷者拖進來包紮救治之時,帶頭的伍長用手電打信號向後面巷子深處的中隊長做了請示,得到的命令是:暫且隱蔽還擊等待後援。所以他們除了倏閃露頭射擊或投彈之外並沒有新的動作。日軍的手榴彈為97式橢圓形,中國士兵稱之為“甜瓜手雷”,外號也叫“48瓣”,殺傷力直徑在16米左右,威力較大。但日軍士兵每人只裝備兩枚,再說沒有把柄的橢圓形鐵疙瘩在擲遠上,就要遠遠低於國軍的木柄式手榴彈了,更加上處身於街兩邊的建築物內,門窗和牆壁的阻礙更影響着他們正常的投擲,因此街道兩邊一共二十幾名日兵發現效果不大,乾脆就不扔了。

時間在沉沉的夜色中流逝了大約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鄒志林帶人趁着日軍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緊張而匆忙地構建好了簡易陣地、同時還派人回去補充了彈藥做好了阻擊的戰鬥準備。完后,抽了個間隙鄒志林又爬到左側的街角對鍾懷山說道:“團長,您帶着傷行動不便,這一陣子鬼子沒有什麼動作,您回江邊過去吧。”

“什麼話?”鍾懷山跪在地上伸出右臂,向右前方的某個位置打出了一個點射,然後收回衝鋒槍大聲道:“我帶點傷算什麼?你看全團剩下的這點人有幾個沒帶傷的?現在是多一個人就多一條槍,就能多一份力量頂住鬼子向江邊的進攻,就會讓不知多少人乘船過江有了活路......”

鄒志林剛要再說什麼,忽覺得腳下的地面傳來微微的顫動,他心裏一驚,連忙側躺下把耳朵緊貼地面仔細地聆聽,只聽到“轟隆隆”的聲波傳進了耳鼓裏,而且能分辨出是重型的巨物闖入街巷的動靜!

“鬼子有坦克上來了,團長趕緊後撤!”鄒志林側耳傾聽了足足十幾秒,然後一把拉起鍾懷山半攙半架、和另兩個士兵一起沿街頭的建築物退了下去,同時也讓士兵用手電向右側街頭的羅副營長等人打出了信號。也就在街頭兩側的所有人後退到了一定距離剛剛喘了一口氣,街口處他們剛才的藏身所在便湧起了幾團火球,同時是巨大的爆炸聲響起,藉著爆炸的火光,可看到原來的那個二層樓房一大塊的樓牆被掀掉變成無數碎石爛磚四下飛濺!

日軍進攻南京時的坦克(九五式輕戰車)體積狹小,

速度快,越野性優越。在當時中國的軍工業不能生產出一輛坦克、甚至也無法造出一門反坦克炮的窘迫條件下,抗擊日軍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九四式“豆式戰車”,也只能依靠士兵們的血肉之軀抱着集束手榴彈、燃燒瓶、爆破筒或炸藥包與之抗衡。往往炸掉日軍的一輛坦克要犧牲數人或十數人的生命,尤其是在有日軍步兵的掩護下,想靠近其坦克可以說是難上加難!憲兵十團以前的數日激戰中,在清涼山阻敵時曾配置了兩門德國製造的37毫米戰防炮來抵禦日軍坦克,在一天半里共擊毀敵人坦克4輛、擊傷3輛,但第二天下午戰防炮就在日軍的飛機轟炸中給炸廢了!在多次的激戰中,吃夠了這些可以快速的橫衝直撞、又可以停下來打槍發炮充當固定火力點的坦克的苦頭,因此憲兵們見之又出現在夜晚南京城的街市上、他們臨時阻敵的陣地前,那真是除了幾分驚恐緊張外,剩下的就是恨得牙根子發癢、眼珠子發紅了......

