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韶與曙
英子慌裏慌張跑到了海泊橋,她把小身體藏在一家店鋪的牆檐下。她小心翼翼探出身子,抬起頭,她看到一個細高個子竄過了橋東,那個身影有點像新修,新修身後有二十幾個鬼子,他們嘴裏嘰里咕嚕亂叫,“抓活的!抓活的!”
還沒能等英子看仔細,那個熟悉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見了……英子的心開始“突突突”亂跳,她害怕,她擔心,她緊張,她全身抖個不停。
就在這時,從橋下面突然竄出另一個人影,他手裏舉着短槍,子彈“啪啪”飛向追擊新修的鬼子。
鬼子“呼啦”一下匍匐在地,動作熟練又迅速地支撐起機關槍,火光很快包圍了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一邊回頭射擊,一邊藉助橋上圍欄躲閃着鬼子的子彈,一邊往橋上飛奔。
突然,那個人的身體從橋上面滾了下來。
英子嚇得想喊,為什麼要喊?她也不知道,她嘴唇哆嗦地張不開口;她的雙手緊緊抓着前襟和衣領,抓得她自己喘不動氣;她想竄出巷子去看看,可她的兩隻腳好像僵住了,邁不動。
外面的鬼子“嘰嘰咕咕”高聲嚷嚷,聽聲音很狂躁,又很氣憤,還有點失望。
少頃,英子平穩了一下情緒,她把頭抬起來,把身體大膽地往前挪了一步,她膽戰心驚地把眼睛穿過店鋪的招牌,投向橋那邊。
只見幾個鬼子圍了一圈,用他們腳上的大皮鞋踢着那個地上躺着的人,他們嘴裏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地高聲叫嚷着,他們陰森森的聲音在夜色里飄蕩,讓人骨寒毛豎。
一個鬼子軍官嘴裏一邊“哇哇”大叫着,一邊舉着他手裏的一把長刀,一邊指揮着他身前背後的鬼子兵繼續往橋東追下去。
英子全身哆嗦,那種冷的哆嗦。
天是熱的,知了在橋下面的柳樹上叫着,叫的人心惶惶,叫的人心煩意亂,英子想哭,她急忙用雙手使勁抱住她的嘴巴,淚水滑落她的臉頰,鑽出她的指縫。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兒飛來幾顆手榴彈“轟隆隆隆”。
躥到橋上的幾個鬼子一下趴在了橋面上。
橋下,還沒有跨上橋的鬼子被飛來的手榴彈炸飛了,升騰的煙霧之中帶着鬼子殘缺的身體在飛舞,濺起來的血水從半空“嘩嘩”落了下來。
靜了一會兒,橋上的鬼子哆里哆嗦站了起來,他們慌里慌忙舉起了手裏的機關槍,沒有目的地、狠狠地四處掃射,剎那間火光擦亮了夜空,街道上的招牌、店鋪的窗戶和門板、路旁的梧桐樹、橋下面的柳樹,一片片倒下去。
少頃,鬼子停止了射擊,抬起張煌的眼神四處張望,靜悄悄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然後他們轉身繼續朝着橋東頭追下去。
聽着鬼子的腳步聲跑遠了,英子顫抖着身體從店鋪的牆檐後面走了出來,她滿臉都是淚,她的腳步緊張又害怕,更多的是擔心,她怕被鬼子打死的那個人是她認識的人。她雙手顫抖着抓着她肩上的破筐,天空之中沒有風,更沒有冷,只有燥熱,可,她只感覺全身冰冷,單薄又破舊的小衫遮擋不住她心裏“突突”升起的一股股涼氣,涼到她的每根手指。
身後幾家店鋪裏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有幾雙眼睛穿過了破爛不堪的門板,小心翼翼地注視着一個瘦小的身影走近橋邊,走近那個地上躺着的人,他們滿眼驚駭。
橋下面全是血水,還有鬼子殘缺的肢體。
有的血水是從橋面上滾下來的,有的是從地上趴着的人身上冒出來的。
英子全身哆嗦,她哆嗦着跪下身體,她伸出雙手,她使勁把那個趴在地上的臉扳過來。
藉著橋下的路燈,英子看過去,眼前的人一臉爛七八糟的鬍鬚,五十歲左右的歲數……這個人一身工人制服。英子搖搖頭,長舒了一口氣,她不認識眼前的人。
“什麼人?”“游擊隊!”隨着話音,英子身前背後竄出了幾個人影,英子心裏一激靈,她不敢抬頭,她肩上的竹筐“出溜”滑到了地上,那個破筐子在地面上滾着,滾着,突然不知被誰踢了一腳,那個破筐停了下來,停在了英子的腳邊。
英子佝僂着細窄的肩膀,她偷偷抬起眼角,戰戰兢兢掃視了一圈,她眼前是一條條黑色的警褲,是偽軍?是二鬼子!二鬼子沒有走?英子皺皺眉頭,她依然跪着沒動,似乎她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害怕,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她平靜地等着二鬼子向她開槍。
突然,擦着英子頭頂又“撲通”落下一具屍體。
英子悄悄打開眼角,她一愣,這具死屍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警察制服,看模樣四十幾歲,是一個二鬼子。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董卓祥蒼涼的呼喊聲,“英子呀!你在這兒做什麼呀?”
