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晰與惜
一晃潮濕煩悶的六月過去了,天越來越熱,柳巷子旁邊的臭水溝飄起一股股臭味,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像習慣了蒼蠅滿天飛,然後落在巷子的馬桶上久久不願離去;習慣了一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餓肚子,公園裏的野菜已經被人們挖得露出了黃咔咔的地皮。
仔細算算清鳳在葉家住了一個多月了,眼瞅着葉家再也拿不出吃的,孩子們每天嚼着幾顆黃豆都笑得開心,讓清鳳心裏難受,又讓她落淚。
英子準備去一趟董卓祥家看看新菊,她把幾顆烤黃豆包在一塊手帕里攥在她手心裏,她又把編好的鳳凰扣子仔細包在一塊乾淨的包袱里,然後她和清鳳交待了幾句就出了門。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人力車在人群里穿梭,帶起一股股熱浪,天真得很熱,車夫袒露的後背和前胸上滾落的汗珠子砸在路面堅硬的石頭上,閃着晶瑩瑩的光。青島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車夫吃力的背影讓人看着着急;馬路四周的店鋪大敞開門,客人不多,冷冷靜靜,一陣熱風吹進各家布店,撩撥着櫃枱上的各色花布,看着饞人,如果能給新麗新新他們做幾件汗衫多好呀,英子搖搖頭,哪有那麼多錢?有錢還要買點糧食,那怕橡子面也可以;抬起頭往前看,高高大大的坦胸露腹的女人畫像掛在牆上,滿腮的胭脂紅,滴血的紅唇,美女雪白的身體在潮濕的空氣里搖曳,似乎就要從牆上掉了下來;擁擠的人群里鑽出幾個賣香煙的小孩,夾雜着賣炒花生瓜子的吆喝聲。
英子想:這個季節,花生也應該收成了吧?對,晚上必須去郊區一趟,尋點地里落下的花生。
英子一邊想着,她的腳步慢慢變得輕快,拐過街口就看到了董家裁縫鋪子。董家鋪子就在前面眾多商鋪之間,雖不起眼,也很顯眼,尤其那塊“董家裁房鋪子”的老招牌在陽光下尤其引人注目。英子似乎看到了董卓祥拉着新菊的手站在鋪子裏面……
英子走近了,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抬起頭看過去,董家裁縫鋪關着門,門前只有匆匆而過的行人,兩扇門板把店鋪裏面遮擋的嚴嚴實實,出了什麼事?英子皺着眉頭,她突然想到董家後院牆上還有扇小門,前門關着也許後門開着吧?
董家的後門的確開着。
英子疾走幾步,剛拐過路口,她看到從董家後院門內走出一個肩上背着藥箱的男人,看那男人穿者打扮像個郎中。董家有人生病?英子不敢冒失上前,她把身體躲在董家門口不遠的巷子裏,她等了小一會兒,董家沒有再出來人,那個郎中孤零零走了。新菊沒在家?新菊生病了?英子一邊想着,她一邊急忙邁開腳丫躥進了董家後院,她站在冷冷清清的院落里張望,北屋裏沒有一點動靜,只有偏房裏有聲音,偏房的門開着,裏面傳出新菊的聲音,新菊嘴裏嘟囔着什麼?似乎新菊還在埋怨什麼?“俺不會燒水,讓俺燒水做飯伺候你,你又不是俺親爹哼,俺到董家是來享福的……”
英子急忙走近偏房門口,她抬起頭,她的眼睛謹慎小心地看進去,她看到了一臉怒氣的新菊,她還看到一些白花花大米散落在新菊的腳下,看着那一些散落的大米英子心疼呀,新麗和新新在家挨餓,而新菊她……英子突然瞪大眼睛吼了一嗓子,“新菊,你為什麼糟蹋糧食?”英子一聲吼嚇了新菊一跳。新菊一愣,她哆嗦着身體抬起頭,當她看清是英子時,她扔下手裏的淘米碗撲向英子,“英子姐,英子姐,你可來了,董,俺爹病了,他說餓了,讓俺做飯,俺不會呀!”