剛才趁着夜色摸進這條街道的是日軍第六師團的一個中隊,原本240多人編製的中隊,在上海和南京的幾次戰鬥中折損了一半還多,剩下的一百多人由一個大尉中隊長率領。他們從水西門衝進了城后,左衝右突沿街北上,沿途打死了不少奔逃的NJ市民同時也擊潰了少量的中國散兵。在發現中國百姓一群群一夥伙順着街巷倉皇逃命后,他們在追殺的過程中,清晰地聽到了北面方向有飛機夜間轟炸的爆響聲,並且在街頭的豁口處還能看見夜空下的大片火光。判定了一下方位,這個大尉驀然醒悟到:那個目標處一定是中國軍隊和中國百姓過江逃生的江邊渡口!急於搶頭功、渴望立大功的大尉對部隊講明了眼下的大好時機是何等的千載難逢......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情緒高昂的眾日兵們嗷嗷大叫着表示了熱烈的讚許和服從。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於是,大尉果斷地一揮指揮刀,興沖沖地帶着隊伍一路殺了過來!他們放棄了沿途的燒殺搶掠,也不理會中國潰兵們零星的襲擾,遇到個別的麻煩通過困難時,便乾脆繞道突奔!一路上大尉一邊帶頭奔跑一邊心緒澎湃地想:如果一鼓作氣衝到江邊,把潰不成軍戰志全無的中國軍人大批地俘虜、或者趕到江里餵魚,從敵國首都的城南率領着半個中隊勇往直前一路衝殺第一個打到城北......啊?這等的輝煌戰績,他本人一定能讓戰地記者拍個照片撰寫篇文章刊登在報紙——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朝日新聞》這個全日本最大的報刊上!這樣一來,一舉成名成為全日本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則是毫無疑問的了,更有可能,他軍服上的大尉領章,也必然會加上少佐甚至中佐的那兩條橫杠......

在一條褲襠型的岔口處,大尉把一百餘人分成了兩路,因為他要造成大軍壓制和多路包抄的聲勢,所以他僅帶了一半的兵力,便衝進了憲兵部隊剛剛經過並派人戒備的這條街道。

越往這條狹長的街巷裏面運動,他們也越清晰地看到前面有隱約的火光、渡船上大燈胡亂閃射的餘光,甚至還能聽到見人聲鼎沸的嘈雜聲!根據光線和聲音來看,敵國人群最集中的渡口應該在這條街口右側附近的位置。從這裏衝出去,正好是一個側翼突襲的態勢,兩個街口一起殺出,皇軍勇士們邊吼叫邊射擊,潰敗的中國軍隊和怯懦的百姓在戰戰兢兢等着過河的狀態下見到皇軍突然逼近,那將會是怎樣的情景?當然是除了跳水自盡就是跪地求饒了......極為樂觀的念頭,立即讓這些日軍官兵們的腳步輕快了起來,但與此同時,大尉的心情也越加緊張起來:敵兵儘管鬥志崩潰,但人數之眾仍是現有皇軍的幾十倍、上百倍甚至更多!自己的官兵們自然勇不可擋,但人手也實在太少了點,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真要是那樣,日後家裏的親人們看到他的照片和名字的紙面不僅不是《朝日新聞》,只怕只能是那份《戰歿通知書》......

想到這裏,覺得在這種關鍵時刻力求穩妥才是上策的大尉,悄聲命令這50多人再分成兩隊,藉著空無一人的民宅、店鋪等建築的陰影,順這條街道的兩邊悄悄向前運動。也就在大約距離街口不到一百米遠、並且他準備下令讓所有人快速運動之際,兩側的街頭突然閃爍起自動武器射擊的火花,雖然數量很少可是彈道精確,緊接着自己隊伍里有士兵中彈倒地的“噗通”聲也沉重地響起!