董卓祥一邊大口喘着粗氣,他一邊蹣跚着跑到了英子身邊。
他“撲通”跪在那一些二鬼子的面前,“長官呀,這是俺的乾女兒,她是來撿落的,您瞅瞅她身上的衣服,孩子沒的穿呀!”
“她是誰?你是誰?”一個二鬼子一邊指着地上跪着的英子問董卓祥,他又一邊抬起大腳踢踢地上的那具屍首,“這個人你們認識嗎?他是炸毀日本棉布廠的人,你們和他什麼關係?快說!”
董卓祥慌忙弓頭作揖,“長官,她是俺乾女兒,她每天出來撿落,她,她可能看到了這……她想要衣服!”董卓祥拽拽他身上穿着衣服,他又指着那個穿着工人制服的屍體說,“不認識!俺怎麼能認識他呢?俺這身體出趟門不容易,走幾步都喘不動氣,俺能認識誰呀?”
“他,你們應該認識吧?”旁邊一個二鬼子指着身上穿着警察制服的屍體,厲聲質問董卓祥,“是誰殺了他?他是我們的李長官,快說!”
董卓祥慌忙搖頭擺手,“俺不認識,俺真的不認識呀,誰殺了他?俺哪兒知道呀?俺連只雞都不敢殺……”
就在這時,旁邊街口又走來一人,他走近二鬼子,他附耳與幾個二鬼子說了幾句話。
“可憐可憐孩子吧!”董卓祥一邊繼續哀求二鬼子,他一邊不斷地咳嗽,“俺身體不好,全靠這個孩子到處撿落,撿煤渣啊!”
旁邊的幾家店鋪走出幾個膽大的掌柜的,他們邁着大步向英子和董卓祥這邊走來。接着,又從巷子裏竄出幾個膽大的,他們慢慢圍攏到二鬼子身旁。
有幾個人為英子求情,“放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吧!咱們都是中國人呀!再說,您看看,她這點小身體能做什麼?”
“把這個人給她,他的衣服也給她!把他扔掉!”一個二鬼子一邊氣哼哼地斜視着在場的所有人,他一邊舉起他手裏的槍在英子腦門上敲了幾下,“如果發現你們撒謊,通通死了死了的!”二鬼子不僅囂張跋扈,嘴裏還學說著日本話,一副神氣活現又牛逼哄哄的表情。
“不要啊!”董卓祥一下抱住英子的頭,“長官,我們不敢,不敢!我們都是良民啊!”
“今天看在周掌柜的面子上,暫時饒了你們!”二鬼子氣哼哼走了。
看着二鬼子遠去,有個人伸手拉起了董卓祥,“董師傅,快起來!”
“周掌柜的?!”董卓祥嘴裏低聲叫了一聲,他一邊膽戰心驚地站了起來,他一邊彎腰伸手拉起英子,他一邊看着那個周掌柜的,“周掌柜的,謝謝您!今天幸虧有您呀!”
“董師傅,要謝還是謝謝您,是您救下這個可憐的孩子呀!”
來人正是周永萱,周永萱向董卓祥抱拳行禮。
英子早聽出了周永萱的聲音,她站起身向周永萱鞠躬感謝。
周永萱急忙擺手,“不用了,咱們都是中國人!”周永萱並沒有馬上認出英子,也許是因為天黑,也許是大家剛剛擺脫了膽戰心驚,心有餘悸。
英子攙扶着不斷咳嗽的董卓祥,她想說什麼,她什麼也沒說,她真心感激董卓祥又一次救了她。
“董師傅,過幾天俺給您配點葯!”周永萱扭臉看看董卓祥。
“老毛病了,本來過了春天好點了,沒想到這悶熱讓俺又……”董卓祥不停地咳嗽着。
“您心裏、肺里有火,吃點牛黃膏就好了!”周永萱囑咐董卓祥。
正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從不遠處“吱嘎吱嘎”推來一輛平板車。這是拉屍體的車子,青島市民都認識。尤其夏天,這樣的車子滿街轉悠,轉悠着尋找無人認領的屍體。
只見那個人一邊停下車,一邊招呼看熱鬧的人,“大家幫幫忙,這,如果臭街上會有病毒!來來來!”
