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陸舒盯着信紙上的字,心臟強烈跳着,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卻木訥。她極度不安時便會這樣,會下意識壓制住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以免身邊的人擔心。
不了解她的人會說,她長大了,變得成熟了。大部分人都會這麼跟她說。
一聲男子的慘叫入耳,緊隨着,有重物狠狠摔倒在地的聲響。
這動靜很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陸舒。
“怎麼了?”
“這怎麼回事?”
……
忽然間一片嘈雜。
陸舒也跟着眾人的腳步走去,只見裴知溪將一個男子的腦袋摁在牆上,那男子很狼狽,手機摔在地上,背包的拉鏈都被扯壞了,東西散落一地。
裴知溪反手擒住了對方,面對一眾人的圍觀好奇,解釋得言簡意賅:“偷拍,騷擾。”
陸舒低頭看到地上散落的熟悉信封,瞬間明了,一股寒意頃刻竄遍全身,身子在輕輕發抖。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有膽子稍大的男演員上前幫忙。
裴知溪這才鬆開手。
陸舒還算鎮定,她快步走上前,看着裴知溪,“沒事吧?”
從陸舒嘴裏聽到這麼溫和的關心,裴知溪稍愣,淡淡應了聲“沒事”,一個女人擒住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多少有點吃勁,她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陸舒又緊張問:“你手受傷了嗎?”
裴知溪見她是真擔心,便同樣溫和答了句:“沒有。”
陸舒重重鬆了口氣,已是渾身冷汗。周圍很亂,她心裏更亂,都聽不清圍觀的人在說些什麼,只是像鳥雀一般嘰嘰喳喳。
很快有保安過來。
這事先鬧去了領導辦公室。
“這又怎麼了這是?”副院是個戴銀邊眼鏡的中年男人,一瞧着這架勢,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先頭疼了起來。
“自己說。”裴知溪掃了那男子一眼。
“我……我……”一直低埋頭的年輕男子這時才心虛開口,結巴着,半句話都說不利索,“我就是看她長得好看,想拍張照片而已。”
“騷擾信也是你寫的,是吧?”陸舒憤怒。
“不是……”男子本能否認,依然低着頭,嘴裏語無倫次着,“我只是……有點…我喜歡你,想拍你的照片留紀念。”
陸舒頭一回發現“喜歡”二字原來可以這麼噁心,她將兩個同款的信封拍在領導的辦公桌上,“那這個你怎麼解釋?你敢不敢比對一下筆跡?”
“哎喲,原來是你小子,難怪我看了兩天監控都沒找出人來。”一旁的保安大叔站不住了,操着一口方言沒好氣地吐槽道。
原來這人是劇院新來的男實習生,專門負責文件的收發工作,自然就沒懷疑到他頭上,加上這人看着老老實實,平時說句話都會不好意思。
男實習攥着衣角,開始沉默不語。
“你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你這是騷擾你知不知道?是違法行為……”銀邊眼鏡這時發話了,捶着桌子大罵。
大約兩分鐘過後,銀邊眼鏡罵到口渴呷了口熱茶,指着男實習的鼻子,“還不快給人道歉,態度誠懇點。”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男實習生唯唯諾諾。
陸舒不想去看那人的臉,也沒回答,膈應。
銀邊眼鏡又大聲問:“以後還敢不敢了?”
“不…不敢了,對不起。”
“小陸,這事你確實是受委屈擔驚受怕了,這邊也幫你罵了說了,他以後要是還敢做這種事,你放心,我第一個不饒他。”
陸舒聽這說法,大概就是息事寧人的意思了,她直言不諱:“報警吧,既然是違法行為,就按法律來,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小陸……”一聽到要報警,銀邊眼鏡扶了扶眼鏡框,明顯遲疑了,“鬧到報警就太大了,這多影響大家工作。”
陸舒冷笑:“這事難道不應該讓大家知道嗎?正好提醒團里的女性員工平時多點防備。”
“是是是……”銀邊眼鏡連連贊同,話鋒一轉又說,“但報警有點沒必要了,主要這事也沒到這種地步,對吧?他就是愣頭青小子,年紀小不成熟……”
“他不成熟都能做出這種事,”陸舒惱了,直接打斷對方的話,“他要是成熟了那還了得?!”
“小陸我真是服了你這張嘴,我都說不過你,下次招商應該叫上你一起去。”銀邊眼鏡哈哈笑,還在打圓場,“這樣吧,咱們還是以批評教育為主,給他個改過的機會,回頭出個通報批評,讓大家都知道這事,他這德行劇院肯定也不要他了,辭退處理。行嗎?”
陸舒懂都懂,能來這邊實習的,多半是有點關係門道,看領導這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就明白了。但她眼裏容不得沙子,既然做了就得承擔相應責任,她憑什麼要大方寬恕?