已經被發現並被阻擊的顧慮,很不幸都變成了事實,大尉迅速帶人閃入兩邊空蕩蕩的房屋裏。黑夜中他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中國軍人在阻擊他,但從裝備着衝鋒槍的火力來判斷,對方很可能是敵軍高級長官的警衛部隊,又或者是個特殊兵種什麼的,要是這樣,自己可更要慎重對待了......想到這裏,大尉下令統計了一下人數,發現部隊的傷亡並不是很大,便重新作了部署:中間放幾個人用輕機槍點射以壯聲勢,兩邊安排些人用步槍交叉射擊吸引敵人的火力,多數人作為奇兵,讓他們沿着建築物的兩側利用夜色悄悄地向前摸進,一旦接近了街口處,就突然出擊擊潰敵人,然後夥同另一條街巷的屬下撲向渡口!

大尉帶領着不足20人,在後面指揮着一些步槍和一挺輕機槍不停地與街口的敵人對射,但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沿着兩側去偷襲的官兵們的身上。幾分鐘后,他低伏在一座民宅的門欄下,心裏有些忐忑地期待着兩側的“奇兵”馬上會向敵人展開致命的打擊時,突然發現街口的敵人先後向兩側投出了手榴彈!

從爆炸的短瞬火光閃爍中,也足夠讓大尉完全地看清了他的士兵被炸得東倒西歪,那些始終沒有停止的射擊火花驟然間又密集了數倍!在自己趴低的門欄下聽着連續不絕的子彈“嗖嗖”地在頭頂上掠過,吃了一驚的大尉中隊長立刻意識到:這支在前面當頭阻擊的中國部隊不僅僅火力密集兇猛,確切人數也無法估算,由此來看,他們把守的狹窄街口恐怕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突破的。自己手頭的這點兵力和幾挺輕機槍,除了剛才的偷襲暫時別無良策,現在看來,剛才的偷襲也難以奏效,那就得另想主意了......皇軍的官兵們神勇無比那是沒得說,但也並不是銅頭鐵臂刀槍不入,自己和中隊的勇士們攻城掠地、一路征戰能活下來着實不易,眼瞅着徹底勝利的前夕再有個好歹,那可是絕對犯不上的!上面傳下的通知令人歡欣鼓舞:佔領南京后可以肆意三天,這倒真是讓每一個人全身的神經都顫抖跳躍的聖諭綸音。三天的肆意妄為,倒是能夠讓整日在槍林彈雨的拼殺中活命的士兵們盡享歡樂並回味終生,不過“歡樂”的實質性內容,也得有命來享受是不是?“再建奇功、名利俱得”的誘惑固然巨大,但首先要面對的卻是解決眼前的困境!

前後也參加過幾場惡戰的中隊長想到這裏后,先是派了一名中隊執行官帶兩名士兵去尋找大隊援兵,然後給兩側的前行部隊發出了“隱蔽待援”的信號。也就在半個多小時之後,大半個中隊的援兵殺氣騰騰地趕了過來,同時,更讓所有日兵們歡欣鼓舞的是——聯隊長竟派來了兩輛所向無敵的九五式戰車!

憲兵十團的官兵們在街口處突然發現日軍新增了坦克,而且這些坦克僅在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狀態中,一上來就向自己剛才伏身的街角進行炮擊,頓時把那裏給炸了個磚石飛濺、煙火騰空,中國官兵們個個都在夜幕里都變了臉色。從內心講,他們是太熟悉日軍這種鋼鐵怪物的殺傷力了!也太明白自己這邊,除了靠生命和成捆的手榴彈與之同歸於盡之外,實在是沒有任何的好辦法能遏制住它的殘暴殺戮!但是他們心裏更明白,如果在這個時候自己為了保命而撤退,這些坦克和它身後的大批日軍一旦突襲到江邊,為了爭先逃命已經失去了場面控制的數萬軍民將會如何面對?下關渡口處又將會變成怎樣的悲慘情景?

