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自隼州的信

第十三章 來自隼州的信

郯河沐風畢,薛元詔頭頂夕陽晚霞,回到了城裏的家。

一進門,剛走到院中,抬眼便看見秦子姝站在正廳里,神情局促不安。

薛元詔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朝他母親走去,心裏似有鼓捶。

“你父親回來了。”秦子姝開口對薛元詔說道。

薛元詔心裏“咯噔”一聲響。“父親.....怎麼突然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道。

“半個時辰前.....他在書房等你。”

薛元詔只好將手中的《孫了兵法》從胸前塞進衣裳,抬腳往書房走去。他能感到兩隻腿瞬間變得沉重,像是灌了鉛。

“還是記住,不要忤逆你父親。”秦子姝在身後小聲提醒薛元詔:“他說任何,你聽着便是。”

薛元詔背着母親點點頭。

他輕手推開半掩的書房門,走了進去,見薛銘御坐在主椅上,雙手着膝、面帶慍色,身上的官服都還未褪。

“父親。”薛元詔小心翼翼喊一聲。

薛銘御沒有作聲。

“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的?”薛元詔又小心翼翼問一句。

“你什麼時候出門的?”薛銘御開口了,反問薛元詔,言語間強壓怒火。

薛元詔一聽薛銘御的語氣,知道瞞不過了,便在心裏飛速合計一番。他覺得主動認錯,興許挨的懲罰能少一些。他立即雙手拱在胸前,躬身,主動坦白:“兒今日心生怠念,廢輟學業,私自出門,請父親責罰。”

“這賬我再跟你算!我現在要問的不是這個!”薛銘御猛地起身,將身前案上的一摞書直接扔到地上:“這些都是什麼?!”

薛元詔低頭定眼一看,這些書,不正是自己在州學館裏被沒收的那幾本么?跟《孫了兵法》一樣的,與科考無關、於登科無用的閑書。

“學館的學正下午到衙門來,正趕上我回來。正是為你的事!把你在學館的事情都說了!說你.....偏置主業、心念旁騖!你在州學館裏,學的就是這些?!”薛銘御怒氣騰騰。

薛元詔聽了,想為自己辯解一些。“父親,兒並非偏置主業。兒只是主業之餘,且以這些......打發些許枯燥。兒在學館,每次的堂試,也是一、二.....”

“這也不是你看這些閑書的理由!”薛銘御並不認同:“你既然這麼喜歡看這些,那我讓你看個夠.....從現在起,你將這些廢書全部抄謄一遍。何時抄完了,何時睡覺!!”

薛元詔見薛銘御怒氣不減,便不再反駁了。他俯下身,將地上的幾本“廢書”一一撿起:“是。”

“出去!”

“是。”

薛元詔懷抱一摞書走出了書房。路過正廳,一直焦急侯着的秦子姝拉住他:“你父親這次又怎麼說你的?”

“沒什麼,阿娘。”薛元詔竟是一臉輕鬆:“我先回自己房間了。”甚至帶着隱約的笑意。

“你父親他.....沒有生氣?”秦子姝見狀,詫異不已。

“父親沒有生氣。我先回了。”薛元詔往自己卧房走去。

他此刻是真實地歡喜。他覺得,自己被沒收的這些書,竟然又完好無損、一本不落地回來了,簡直像是天上掉了餡餅,而代價,輕微得僅僅是父親的一頓訓斥。

.....

第二日。上午辰時。郯州刺史署。

郯州刺史薛銘御走進自己的書房,剛一落座,看到身前的案台上放着一封未拆的書信。

書信昨日下午都未見到,應該是今早侍從才放在這裏的。薛銘御拿起書信,一看,上面寫着六個字:銘御君兄親啟。

他拿着書信起身,走到書房門口,喊道:“李山,過來!”

侍從李山聞聲趕來:“刺史,有何吩咐?”

“這封信是誰送來的?”薛銘御揚起手中的信問道。

“送信的人沒有透露姓名,只說是從隼州來的。說是務必交由刺史您親啟。”

隼州?薛銘御的心裏輕微一震。“既然如此,他為何不願親自交到我手上?”

“他是前日來的,當時刺史您還在縣鄉巡視,還未回得州里。”

“這樣.....那你為何今日才將信放到我案頭?”

“小人聽送信的人如此一說,心想着這封信可能重要,所以先自己收了起來。想着等您回來,再呈到您的案頭。”

“好,我知道了。”薛銘御問清了情況,轉身回到自己座椅跟前。

他沒有坐下,站着拆開信封,開始看信。

他看着信,臉色漸變。

看了一半,他兩腿發軟,站立不住,直接落坐在身後的座椅上。

他看着前方,視線逐漸模糊,信紙從手間滑落。

.....