“好,我來,你去看看董師傅怎麼啦,問問他還想吃什麼?”英子一邊說一邊把她手裏的包袱放在了窗台上,她又把那一捧烤黃豆遞給新菊,“給,拿去吃吧!”
新菊滿臉興奮,“英子姐,什麼東西呀?”
“是你最喜歡吃的烤黃豆!”英子一邊彎下腰把散落一地的大米一粒粒仔仔細細撿起來,她一邊頭也不抬地對新菊說,“新菊呀,你怎麼這麼浪費?你知道嗎?葉家已經好幾天沒有乾糧了,只有野菜湯子……”
新菊根本沒有聽到英子說什麼,她垂着頭,她撇了撇嘴角,她抓着那個包着烤黃豆的手絹一扭身走了。
英子收拾好地上的大米,她又用清水把大米洗了幾遍,然後她把清理好的大米放進了盆里,她急忙生火做飯,她看到灶台上還有一捆綠油油的小白菜,她又清炒了一盤小白菜。
英子端着一碗米飯和一盤清炒小白菜走進了董卓祥的房間。
董卓祥聞到了飯菜香味,他抬起頭,當他看清屋門口出現了英子清瘦的小身影時,他從床上使勁挪挪身體準備坐起來。
英子急忙把手裏的托盤放到董卓祥床邊的桌子上,她上前扶起董卓祥,“董師傅,您有病可以託人捎話給英子呀!”
“那天下雨淋着了,一直沒好,沒想到,今早上就起不來床了,幸虧有個徒工喊來了郎中,那個郎中給俺開了葯,還沒去抓呀,俺這命唉!”董卓祥一邊叨叨絮絮地說著,他一邊不停地咳嗽着。
英子生氣地抬起眼角瞄着站在門口旁邊的新菊,“藥店就在對過,您可以讓新菊去呀!”
“她去了,那些錢她買了吃的啦,她,嗨,郎中已經來了兩趟了……”董卓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嘆口氣“唉!”
英子又扭臉狠狠瞪了新菊一眼。她突然看見新菊腳底下踩着那一些烤黃豆,還有她那塊乾乾淨淨的手絹也被新菊踩在腳下,英子心裏一顫,她想向新菊發火,可,一旁的董卓祥在咳嗽,她只好強壓住心裏的憤怒,她低下眼角看看滿臉病疼的董卓祥,她真的很難過,“董師傅,您別著急,待會俺給您去抓藥!俺會熬藥,以前俺給葉祖母熬過葯,您吃了葯就會好起來的!”
“俺這命呀,難道這就是俺的命?”董卓祥一聲接一聲地唉聲嘆氣。
門口的新菊垂着頭,她嘴裏不知嘟囔着什麼,她臉上還掛着厭惡的表情。
英子看看新菊,她默默搖搖頭,她把臉再次轉向董卓祥,董卓祥一臉的憔悴,他兩個腮幫子都陷了進去,這才一個多月的時間董卓祥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本來白白胖胖的,安良溫善的模樣,此時白髮蒼蒼,滿臉沮喪,雙手不僅清瘦,手背上血管高凸清晰,膚色蠟黃。
“俺去藥店給您抓藥,您自己能吃飯嗎?董師傅!”英子把董卓祥扶到了靠牆的位置坐好,“董師傅,您這樣坐舒服嘛?”
“行,行!”董卓祥向英子連連點頭。
“新菊,讓新菊跟着俺去可以嗎?董師傅!”英子順手抓起桌上的藥單子問董卓祥。
董卓祥點點頭,“去吧,過馬路注意安全!”
英子慢慢走到門口,她先彎腰小心翼翼撿起地上被新菊扔掉的那捧烤黃豆,她把黃豆裝進了她自己衣服口袋裏,她又抓起新菊腳邊上的那塊手帕輕輕彈彈上面的灰塵,她猛地站直身體抓起新菊的手,聲音嚴厲,“跟俺走!”
路上,新菊嘟囔着小嘴,似乎她在埋怨英子,“這麼熱的天,晒乾嘛?!買點水喝吧!”
“水?買水?你過得還挺滋潤,想喝水,家裏水缸里有,暖瓶里也有!”