這時,非常清楚形勢險惡的鄒志林對鍾懷山說道:“團長,過一會鬼子的坦克不打炮時,你們再靠過去監視並隨時配合右側的羅副營長他們阻擊敵人,我去正面陣地組織人手,爭取想辦法炸掉鬼子的坦克。現在的江邊不像戰時,鬼子的坦克衝過去就是上萬同胞和部隊弟兄們的災難!就算是我們全部戰死在這裏,也決不能讓這些鬼子從我們這裏衝到江邊去!我先過去了。”

鄒志林爬到了簡易陣地上並沒有馬上佈置人手對日軍展開阻擊,因而這幾道簡易射擊掩體也就沒有被日軍發現。他在正面陣地上藉著對方射擊的微弱火光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巷子深處的日軍坦克皆貼着距行人路很近的地方緩緩前行,其速度很慢但很穩地配合日軍步兵搜索潛行。從其噴出的彈道火光可以判斷出只有兩輛日軍坦克,大概是因為角度的原因,左側的那輛一邊用坦克上的機關炮不時地向右側街角點射、一邊不時停下來向疑似目標打出一枚炮彈,右側的依樣動作。根據坦克機槍點射的火花,鄒志林大概地計算了實際距離,知道這兩輛坦克距自己附身的位置大約在一百三、四十米左右,那麼,距離街口也只剩下60多米的距離了。黑暗之中他看不到坦克後面有多少日軍步兵緊隨其後,但能夠肯定絕對不會少的!

“我需要6個弟兄組成兩個小組,炸掉鬼子的坦克。”低頭思忖了一下,明白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絕對不能再等候或觀望的鄒志林,目光炯炯地看着左右兩側的士兵們說到。

沒有人說話,這些官兵們雖然都伏在電線杆子后注視着前面,但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鄒志林的問話,他們心裏很明白:在這樣狹窄的巷子裏直面日軍的鋼鐵惡魔,不僅要面對着眾多日兵從正面和側面的射擊,再加上坦克機槍子彈的掃射和瘋狂的撞擊碾壓,恐怕是還沒等靠近目標就會直接斃命的!幾天以來仗打到了這個份上,死亡對他們來講已經算不上什麼威脅了,不過在這樣的條件下硬往上沖,是不是白白送死?能不能衝上去?心裏面可是一點底兒都沒有......

“有誰願意主動報名?”鄒志林又高聲問了一句。

“營長,我去。”幾秒鐘之後,右側一個人聲音低沉地答道。

鄒志林仔細看去,只見距離自己隔着四個人之處有聲音發出、同時那人影也舉了一下左手臂,那是本營7連的一個排長,叫馮子揚。

“還有我。”馮子揚身邊的一名士兵也答道。

“算我一個。”

“我也去。”

“......”。

只是很短的十幾秒鐘,鄒志林身邊的十幾個人都舉了下手輕聲地報了名。

昏暗的夜幕下,鄒志林看不清眾人們的表情,只在四周微弱的火光中隱約可看見,那代表着每一個人的一雙雙眼睛裏閃爍着堅定與悲壯的光芒。瞬間的凝視后,鄒志林的眼窩裏濕潤了——這些弟兄們沒有多說一句話,更沒有什麼豪言壯語,此刻的他們和他一樣皆為精疲力盡、水米未沾,同樣也在心底里默默地為殘存無幾的部隊、為還遠遠沒離開險境的自己的命運憂心忡忡甚至黯淡悲傷。但是,他們終究是軍人,是一個在國家危亡之際、挺身與侵略者捨命拼殺的戰士。無論是戰時還是平時,“國家”、“民族”這些字眼並不會掛在他們的嘴上,然而,也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在怎樣惡劣的處境下,只要他們在戰場上和陣地中還活着,便和那些倒在日軍炮彈和子彈之下的千千萬萬國軍官兵們一樣,總是用那義無反顧的職責以及自己年輕的生命,來默默地捍衛與詮釋着他們鐫刻在心的這些個字眼......