下午申時。後半個時辰。

薛銘御從刺史署回到了自己府中,時間較往日早了些。他進了門,徑直走進書房。兒子薛元詔已從州學館散學歸來,正在書房裏教薛昀珺練字。

“阿爹回來了。”兄妹二人見薛銘御走了進來,齊聲問候道。

“嗯。”薛銘御應一聲,走到屬於他的主椅前坐下。“你們接着練字。”他用手示意他的一對兒女。

他提起身前案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正溫,這是秦子姝照例估着時間提前為他裝好的一壺茶。他抿一口茶水,身靠椅背,用餘光注視着薛元詔跟薛昀珺。薛元詔也用餘光瞟向他的父親。父親沉默的注視讓他感覺有些疑惑。

“昀珺,”薛銘御突然開口了:“去你阿娘那裏看看,晚飯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是,爹爹。”薛昀珺乖巧地放下筆出去了。

“元詔,你坐。”薛銘御用手指着一旁的木凳說道。

薛元詔便就着凳子坐下。“阿爹,有什麼事情要給兒說的么?”他看出了父親是有意支開的妹妹。

“也沒什麼.....只是問問.....那幾本書,抄完了嗎?”薛銘御問着昨日讓他大動肝火的事情,語氣卻是出乎尋常的平和。

“昨晚抄謄一夜,只及一半。今夜便繼續了.....”

“不急,今晚你便早些休息吧。”

薛元詔睜着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剩餘的,慢慢抄着。”薛銘御又重複一遍自己的意思。

薛元詔這次是聽明白了,回道:“是。”

薛銘御再抿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平日裏.....我對你.....嚴厲了些。”

薛銘御突然的這句,讓薛元詔有些反應不及,不知怎麼回答。“父親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並且剛才進門起,便是深沉得少見的模樣,說話也是如此.....平和,這是怎麼了?”他在心裏想着。

“我只是對你的期望多了些.....希望你能夠順利地.....登第入仕.....假以時日,為民立業、為國建功,於國於民,可喻肱股.....”薛銘御繼續說道。

“父親,兒.....都明白。”

薛銘御忽地起身,意味深長問一句:“知道你父親我是哪一年參加的科考么?”

薛元詔也跟着起身,回道:“兒知道。父親十八歲便參加了禮部試,並且名列第三。”

“那你又知道你祖父是哪一年參加的科考么?”

“兒.....不知。”

“十九歲。”

薛元詔聽了,在心中飛速合計:祖父十九歲參加禮部試、父親十八歲參加禮部試,父親想表述什麼?意思是,到我之時,十七歲便得去參加禮部試了?就在明年?!

“我倒不是讓你十七歲便去參加科考。”薛銘御似乎也想到了兒子的疑慮,趕緊替他打消掉:“總要等到你學業精成之時。”

“謝謝.....爹爹。”

“看你的模樣,我不禁想起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三十八歲的薛銘御似乎又有些感慨:“那年,我入讀東宮的尚文館,在那裏結識了兩位好友.....不光是好友,更是知己,志同道合的知己.....我們一同完成了學業、一同參加科考、一同入仕,還一同立志,要.....”

薛元詔聽着,心中更加疑惑不解了:父親今日到底怎麼了??往日從未見他如此模樣,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往事如幕,一晃,都過去二十二年了。”薛銘御仰起頭,閉上眼睛。

薛元詔不知如何接話,只是沉默聽着。

薛銘御也沉默了片刻。而後睜開眼睛,轉了話題:“你隨我來郯州,也十年了。入州學館也十年了。你六歲便入了州學館,少了些稚年該有的逸趣,你可.....埋怨過爹爹?”

“兒.....不敢。”

“父親對你的期望,與你祖父當年對父親的期望,都是一樣的。”

“但是父親,”薛元詔目光落在薛銘御身前的案台:“您卻一直沒有問過,我想做的.....究竟是什麼。”

薛銘御的心裏一震,正要取茶的手定在空中。

他被薛元詔毫無徵兆的這句驚得不輕。他沒想到,平日裏幾乎都是順着自己的兒子,此時竟然如此一說。這是自語,還是告知,或是質問?他一時語塞,講不出話。

父子二人第二次沉默了。

“父親放心。兒一定刻苦研習,精進學業,一朝登科,不辜負父親的期許。”薛元詔又抬起目光,打破了書房裏的沉寂。

薛銘御看着他,下意識地點頭。“好了,去吃飯吧。”他趕緊結束了二人此刻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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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流霞映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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