“俺想喝飲料,路旁那兒賣,一杯一杯的,有糖精水,甜甜的,英子姐俺帶你去嘗嘗……”新菊喋喋不休。
英子假裝沒有聽見新菊嘴裏說什麼,她沉默地往前走,她心裏有好多話要說,她想說新菊生在福中不知福,她想說新麗新新天天念叨新菊在董家過的怎麼樣?她想說新麗新新天天去公園挖野菜……英子咽了一下嗓子,由於氣憤她胸膛起伏,她腳步急促,她目光注視着前方,她聲音嚴厲,“新菊,你知道嗎?新麗新新好幾天沒吃一口漿的啦,野菜都沒有,每天每頓三顆黃豆一碗水,你卻把大家省下來的烤黃豆扔了,為什麼?你忘了咱們在葉家的生活了嗎?”
“俺不喜歡吃!”新菊抬起頭撇着她的小嘴巴,“俺想吃糖人!”
“新菊,你多大了?”英子使勁忍着氣憤情緒,她故意放慢語氣,聲音依然帶着激動,“你忘了咱們挨餓受凍的日子嗎?在葉家,新麗把所有活都替你做了,俺去上班,新麗要燒水做飯,照顧你和新新,新麗比你只大一歲呀?”
“俺今年才十一歲,還是,還是孩子,這是董,不,是俺爹說的。”新菊理直氣壯。
“新菊,你已經十二歲了,不是孩子了,董師傅把你當孩子,他什麼也不讓你做,把你慣的什麼也不會做,你今天跟着俺回葉家,讓新麗住到董家裏來!”英子聲音嚴厲。
“不,不可以,俺不走!”新菊急忙擺手搖頭。
“不走,不走你必須聽話,必須照顧生病的董師傅,他生病就掙不着錢,掙不着錢就沒有糧食吃,如果他一直卧床,你喝西北風去嗎?”英子真的忍不可忍,“你在董家一天,你只要吃董家一口吃的,你必須聽董師傅的話,董師傅那麼照顧你,他生病你都不能給他倒杯熱水喝嗎?你甚至還把他抓藥的錢花了,你,讓俺說你什麼好呢?新新都比你懂事,你知道嗎?”
“俺知道了,英子姐,俺不想再回葉家!”新菊真的很害怕英子再把她帶回葉家,她不願意再回葉家吃橡子面和凍白菜,那種日子她一天也不想過,“以後,俺聽你的,俺好好照顧董師傅,不,好好照顧俺爹!”
“董師傅對你好不好?”英子突然又問新菊。
“好!有好吃的都給俺留着,他還給做新衣服!”新菊沒有撒謊,新菊身上一身新衣服可以證明,這是新麗新新不可比的。
“好,你記住俺的話,只有董師傅活着,你永遠有今天的生活,如果董師傅不在了,董家的房子和買賣都屬於董家的人,董家還有幾個親戚,董師傅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董家的那一些親戚就會霸佔董家的所有,你算老幾?你如果不回葉家,你就沒地方去,就會變成乞丐!”英子不是嚇唬新菊,這是事實。
新菊似乎明白了英子的話,只有董師傅好她才能好,她必須做一個懂事的孩子,只有那樣她才會天天有米飯吃,這是新菊簡單的思維。
為了讓新菊變得懂事,變得珍惜董家的生活,英子也只能這樣嚇唬新菊。
英子幫新菊給董師傅熬了湯藥,她又囑咐新菊怎麼熬藥,怎麼加水,怎麼做米飯,怎麼炒菜,新菊點點頭,其實她在葉家就跟着葉家祖母學會了做飯,只是有新麗做她就不做,慢慢養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壞習慣。
英子把鳳凰扣交給了董卓祥,然後她準備離開董家。
董卓祥吃了飯,又喝了葯,他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一半。用他的話就是,“見到英子,俺就覺得全身輕鬆多了!”
“董師傅,您有時間去俺葉家走走,散散心,不要總守着店鋪,俺走了!有時間俺再來看您!”英子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
“英子,家裏大米不多了,新菊愛吃,俺就不給你了,還有一些土豆,是老家來人帶來的,你拿去吧!”