很快,兩具屍體被大家抬上了平板車。
英子無意地抬了抬眼角,那個推平板車的髒兮兮的男人向英子遞了一個眼神,“小姑娘,你要這個人身上衣服嗎?待會俺找個沒人的地方給他脫下來,送給你,你一個女孩子大庭廣眾之下脫男人衣服不方便吧?”
“家興?!”英子耳邊傳來家興熟悉的聲音,她心裏一喜,她沒有說話,她輕輕點點頭。
家興又靠近英子,“那個吳窮新修不知去向,你多留意!”
英子想說她剛剛見過新修和吳窮,她沒說。
英子轉身扶着董卓祥的胳膊,“董伯伯,咱們回家吧!”
“英子?!是你呀,剛剛,俺沒認出你!”周永萱低頭看看英子,他又抬頭看看拉車的家興,家興頭上帶着一頂破草帽,衣衫襤褸,滿臉髒兮兮。
“這個師傅,這麼晚還勞煩您,您辛苦了!”周永萱一邊說,一邊走近家興。
家興笑眯眯地看着周永萱,“辛苦啥,吃這碗飯就要干這埋汰活,不是嗎?”
周永萱壓低聲音,“你怎麼還不出城?”
“還有兩個朋友沒有下落!”家興皺皺眉頭。
“你先走,後面事情我們幫忙!走一個算一個!”周永萱滿臉嚴肅。
“只能這樣!”家興垂下頭,他心裏有點難過。
周永萱轉身又走到英子和董卓祥身旁,“咱們都回家吧!”
“好,好!”董卓祥身體非常虛弱,他一邊咳嗽,一邊點頭。
走了一半路,周永萱站住腳和董卓祥抱拳一笑,“董師傅,不好意思,俺還有點事兒,明兒俺親自去看您!”
“您忙,您忙!”董卓祥也向周永萱抱抱拳,“今兒謝謝您周老闆啦!”
英子也向周永萱彎彎腰。
周永萱走近英子,他小聲囑咐,“英子,以後不要再出來撿落了,有事去找周伯伯!”
“嗯!”英子感激周永萱的出手相救,“謝謝您,周師傅。”
剛剛,英子也看到家興和周永萱低語,雖然沒有聽到他們兩個人說什麼,看他們表情與眼神,家興與周永萱不單單認識那麼簡單,家興與周永萱一定也說起了新修和吳窮。
守着董卓祥英子也不敢多問,她心裏又擔心董卓祥的身體,由於董卓祥跟着她跑了三條街,此時此刻的董卓祥已經大汗淋漓,並且咳得比先前更厲害了,英子心裏想必須馬上送董卓祥回家。
英子跟着董卓祥慢慢走到了利津路。
抬頭望去,街面上很安靜,店鋪已經關了門,似乎東鎮與海泊橋上發生的事情沒有影響到這兒的人。
街口有一家酒館,還有一家糧店,還有幾家布匹店,從各家店鋪的門縫裏透出微弱的燈光,燈光好似被關在籠子裏,只露出黃豆大小的亮點。
董家裁房鋪子對過的雜貨店裏也非常安靜,黑暗裏有風在動,吹着門前招牌,虛掩的窗欞上露出一個個影綽綽的影子,也許是不遠處的槍彈聲驚嚇到了他們,他們心裏又害怕又好奇,又不敢走出鋪子,他們只能躲在黑暗裏謹慎小心地偷窺着街道上的狀況。
今兒,天上的彎月比平日裏亮堂,照着屋頂與街道,一切都是青灰之色;星星不知被誰藏起了幾顆,顯得尤其稀疏、凌亂又遮遮掩掩;一片雲擁抱了那點點光,雲太薄了,遮不住頑皮又調皮的亮,急躁地上躥下跳,空氣里多了一些濕潤,似乎是雲落下的幾串無可奈何的淚滴。
英子跟着董卓祥的身影穿過了糧店和酒館,他們東拐西拐到了董家鋪子的後門,董家的後門半敞着。董卓祥剛剛走到自家後院門口,他的身體向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英子疾走幾步扶住董卓祥的胳膊。
董卓祥由於受到了驚嚇全身像篩糠,他嘴裏除了鏗鏘的咳嗽聲,剩下的只有有氣無力的“哼哼哼”聲。
從董家屋檐上傳來幾聲啄啄喳喳的燕啼,都說燕子進家門壘窩人丁興旺,可是,英子卻在這黑夜裏看到了董家的落敗,她心裏有點傷悲。
這個時候,新菊已經睡了,她屋裏的燈黑着,不知她睡下多久了?屋裏傳來她均勻的呼嚕聲,聲音不大,細膩又享受的鼾聲在這黑夜裏那麼清奇,似乎還能聽到新菊夢中呢語。
董卓祥屋裏的馬蹄燈亮着,燈亮從黑乎乎的窗戶里透出來,那亮光非常微弱。英子急忙攙扶着董卓祥走進屋子,她把董卓祥扶到床上躺下,她轉身又抓起桌上的茶杯和暖瓶,她一邊看着董卓祥驚魂沒定的慘白的臉色,“董伯伯,今兒謝謝您!”