“批評教育我是沒意見啊,但這也該是警察來負責,我相信警察會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陸舒有理有據,邏輯清晰。
“小陸……”
仍爭辯着,在一旁沉默許久的裴知溪這時開了開口:“我先出去一下。”
領導似乎還是想把這事私下解決,陸舒聽得不耐煩了,她的處理態度很明確,天王老子來勸她都不會動搖。
沒多久,辦公室的門突兀被推開。
是裴知溪站在門口,她冷着臉說:“我報警了。”
*
陸舒去了趟派出所錄口供,裴知溪跟她一起。等事情處理好,她們一起走出派出所時,暮色沉了,天空處於一種要黑不黑的狀態。
分明初夏,但晚風吹來的時候,陸舒竟覺得涼,或許是身上的冷汗還沒幹。
寫騷擾信的人,是一個長相周正,名字也叫周正的男實習生。他全程都保持一種畏畏縮縮的狀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跟寫信者的猖狂似乎有着嚴重的割裂感。
要是放之前,陸舒肯定會震驚意外,為什麼看着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會做出這種事?
但現在的陸舒不會,她只是很平靜地接受着,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糟糕,眼底甚至都看不到過多的波瀾。
“打車回去吧。”陸舒沉靜跟裴知溪說道,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叫了輛網約車,離她們還有兩公里的距離,得等個幾分鐘。
等車的功夫,天徹底暗了下來。
兩個人並肩站在橘黃色的路燈下。陸舒轉過頭看裴知溪,“這些事你千萬別跟我媽說。”
裴知溪目視着陸舒,在想,時間對一個人的改變可以這麼大嗎?以前的陸舒,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給家裏打電話,委屈害怕到大哭起來。
“會嚇到她。”陸舒不放心,跟裴知溪認真解釋,“她有抑鬱症和重度焦慮。”
總是溫柔大方的舒秀琳,居然……裴知溪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爸走了以後。”陸舒沉沉說,然後望着馬路對面在風中搖晃的樹梢,想了想,又嘆口氣對裴知溪說,“她情緒經常不穩定,你不用把她說的話太放心上。”
裴知溪:“比如?”
“比如讓你照顧我,她對誰都是這麼說。她怕我也出事。”陸舒想起今天裴知溪還跟那男的動了手,又要冒冷汗了,“所以你不用這麼盡職盡責,今天下午你還跟那個人……萬一……”
“答應了我就會做到。”裴知溪態度嚴謹,還提醒眼前的人,“另外,你應該對我說謝謝。”
陸舒:“……”
裴知溪補充說:“我會擒拿。”
聽到裴知溪這麼說,陸舒陰陽怪氣一頓嘀咕:“那你是要我誇你好棒嗎?我們裴老師人又美又颯膽子還大,什麼都會呢。”
裴知溪淺笑了一下,“當你誇我了。”
陸舒被裴知溪的話噎住。
她還想跟裴知溪說什麼時,車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鑽進後座。
等車行駛起來,陸舒繼續對裴知溪說:“你幹嘛要報警?”
“難道你不打算報警?”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會報警。”
“有區別嗎?”裴知溪問她。
“有區別,”陸舒較勁說,“你不怕他萬一報復?”
裴知溪又說:“你報警就沒事了么?”
“不一樣。”陸舒還是固執說著,她暗暗咬牙,真的不想身邊有任何人,再因為她而受到傷害,而她總是那個被保護得最好的。
裴知溪不跟她爭,慢悠悠甩出一句:“你不早說,報都報了。”
陸舒:“……”
車又在夜色中行駛一段距離。
裴知溪開口:“當欠我個人情。”
“行,我記住了。”陸舒回答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這個人情她肯定得還,她才不想欠着裴知溪什麼。
兩人都不再說話。
陸舒看向窗外,所見的不是勻速倒退的城市夜景,而是腦海閃過的一堆碎片,像電影一般在眼前循環播放。關於那些噁心的匿名信,被偷窺的這些天,跟她一起去派出所的男人……
那人給她遞了信以後,竟然還在暗處留意着她看信的反應。
很多東西細思極恐,令人後怕,她儘可能不去細想,可腦子不聽使喚似的,冒出來的都是這些。
陸舒腰背筆直僵坐着,看似處變不驚,但手一直在抖着,不受控制。感覺好悶,快悶得透不過氣了。
“師傅,麻煩開一下窗。”裴知溪朝駕駛座上的人說。難受的時候待在密閉空間會更壓抑,吹吹風會舒服點,至少她自己是這樣。
司機應得飛快,“好嘞美女,你暈車啊?”
裴知溪照舊一臉高冷,沒理會司機的搭訕。
有風灌進車廂,陸舒稍稍舒服了點。
下午在辦公室,陸舒據理力爭的強勢模樣,倒是看不出半點恐慌。裴知溪沒去看陸舒,像在對着空氣聊天,“下午還以為你不怕。”
陸舒緘默不語,她不是不怕,只是不想示弱。當別人對她帶刺時,那她自己身上的刺就必須要更尖銳鋒利。
裴知溪斜眼看了看陸舒的手,還在抖着,停電那晚在沙發上,陸舒靠在她身上睡着,像做了什麼噩夢,身體也是這樣發抖。
想到那晚陸舒黏糊糊抱着自己手臂索取安全感的模樣……裴知溪低了低眸,她抬抬手臂,往陸舒的方向送了送,恰好碰到陸舒手肘。
陸舒不明就裏,問:“幹嘛?”
裴知溪默然兩秒,波瀾不驚說:“手臂可以借你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