鄒志林低頭掩飾性地抹了一下眼睛悄聲點着名:“馮子揚、張兆源、李元澤、馮有生、符子華、周滕文,你們6人組成兩組,馮子揚負責左側,馮有生負責右側。先抓緊時間做好兩捆集束手榴彈一組帶上一捆,在坦克還沒有和剛才沿街道兩側向我們偷襲的鬼子回合之前,你們貼着街兩側的牆底爬向裏面,這個過程我會組織兩邊的弟兄們用火力掩護你們。偷襲我們的鬼子距離街邊大約50米,你們兩組摸進20米即可,然後躲到屋裏在門窗口處做好準備,一旦鬼子緩行的坦克靠近你們的身邊,你們倆人用近距離的密集火力作掩護,另一人迅速衝上去炸毀坦克,然後在我們的掩護下邊打邊撤離!”

“是,鄒長官,一定完成任務!”馮子揚小聲答應了一句,然後這6人默不作聲地開始了捆綁手榴彈和補充彈梭的事宜。

也就在馮子揚等人分成兩組做好了準備、同時又悄悄運動到街口兩側,正要等待着正面陣地突然射擊,好吸引日軍的注意力而迅速摸上去時,轟隆隆緩慢行駛但不停地用機槍點射的日軍戰車,突然先後不差片刻地打開了車燈!

日軍九五式輕型戰車的車燈雖沒有探照燈那麼大的功率,但機槍射孔旁的兩盞射燈仍比一般卡車燈亮上許多,從而讓這段街道清晰得一覽無餘,甚至連距離街口六、七十米遠的木製簡易陣地,也清楚地呈現在距此100米左右的日軍官兵眼前!

“打滅車燈!”鄒志林大喊的同時,一把從右側身邊的士兵手裏搶過中正式步槍,稍稍瞄了一下“砰”的一聲把右側的一盞車燈打滅,幾乎是同一時間,身邊眾人的步槍和衝鋒槍甚至輕機槍也都射出了子彈。日軍的坦克手還沒來得及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在瞬間,前面的視線又變成了漆黑一片。但是不得不打滅車燈的舉動,也提前暴露了正面阻擊陣地的位置,因此,不僅僅是日軍戰車的機關炮,甚至日軍步兵的所有武器,都向這個位置劈頭蓋臉地射出了一顆顆和一串串的子彈,僅僅在幾秒鐘之後,兩輛日軍坦克上的炮彈便“嗵嗵”地讓兩團火球落在簡易陣地的稍後面炸開!

擊碎車燈后,鄒志林用自己的衝鋒槍向日軍戰車附近的幾個位置打出了幾個點射,然後大喊了一聲:“停止射擊趴低隱蔽!”隨後把頭緊貼地面。眾人在低伏的過程中,耳邊只聽見日軍射來的子彈飛過頭頂時發出“啾啾”的掠空聲、以及擊打在瀝青浸泡過的電線柱上那略顯深沉的“邦邦”聲!

就在正面陣地突然打滅日軍的戰車車燈、日軍所有的火力集中向正面簡易陣地猛烈開火的同時,兩邊的爆破組迅速抓住機會,用底姿匍匐緊貼着街兩邊建築的牆根迎着日軍摸了上去!他們很明白: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悄無聲息地爬進街道隱蔽靠近日軍坦克,視界不清的日軍一旦衝到街口,坦克也會衝著江邊胡亂閃射的光線而橫衝直撞,同時再配合著大量的日軍步兵掩護,想炸掉它們就難上加難了!