董卓祥喘了口長氣,他抬起眼角看着英子,“英子,今天我看到那個李警官死了,死的好呀,自從日本人來了他好像多了一雙手,從嶗山撈到了東鎮,從東鎮撈到了利津路和威海路,他是無處不在,狗仗狗勢,我們這一些商鋪呀都恨他,今天那一些幫你求情的,幾乎都是街面上商鋪的掌柜的呀!”董卓祥以為英子不認識周永萱。
“嗯”英子不認識董卓祥嘴裏的那個李警官,只要她知道那個李警官是壞人就夠了,好人死了,壞人也死了,英子心裏多少有點平衡。
“董伯伯,您今天白天吃藥了嗎?”英子嗅嗅屋裏沒有一星點的湯藥味,只有一股濃濃的煙味,英子尋着煙味看過去,桌邊上放着一根長長的煙袋。
平日裏沒看到董卓祥有抽煙的習慣呀?
“董伯伯,您有哮喘不能抽煙呀!”英子走近董卓祥,她把手裏的熱水遞給董卓祥。
董卓祥扭臉看着英子,他一邊咳着,他一邊用右手支撐着床沿,他一邊顫抖着伸出左手,他接過英子遞過來的茶杯,“英子,湯藥太苦了,喝不慣呀,偶爾抽幾口悶煙,解解俺這乏味的人生!”
“苦藥治病!抽煙對肺不好!”英子真的很擔心董卓祥的身體。
“抽大煙抽不起,又怕上了癮,俺只好搓點煙葉,偶爾吸一口,沒有太大癮,放心吧!英子,你快回家吧!”董卓祥喝了口水,他抬起頭盯着英子,“俺聽到那個孩子對你說了什麼?你們認識嗎?”
英子搖搖頭。
“你不說,俺也不問了!你快回家吧,明天還要上班不是嗎?”董卓祥嘴裏嘮叨着。
“好,俺回去了!您好好照顧自己,過幾天俺給您請個醫生過來!”英子一邊說一邊走出了屋子。董卓祥看着英子的背影忙不迭地囑咐,“英子,路上注意安全,可不能再去好奇了……”
“嗯”英子離開了董卓祥的家,她背着竹筐穿小巷走小路,她的腳步很快到了柳巷子的路口。
她的腳步剛剛轉過路口,她一扭臉看到從吳窮家的門口竄出一個身形。“吳窮?”英子一激靈。
吳窮家的房子是租賃來的,自從劉香娥死了,這處房子再也沒有租出去,雖然劉香娥沒有死在家裏,但劉香娥的脾氣秉性一臭萬里,她住過的房子沒有人想租。
“吳窮!”英子低聲喊了一聲。
吳窮一激靈,“英子?”
吳窮走近英子,“英子,你去哪兒了?”
“你和新修哥在一起嗎?”英子沒有接吳窮的話。
“新修負傷了!”吳窮低低細語,他怕他的話嚇到英子,他急忙補充,“不大礙!”
“負傷?!”英子一激靈,“傷到了哪兒?”
“腿!”吳窮知道英子擔心新修,他急忙補充,“穿透傷,只是天熱,俺怕傷口不太好癒合!”
“他在哪兒?在你們家嗎?!”
吳窮點點頭。
“俺去看看他!”英子一邊說著一邊着急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睡了,不要再打擾他了!他沒大礙!”
“新修哥真的沒事嗎?真的?”英子的心揪揪着,她嘴裏帶着淚音,“讓新修哥回葉家吧,俺去請醫生!”
“不行,很危險!來回折騰不好,弄出動靜更不好!”吳窮似乎比以前成熟穩重了很多。
英子突然想起董卓祥需要請醫生,她心裏有了主意,“俺有辦法了,你還是把新修哥交給俺吧!”
“你想帶他去哪?”吳窮皺着眉頭,黑夜裏他看不清英子臉上的表情,他更不知道英子心裏怎麼想的。
“讓他去董家,董家徒工很多,安全!董卓祥有哮喘,他必須請醫生,明天俺讓朱老伯請肖醫生過去!”
“好主意!”英子背後突然傳來了朱老大的聲音。
“你去了那麼久,我們很着急!”吳窮盯着朱老大的眼睛,“沒遇到麻煩吧?”
朱老大沒理睬吳窮,他走近英子,“後半夜我們就把新修送到董家,其餘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回家睡覺吧,不要把鬼子招來!”