“董師傅,俺說了以後不收您的錢,也不要您的東西,俺還欠着您呢!”英子搖搖頭,她偷瞄着新菊,“你看,還是董師傅疼你,不是嗎?”
“土豆吃不了就長芽了,長芽就不能吃了,所以,你還是拿去吧!十斤玉米面,過幾天俺有力氣就給你送過去!”董卓祥慢慢走到門口看着新菊又說,“新菊呀,把那一筐土豆給你英子姐拿着!”
“好!”新菊向廚房跑去。
“英子呀,你董伯伯這身體呀,一年不如一年,一月不如一月,俺很希望你能到俺鋪子來學學做旗袍盛裝,你心靈手巧,俺想把這點手藝傳給你……”
聽董卓祥這麼說英子很感動,又很難過,“董師傅,您沒事的,您不要太累了,心情好點,多出去走走,就沒事了啦!”
“這個時候還敢往哪兒走,哪兒都不消停,走遠了又害怕,害怕槍子不長眼,更怕鬼子亂殺人,唉!”
正在這時,新菊提着一筐土豆走了過來。
英子急忙迎着新菊走過去,“這麼多?怎麼好意思呀!董師傅,謝謝您!”
英子嘴裏這麼說,她心裏又很高興,高興地直落淚,她心裏想,新麗新新又有吃的了。
“英子,你不要哭,你有事就來找董伯伯,董伯伯有手藝,手藝可以換吃的,主顧們即使沒錢給,還有東西給,有手藝人餓不着!英子,你也是用手藝換吃的不是嗎?你不欠俺!”
“謝謝您!”英子給董卓祥鞠躬感謝。
“英子,俺剛剛說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董師傅!”
英子離開了董家,她肩膀上背着一筐土豆往柳巷子方向趕。
天熱熱的,沒有一絲風,風好像被誰收走了,只有稠糊糊的悶;腳下的路像一個大烤爐,烤得行人大汗淋漓。英子喘氣急促,汗水把她的頭髮浸濕了,一縷一縷的貼在她的臉頰上。
“英子!”
突然,英子身後傳來了家興的聲音,英子心裏竊喜,家興他們又回城了?
家興走近英子,他從英子肩膀上抓起土豆筐,“俺幫你!”
“不用,俺背的動!”英子使勁抓住竹筐不放手。
“英子,俺用它做掩護,不是俺非要幫你!”家興的話音很低。英子慢慢鬆開了抓住竹筐的手。
“三哥家雲怎麼樣?”英子想起了家雲。
“他沒事了,他去了泰山!英子,俺們進城是找清鳳姐姐,至今沒找到!”家興垂頭喪氣。
“清鳳姐住在葉家!”
“真的?!”家興滿臉激動,“俺們找她好幾天了,都失望了,還以為她出事了……太好了!”
英子和家興回到葉家時,清鳳沒在家。
新麗說:“那個舅母出去了,她說她晚上回來!”
家興問英子這筐土豆放哪兒?英子帶着家興往後院走,她準備把土豆放進地窖里。
英子一邊拿出幾個土豆交給跟在她身後的新麗,她一邊問新麗,“新新呢?”
“他去找朱老大,朱老大喊他去的!”新麗一邊回答英子的問話,她一邊扭臉看了家興一眼,她認得家興,去年崔英昌生病住在靈子家時,家興常常去靈子家看崔英昌,順便他也到葉家來坐坐,或者摟着黃丫頭半天也不說話,就那麼坐在屋檐下面發愣。
今兒的黃丫頭見了家興情緒波動很大,看它搖頭擺尾的樣子就知道它很激動,家興必定與它相依為命一年多,風裏去雨里來、一同忍受饑寒交迫、一起流浪街口無家可歸……此時此刻它忘記了它的使命,忘了盯着葉家院門,它一會兒跟着家興到後院的地窖子,一會兒跟着家興去了一樓客廳,家興在屋裏喝水,它就那樣站在客廳外面的屋檐下盯着家興看,滿臉歡喜。
“它是家興哥養大的。”英子對新麗說。
“聽葉小姐和舅母說過!”新麗的話讓英子愣了一下,她急忙從新麗手裏接過幾個土豆,她準備上樓,她準備蒸幾個土豆給大家吃。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抬眼望出去,朱家老大站在院門口外面向院裏張望,他手裏還提着一個小面口袋。
英子看了家興一眼,低聲說:“是朱家老大,也是家瑞的大哥。你們應該認識。”
“認識,他一定有事,快請他進來吧!”家興一邊說一邊走到了院子,他皺皺眉頭,他的耳朵聽到了院門口外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扭臉看着英子輕聲說,“英子,你去開門,小心點,看看還有誰?”