兩側的各三人都用起伏不定、躲躲閃閃、或爬或跑的姿勢迅速運動着,這個短暫的時機,正是所有的日軍用所有的武器向正面簡易陣地猛烈射擊的時候,恰恰給逆襲的這6個人留出了兩處狹窄卻相對真空的夾角。也就在這6人緊張兮兮、汗流浹背地摸到距離坦克還有20多米的時候,原來躲避在街巷兩側民宅的小股日兵也和大隊日軍匯合到了一處,同時,一個日軍官爬上了一輛行駛緩慢的戰車,他敲敲頂蓋和停車露頭的坦克手說了句什麼,隨即日軍坦克和所有的步兵都停止了射擊並呆在了原地。不到一分鐘,暫停的兩輛坦克突然同時轟大了油門準備加速,隨後的大隊日軍官兵緊跟着準備開始進行一次迅猛的攻擊——剛才命令部隊全部停止射擊,是日軍增援部隊的一個少佐,他發現對面的中國軍人自打滅了戰車車燈后,就基本上沒怎麼再做有力的還擊。他弄不準剛才在瞬間發現的前面那一溜黑乎乎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是倉促堆放的障礙物還是臨時修築的掩體?那裏還有多少中國守軍?經過了剛才非常猛烈的火力急襲,這時對方已然偃旗息鼓,看來這伙敵人剛才只打算對皇軍的少量步兵進行短暫的騷擾和阻擊,這時突然見到皇軍的戰車,腳底下抹油逃之夭夭了也說不定!剛才突然趁我不備,集中火力打滅車燈,只是想起個威懾和拖延時間的作用也有可能......

覺得識破了“敵人的伎倆”的日軍少佐,也被能“率軍從城南一氣攻到城北、在江邊堵住無數潰逃的中國軍隊”之奇功所誘惑,所以果斷下令:以雷霆之勢殺向江邊!

就在日軍的兩輛坦克加大了油門剛要行駛的瞬間,突然街道前面不遠處的兩側幾乎不分先後各湧出三條人影,倆人在前抱着衝鋒槍猛掃,同時稍後的人抱着粗粗的一捆手榴彈、一邊拽線一邊不顧一切地撲向坦克!右側的倆人各抱一支衝鋒槍如虎撲羊群,在僅僅十幾米的距離內突然掃射,頓時讓猝不及防的日軍官兵們有了片刻的驚慌和失措!於是,前面的中彈倒下后,後面的邊躲避邊舉槍還擊,這期間就差不多有三、四秒的時間讓爆破手靠上坦克!馮子揚這組抱着手榴彈的組員叫李元澤,是個兇悍又機靈的雲南人,在排長馮子揚和班長張兆源掃射的同時,他毫不猶豫地拽燃了引線,然後像一頭豹子般敏捷地撲向了那黑黝黝、此刻卻不知所措的日軍坦克,就在他距離目標尚有兩米、同時他的雙臂一伸,剛把這捆手榴彈拋向坦克正面的平台上時,坦克內的機關炮“噗噗”地射出一串子彈正擊在他的前胸並從後背貫穿!如此近的距離,那巨大的衝擊力頓時讓他的身子向後仰、同時嘴裏噴濺出大蓬的鮮血,不過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也清晰地聽到了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響,然後眼前白熾的火光一閃,他的意識也跟着消失......

馮子揚和張兆源並排呈着扇型向當面日軍掃射正猛,卻沒料到一滿梭的子彈僅在短瞬間就全部打光,聽到撞針擊空的“咔”聲響后,倆人習慣性地想趴地滾翻同時換彈梭,但是眼下身邊眾多的日軍官兵哪裏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也僅僅是瞬間,無數子彈便把他倆打得渾身上下濺起一蓬蓬的血霧,倆人瞪着憤怒的眼睛緩緩倒地的同時,也清楚地看到了身前隨着爆炸而騰起的巨大火團。

左側馮有生的一組比右側稍稍慢了不到兩秒,在右側的衝鋒槍突然咆哮時,馮有生和符子華的掃射聲也立即響起,同時周滕文拽燃懷裏的手榴彈撲向了坦克。就在他距離日軍坦克還差幾步時,旁邊日軍的亂槍擊中了他的大腿,周滕文急奔的身子斜斜地摔倒在地,同時繃帶捆綁成一束的10枚手榴彈也跌落身邊!情急的短瞬間,周騰文顧不上別的,只見他雙眼瞪着茲茲冒藍光的手榴彈捆,雙手撐地用力一撲將之抱起,大吼一聲滾動着身體便鑽進了日軍坦克的車體之下!