“回去吧,英子!”吳窮也囑咐英子。
“…”英子看了一眼朱家老大,她又看了一眼吳窮,“你們走巷子,不要走大路,告訴新修哥,俺明天下班去看他!”
“好!”吳窮點點頭。
第二天上班,英子的心一直揪着,她擔心家興是不是順利出了城,她又掛着負傷的新修,她的無精打采沒有人在意,哪個工友都很累,很困,肚子又沒食,繁忙的勞作讓他們變成了行屍走肉。
監工這幾天也無精打采,他臉上掛着愁容,似乎他家裏發生了什麼大事?他一臉的無助,他說話的口氣也開始小心翼翼。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手裏端着飯盒蹲在廠院裏,三人一蔟,四人一攏,五人一圈。火爆的陽光撒在廠院裏,照在大家身上,沒有多熱,可能是長期在昏無天日的、陰暗的車間裏勞作久了,在每個人眼裏陽光是明媚的,是舒服的。
旁邊幾個大人在議論着什麼,英子手裏抓着一個熟土豆漫不經心地往他們跟前挪了幾步。
“聽說昨天八路軍游擊隊闖進了市內,殺了不少鬼子和漢奸!”
“台東鬼子的棉庫被炸了,還有太平鎮二鬼子據點也被炸了。”
他們說著這一些話時臉上洋溢着開心與歡喜。
“不許喳喳!”監工悶着頭、背着手、他手裏晃着長鞭子,今兒他手裏的鞭子像少了筋骨,遠遠看着像拖着一條死蛇。
監工嘴裏也缺少了底氣,他慢悠悠往前走着,他一抬頭看到了英子,他急忙抬起討好似的笑臉,他眯起眼睛靠近英子,“小丫頭,今兒帶的什麼好吃的?”
“烤黃豆和蒸土豆!還有鹹菜!”英子本想不理睬他,她又一想,不能得罪他,她把手攤開在監工眼前,“您瞅瞅!”
“不容易呀,不容易!正長身體的時候卻吃着沒有一點營養的東西!”監工嘴裏的話讓英子聽着沒有反感,她知道監工變了,變得說人話了,變得會討好工人了,他是不是也怕了?怕抗日游擊隊殺漢姦殺到他的頭上?
監工一邊搖頭,一邊擦着英子旁邊走了過去,他的身影在車間門口停了一下,他又折回身在院子裏繼續溜達。
靈子的眼睛盯着監工渾圓的後背,她走近英子,壓低聲音,“昨天半夜聽到了爆炸聲,英子姐,你聽到了嗎?”
“沒有!”英子搖搖頭,“這幾天太累了!太困了!俺的身體一挨着床就睡著了!”
靈子多聰明,她聽英子這麼說,她一下閉上了嘴巴。
“英子姐,下了班,你去我家一趟吧!”靈子看着英子的臉,低低細語,“可以嗎?”
“下了班俺去撿點煤渣,明天休息俺再去你家好嗎?”英子要去看看新修,她不放心新修傷情,英子又不能對靈子說實話,她只能對靈子撒謊。
下了班兩個孩子在登州路分手,英子目送着靈子的身影在路燈下消失,她快步向董卓祥家的方向而去。
這個時間董家已經關了鋪子。英子直奔董家後院,她走近董家後院門,她看到董家後院門緊緊閉着。
“鐺鐺鐺”英子抓起門環輕起輕落。
“誰呀?”院裏傳來了董卓祥的聲音。
“董伯伯,是俺!”
“是英子呀,新菊,快去給你英子姐開門!”董卓祥聲音很清爽。
新菊的小腳丫從屋裏竄到了院子,又從院子竄到了院門口。
院門打開了,新菊的笑臉出現在月光下。
“英子姐!快進來!”新菊見了英子依然很親切。
英子也向新菊笑了笑,“吃飯了嗎?”
“吃過了,早吃了,新修哥在!”新菊滿臉興奮。
“俺知道!”英子一邊說,一邊抬腳邁進院門裏,她又急忙回身關上院門,然後她轉身拉起新菊的手,一邊往裏走,英子一邊輕輕問新菊,“董師傅好點了嗎?”
“好多了,肖醫生來過了,還給新修哥包紮了傷口!”
“新菊呀,新修哥的事情不要說出去,知道嗎?”英子停下腳步,她不放心地囑咐新菊,“千萬不能說出去呀!”
“你放心下吧!”新菊的眼睛在黑夜裏閃着興奮的光,“英子姐,俺知道,俺不會害新修哥,他是俺最喜歡的人,俺不會害他!”新菊嘴裏說的是實話,在葉家,她和新麗與新修生活的時間最長,在她們心裏,新修就是他們的大哥,何況新修有文化,還一表人才,哪個女孩不喜歡英俊帥氣的男孩?雖然新菊剛剛十二歲,她的喜歡很簡單,只要漂亮的男孩她都喜歡,這是女孩子的天性與純真。
“新菊,以後新修哥就交給你保護了!”英子使勁攥攥新菊的小手,“明白嗎?”