看着家興狐疑的眼神,英子也認真聽了聽門口外面的動靜,除了朱家老大的腳步在院門口外徘徊,她沒有聽到還有誰的腳步聲。
“還有一個人,俺確定!”
畢竟家興是玩槍的,不僅眼睛好使,耳朵也非常靈敏,英子相信家興的話。
“家興哥,你去後院那個地窖躲一躲,去呀!”英子有點着急,她害怕院門口有壞人。
英子把她手裏的幾個土豆又匆匆塞給新麗,“你去洗洗蒸蒸,不要下樓!”
家興看着英子着急的樣子,他笑了笑,“不像是壞人!不要怕,可能是自己人。”
“自己人?!”英子滿臉疑惑。
“你去門口看看就知道了!”
英子小心翼翼來到了院門口,她抬起頭看着朱家老大,“您有事嗎?”
“給你們送點玉米面!”朱老大把他手裏的面袋子在柵欄門上晃了晃,“這是新麗織手套換來的,沒有黃豆了,再過兩個月黃豆才能下來!”
“您身邊是誰?”其實英子沒看到朱老大身邊還有什麼人,是她故意問的。
“是俺家煤球!”朱老大的聲音很小,“快開門!”
英子一聽是煤球,她急忙打開了院門,朱老大一邊往裏走,一邊向他身後瞭了幾眼。英子順着朱老大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在葉家門口右側的一棵梧桐樹下坐着一個破衣爛衫的乞丐。
“英子,有個乞丐,他看着可憐,讓他進院喝口水可以嗎?”朱老大故意提高嗓門對英子說。
“好!”英子使勁點點頭。
家瑞手裏拄着一根拐杖,他的胳膊上挎着一個烏黑的竹籃子,他身上的衣服無法比擬,不僅破衣爛衫,更多的是露着髒兮兮的皮膚;他不僅蓬頭垢面,還滿臉滿身臭氣熏天。
“您賞口吃的吧,謝謝謝謝!”家瑞手裏端着一個破碗,他慢慢從地上站起身靠近葉家院門口,他嘴裏絮叨着,“麻煩了,主家,俺餓了,您賞口吃的吧!”
黃丫頭突然抬起頭“汪汪汪汪”叫着撲到了院門口。
“哎呀!”家瑞嚇得全身顫抖。
“黃丫頭!”英子和家興同時喊了一聲黃丫頭。黃丫頭搖着尾巴慢慢退到了院子裏。
家興站在房檐下看着落魄的家瑞,他偷偷笑,他盡量憋着沒笑出聲,他故意沒有與家瑞打招呼。
家瑞抬起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睛瞪着家興,兩個人偷偷擠擠眼角,又相互一笑。
“您進來吧,俺剛剛要煮土豆,您可以在院裏坐坐!”英子對家瑞說。
家瑞邁進了葉家。
朱家老大急忙扭身把院門關上,他把他手裏的玉米面遞給英子,“給,做幾個餅子,俺弟真的餓了,他跑了一天,剛剛馬來福在俺家開水鋪子喝茶,他沒敢進門,是俺老爸認出了他,俺老爸說給你們送點玉米面,順便把俺弟帶來你們葉家。”
“俺知道了,朱大哥,您帶家瑞哥去後院水井洗洗吧?然後你們去客廳坐着喝點水,鍋里土豆也快熟了。”
“俺不洗,就這樣吧!”家瑞急忙擺手,“晚上再說,俺這樣很安全!”
家興帶着家瑞走進一樓客廳說話。
朱老大在院子裏盯着院門口。
英子拉着新麗上樓去做玉米餅子。
家興看着一身乞丐裝扮的家瑞笑了,“家瑞哥,你扮相真的讓俺無法認出來,來,您喝水!”