馮有生和符子華向周圍的日軍射出大半梭子子彈后,正面的敵人還來不及反應,但幾個沿着房屋邊運動的日兵趁掃射的扇面還沒波及過來時,便迅速的開槍並擊中了倆人!因此,中彈倒地的馮有生和符子華也只能是拼出了最後的力氣打光了彈匣。他們衝進敵人堆里的動作從一開始便是那麼迅猛而急促,所以和日軍打了起來后,臨場自救、逃走以及外部的解圍方案,任是計劃佈置得再精準完美,也根本就不可能起作用!稍感寬慰的是他們在停止呼吸之前,都聽到了周滕文抱着那捆手榴彈和日軍的坦克一同融進火團里的爆炸聲音......

幾個中國士兵出其不意的猝然襲擊和巨大聲響的爆炸過後,好一陣子忙亂的的日軍官兵們,這時獃獃地躲到隱蔽處看着兩團仍在熊熊燃燒的巨大火堆作聲不得——這幾個中國士兵的偷襲,無論是用自動武器射殺皇軍士兵,亦或是用懷裏成捆的手榴彈來炸毀戰車,一連串動作短促且有序,迅捷而有效!從開始到結束、包括突然襲擊的六個人倒地不起死得透透,也僅僅是在短暫的不到十秒鐘之內就完成了全部的過程!這種利用黑夜不明的視線、藏身和運動之地到處是殘垣斷壁又街巷狹窄的地形條件,進行着猶如鬼魅般摸來無影卻殺來有形,動作迅猛的射擊和目標明確的爆破,皇軍的官兵們又有誰能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有效應付?

日軍鉚式坦克被炸后,又發生了倉內的炮彈殉爆,除了氣浪之外,向四下迸射的鐵塊和鉚釘也擊死擊傷了附近的許多士兵。-剛來的少佐指揮官竟被一顆鉚釘深深地嵌進了右眼眶裏!幾分鐘后逐漸停止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疼痛喊叫,正處於呼氣多而進氣少的彌留階段,因此,兩個建制殘缺中隊的指揮權,自然而然又落回了原來的大尉中隊長身上。

日軍打仗利用夜晚突然襲擊是有其傳統的。在對華戰爭的許多戰場上,利用黃昏或黎明前的夜色發動進攻,也成為了步兵部隊的慣例。他們常常對外宣稱:夜晚是大日本皇軍的天下!只是剛才,在這樣黑沉沉的午夜,又是在這樣狹窄的空間,先後加起來擁有近200官兵和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兩輛戰車的大日本皇軍,居然被區區6個中國軍人,在猝然間把部隊和戰車給打了個稀巴爛!耳邊仍嗡嗡回蕩着巨響后的餘音,大尉木然地瞪着仍烤灼人身的兩團大火堆發著呆,他覺得冥冥的夜色中,好像有兩隻巨大的手掌,一隻正緊緊地扼着他的脖頸讓他喘不上來氣兒,另一隻正無情地抽打着他多須少肉的嘴巴......

“集合部隊,全力出擊,殺到江邊,徹底消滅敵人!”怔愣了片刻之後,他抽出指揮刀指着黑乎乎的街口大聲喊了一句。似乎是迎合了這個命令的回應,就在他的命令剛剛喊出,除了一些救死扶傷的醫護兵們仍在忙碌外,退後了幾十米的日軍官兵們迅速以分隊為單位邊集中邊運動,只是不到一百米那寂靜了有一會兒的街口處,突然間閃起點點串串的火花和噼里啪啦的爆響聲,然後是沉沉的黑暗中無數沉甸甸的子彈頭髮出尖銳的呼嘯,“噗噗”地鑽入了日軍官兵的肉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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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鑄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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