”當然,俺願意!”新菊高興地直點頭。
英子見到了董卓祥,董卓祥的臉色好多了,不僅少有咳嗽,還多了笑模樣。
“多虧了董師傅照顧!”新修對英子說。
董卓祥急忙擺手,“哪裏?哪裏?應該的,應該的。都是一家人,咱們不必客氣!”
“董師傅是一個好人!”英子向新修笑了笑,然後,她把目光又轉向董卓祥那張喜笑顏開的臉,“董伯伯您吃藥了嗎?”
“打針了,趕明兒那個醫生還來,他說只要打七天針,再吃點葯就會好了,這不,那個周老闆還送來了葯,俺也吃了,英子呀,該感激的人是你,是你讓人給俺找了一個西醫大夫,他手到病除呀!”
“俺也不認識他,那天俺生病,不知誰找來了那個醫生,是他給俺打了幾針,俺記得是打了三天針,俺就能上班了,所以,俺覺得您的病讓他瞅瞅沒準也就好了!”英子笑了笑。
董卓祥好似一下有了精氣神,他又是洗茶杯,又是倒水。
“董伯伯,您別忙了,俺該回家了!明兒,俺再來!”英子看到新修平安無事,她心裏寬慰多了。
一旁的新修不好意思地、偷偷地看着英子的臉,這個女孩眉目清秀,膚色白皙無暇,纖細的腰身……兩條小辮子垂在她的胸前……看着,看着他突然自覺臉紅心跳,眼前的女孩是他新修長這麼大第一個動心的女孩,他有好多話要囑咐她,囑咐她不要太累,囑咐她多吃點飯……就這麼簡單的話他此時都不知怎麼說出口,他慢慢垂下了頭。
“新修哥,你怎麼啦?還有什麼話要問嗎?”英子看着沉默寡言的新修輕輕問。“新修哥,你好好養傷,外面的事情你不要擔心,聽那個馬巡警說外面很亂,鬼子到處抓人!”
新修點點頭。
英子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吳窮哥呢?”
“他出城了,是俺讓他離開市裏的!”新修看着自己的傷腿,“本來俺也想跟着他一起走,可,俺又怕連累他,所以,讓他先走了,讓他回去報個平安,家裏人一定為俺很着急,又怕他們做出傻事來……”
“嗯!”英子點點頭。
“那天幸虧遇到朱老大……舅母曾說他,他不是壞人……過幾天俺能走了,就去當面感謝他……”
“俺回去把新修哥的話轉告給他!”英子站起身準備離開董家。
新菊拉起英子的手,“俺送你,英子姐!”
新菊突然變得懂事了,董卓祥心裏也高興,他一高興身上的病疼也好了一多半。
“英子,明天你過來,順便去周家藥鋪一趟,把這錢給周掌柜的,今兒他說什麼也不要俺的錢,俺心裏過意不去。”董卓祥一邊說著,一邊從他懷裏掏出兩塊大洋,他一邊遞給英子,又說,“其實他們都不如俺掙錢,俺掙得是富人的錢,他們掙得是窮人的錢,周家多半以救濟為主,不容易,所以,俺不能沾他的這個便宜!”
董卓祥嘴裏話很實誠,裁縫鋪子就是掙得富人的錢,窮人很少有做新衣服的;富人看病去醫院,窮人看病就是抓點中藥湊合湊合,或者直接等死。
英子沒有接董卓祥遞給她的大洋,“董伯伯,這錢俺替您付!俺英子欠您太多了!俺哥現在又吃住在您家裏,又麻煩您,俺覺得不好意思……俺更感激您……”
“哪裏,家裏有人才有生機,有人氣,俺高興呀!”
董卓祥硬把兩塊大洋塞進英子手裏,英子一轉身把兩塊大洋又放在了桌子上,“俺走了!董伯伯!”
第二天早上英子準備出門,她找出董卓祥去年給她的兩塊大洋,這兩塊大洋本來想給家雲用來鋤漢奸用,家雲沒要,想到家雲,英子突然想起了清鳳,清鳳的死就在眼前,為了阻止鬼子追擊吳窮和新修她勇敢地與鬼子同歸於盡,清鳳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女人。
朱家老大來了,“英子,你去哪兒?”
“俺去給董師傅家送鳳凰扣!”英子已經完全不討厭朱家老大了,因為新修說那天是朱家老大救了他和吳窮。
“俺也去!”朱家老大嘿嘿一笑,“俺用自行車載着你?”
英子搖搖頭,“俺還有事,順路才去董家!”英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看着朱家老大那張似女人的臉,低聲問,“您有手榴彈嗎?”
“你想幹嘛?俺沒有!”朱老大滿臉驚恐,他使勁搖頭。
“沒有就算了,您害怕什麼?”
“你是不是想學清鳳?”朱老大臉色瞬間被傷感籠罩,“俺沒想到她那樣勇敢,咳,平日裏,俺雖然沒給她一句好話,可俺心裏真的很敬佩她呀!”朱老大眼淚汪汪。
“知道,她說過您,看着您不務正業,嘴裏還沒有正經話,其實她心裏很感激您救過她一次!”
“真的?!”朱老大聽英子這麼說,他抬起大手拍拍他的胸脯,“俺朱老大也已經想好了,真的到了那一步,俺這條命也不要了。”
“您手裏還有手榴彈?!”英子抬起頭注視着朱老大的眼睛。
朱老大急忙搖頭擺手,“沒,俺隨便說的,俺沒有!”
“沒有就算了,俺走了!您如果去董家鋪子,告訴董師傅,俺先去一趟藥鋪!”英子一邊說一邊準備邁出葉家院子,她回頭看看二樓欄杆前站着的新麗,故意說,“你不許出去,新新起床讓他吃了飯跟着朱大哥玩,或者讓他幫着朱老伯拉風箱!”
朱老大急忙擺手,“俺今兒還有事,不能帶新新玩!”
“好,麻煩您等着新新起床,然後親自安全把他送到您家!”英子瞥了一眼朱家老大,她怕朱家老大跟着他去周家,她只能讓新新拽住他的一條腿,“朱大哥,您不是常說新新是您的兒子嗎?您可要看好他呀!!”
朱家老大聽英子這麼說,他只好點點頭。
“英子,英子姐!”靈子出現在葉家門前。
“靈子,有事?”英子突然想起了昨天她對靈子的應許,“俺去裁裁縫鋪子……”
“英子姐,俺有事,很重要的事兒!”靈子滿臉通紅。
“兩個女孩在這兒嘰嘰喳喳做什麼?有話家裏去說!”馬來福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英子和靈子身後,他滿臉怒氣,他本來長得丑,再加上生氣,那張麻子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看到馬來福靈子嚇得全身哆嗦。
“馬來福,您別嚇着兩個女孩子呀!”朱家老大從葉家院裏鑽了出來。
馬來福一激靈,“奧,朱老大,你怎麼在葉家?俺可不是故意嚇唬她們,日本憲兵隊在瘋狂地巡邏,八路軍昨天晚上潛入市內再次襲擊了成武路的商業學院,那兒可是日本人的軍火庫……日本人氣瘋了,到處殺人!”
“是嗎?俺怎麼不知道呀!”朱老大張牙舞爪打了一個哈欠,“俺來看看俺乾兒子,他還沒起床呢!”
靈子拉着英子的手退到了她家門口,她一推門,她拉着英子進了院子,她急忙關了院門,她回頭看着英子,然後她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手帕上綉着三朵櫻花。
英子張目結舌地看着靈子的眼睛,“給家興?是嗎?”
靈子美麗的眼睛裏閃着羞澀與快樂,她嘴裏喃喃着,“是,是給家興的……”靈子把她手裏的櫻花手帕遞給了英子,“麻煩了,英子姐!麻煩了!我母親說,過幾天我們去嶗山,我父親在嶗山找了一塊地蓋了幾間房子,還有幾畝耕田,我們暫時去那兒生活……等,等沒有了戰火,我父親就帶着我和我母親回日本。”
“真好!靈子,以後你和你媽媽就跟你父親團聚了,祝賀你!”
“謝謝你英子姐,以後我把我們在嶗山的新住址給你,到時候你也告訴家興!”
“靈子,你不用這麼客氣,你是我的朋友!幫忙是應該的!”
英子手裏抓着靈子送給家興的手帕,她心裏酸酸的、空空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使勁搖搖頭,把那股酸、那股淚咽了下去。
走出了靈子家,英子快步往威海路方向而去。
街上的行人不多,人力車也不多,也許是因為天太熱。
這幾天青島發生了幾件大事,每一件事兒都讓青島市民高興。
每一件事兒都讓日本鬼子頭疼,他們已經暈頭轉向,他們的大皮鞋砸着堅硬的石頭路,發出“砊砊砊砊”聲音,他們似乎故意用那種聲音掩蓋他們心裏的慌張,又用那種聲音恐嚇着青島的市民,他們錯了,青島市民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他們昂起了胸膛,走路的竟然把平日裏勾着的背挺了起來,臉上多了笑容;街道兩旁的各家商鋪的大門敞開着,店掌柜的站在自己店鋪門前招攬客戶,即使沒有客戶,他們也挺起了腰桿,張開了笑臉。
青島的天今日特別亮堂,風吹着綠油油的梧桐樹,梧桐樹上已開滿了紫色的花骨朵,幾個車夫坐在梧桐樹下面一邊等着客人,一邊乘涼。烈日穿過樹葉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這些光斑撒落在行人的身上。梧桐樹下有幾個孩子正在撿拾從樹上掉下來的花骨朵。聽老人說那花骨朵能吃,英子沒有吃過,有時間她還真想撿幾個做給新麗和新新嘗嘗。
周家藥鋪的小夥計已經認識英子了,他嘴裏的話也多了,他看到英子急忙說,“你是來看我家少奶奶的吧?我家少奶奶病了好幾天,今天剛剛能下地啦!”
“吳蓮病了?”英子感到吃驚,吳蓮真的生病了嗎?什麼病?
英子一時不知進還是退,她今兒空着手來到了周家,吳蓮還在生病。英子一邊想着,她一邊準備退出周家,她準備去街口買點東西給吳蓮。
“是英子嗎?”周永萱從後堂挑開門帘走了出來,他笑盈盈地看着英子,“既然來了怎麼不進門就要走呢?”
“俺,俺只帶了董師傅的葯錢!”英子急忙從懷裏掏出兩塊大洋遞給周永萱,“周師傅,這是董師傅給您的,俺今兒來,俺不知道吳蓮生病……”
“知道你不知道,想想你好久也沒到俺周家來了吧?晨陽還念叨他姑姑呢?”周永萱壓低聲音又說,“吳蓮沒事,前天她被她哥哥嚇壞了……她哥哥半夜溜了進來,拿走一些止血的草藥……還留下一張欠條,落款是吳窮,吳蓮一看就着急上火病倒了,咳,今兒她知道她哥哥一切都好就放心了,病也好了。”
英子明白,吳窮那天來周家拿走藥材一定是為新修。只有吳窮能做出那種冒冒失失、風風火火的事兒來。
“吳蓮她真的沒事啦?”英子抬起頭小心翼翼看着周永萱。
周永萱點點頭,溫和地說,“英子,吳蓮沒事了,你放心吧!不過,今兒有個人想見你!”
“誰?”英子抬起頭吃驚地看着周永萱。
周永萱滿臉慈愛,“英子,是你二哥想見你,本來俺想派人去找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正好!”周永萱的話讓英子大吃一驚,她是喜出望外;她有點張皇失措,她又滿眼疑惑,意思是問:真的嗎?
周永萱點點頭,“跟俺來!”周永萱一邊在前面引路,他一邊低低說,“你二哥他們昨天半夜去了成武路……他還沒有出城,暫時留在俺周家。”
聽了周永萱的話,英子又緊張又擔心,“俺二哥沒事嗎?”
周永萱搖搖頭,“沒事,他留下來是有原因的,他想去看看住在董家的新修,他不放心新修的傷情,唉……他們都是好樣的,真讓俺老朽佩服啊!”
英子跟着周永萱來到了周家後堂。
英子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二哥崔英昌。
崔英昌見到英子又吃驚又激動,“妹妹!”崔英昌流着淚把英子瘦弱的身體緊緊攬在他懷裏。
英子依偎着他二哥寬大的胸膛突然嚎啕大哭。她心裏有好多的委屈,有好多的害怕,有好多不敢說的話,更有她平日裏不敢流的淚,她把她所有的淚都灑在了崔英昌的懷裏。
假裝堅強的英子在她二哥面前再也堅強不起來了,她的淚就像濤濤河流,奔流不息。
“哭吧,好妹妹!勇敢的妹妹,謝謝你,謝謝你!”崔英昌抬起大手撫摸着英子的頭,他的淚水也奔涌而來,他都沒有想到年幼的妹妹用她稚嫩的雙肩抗下了所有的困難,維護了葉家,葉家三個孩子在如此殘酷時期仍然完好無損,這是年幼的英子的堅持,她堅持努力地守衛着她的信念,她努力地堅持着大家的重託。
“妹妹,今兒,找你來,還有一件事,今晚上你們必須搬家!”
“搬家?”英子抬起淚眼看着她哥哥嚴肅的臉。
“這幾天鬼子瘋了,這是他們最後的掙扎,他們到處殺人……英子,房子給你們找好了,你們去石橋衚衕,以前,孔伯伯在那兒住過!”
“石橋衚衕?!”英子想起了顧小敏,那個高個子的女孩。
“家雲三哥已經拜託顧家姐妹照顧你們,放心吧!”
“顧家?顧小敏?”
“嗯,就是那個曾經救過你的那個女孩!”
“哥哥,您都知道啦?”英子更吃驚了。
“嗯!”崔英昌使勁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