“沒辦法,現在進城很難,那個新修和吳窮還不知怎麼進城呢?”家瑞抬頭看看家興,“對了,老四,你怎麼進來的?”
“俺跟着拉糞車進來的,俺把糞車租賃了五天!”家興咧咧嘴角,他又尷尬地搖搖頭,“俺進城的方式方法比你好不到哪兒去!渾身臭,俺去了俺姐姐家洗了一個澡,然後把糞車放在鞍山路雜貨鋪子後院!”
“你那個吝嗇姐夫沒看到你?他沒問你這幾年去做什麼了?”家瑞憋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你姐夫一定瞧不起你,一個拉臭大糞的!”
“他才不管俺做什麼,只要有錢就行!也許俺去殺人放火他都不關心!他只關心錢!”
“喜歡錢最好!”家瑞突然又問,“老四,你這幾天在哪兒落腳?睡在葉家?”
“沒有,前幾天俺睡在雜貨鋪子裏,今兒俺還沒找着睡覺的地方,天暖和了,去公園睡幾宿也沒事!”
“到我家去吧,公園裏晚上有蚊子!”
“他們到了再說吧!”家興皺皺眉頭,“這個時候清鳳姐不知去哪兒了,東西都在她的手裏,希望她不要出事呀!”
天傍黑時,清鳳回來了,她的身形一出現在葉家門口朱家老大就看到了,朱老大急忙上前去開門。
清鳳一抬頭正好與朱家老大奇怪的眼神相遇,朱家老大一邊笑着,一邊上上下下打量着清鳳,他一臉壞相。
看着朱家老大一臉懷疑與嘲弄,清鳳怒起了嘴巴。
清鳳身上穿着劉纘花的衣服,不僅顯得不合體,還有點臃腫。清鳳模樣清瘦粉嫩,劉纘花的衣服又長又大,又老成,穿在清鳳身上好似一個又細又小的白蘿蔔上套了一個肥大的麻袋。
清鳳手裏還抓着一個木桶。
“你去做什麼啦?”朱老大撇着嘴角問清鳳。
“俺去抓魚了!”清鳳口氣輕鬆,“孩子們好久沒見葷了,俺去抓了幾條魚!”
“幾條魚?你說的還很輕鬆,是不是換來的?”朱老大玩世不恭地向清鳳斜着眼角,一臉嫌棄。
清鳳明白朱家老大嘴裏話的意思,她狠狠瞪着朱家老大,
“你,朱老大,你,你說話怎麼那麼難聽?你知道俺以前做什麼的嗎?俺爹是漁民,俺小時候也跟着俺爹乘船去捕魚,哼,
不看着你曾幫助過俺,俺今天非要和你翻臉!”
“清鳳姐!”家興聽到院裏吵吵,他急忙從屋裏竄了出來。
家瑞狠狠白愣着他的大哥,“大哥你怎麼還是這樣?家雲三哥還說你是一個好人,今兒俺還是覺得咱們父親大人的話有道理,您沒有長進!”
朱老大喘了口氣,“俺不是沒話說嘛,俺……俺給清鳳妹子開個玩笑而已,哈哈哈”
“家瑞你說什麼?你說家雲他……”清鳳直奔蓬頭垢面的家瑞,“你說,快說呀!三哥還活着,是嗎?”清鳳激動的滿臉發光。
家瑞使勁點點頭。
清鳳喜極而涕,她把木桶扔在院裏,她蹲下身子,她雙手抱着臉低低地痛哭。
家興急忙走近清鳳,他伸手拉起清鳳,“清鳳姐,快起來,俺三哥讓俺帶話給您,讓您不用擔心,他去了泰山!”
“好,好,俺知道他不會出事,他常說他是屬貓的九條命,今兒俺信了!”清鳳急忙站起身,她抬起衣袖擦擦臉,“俺去做魚給你們吃!”
“俺說老三沒事嗎,你們誰信俺?哼!”朱老大故意裝作不高興的樣子撇着嘴角。
沒有人理睬朱老大。朱老大覺得很尷尬。
清鳳提着木桶上了樓。
“謝謝清鳳姐做魚給俺吃,您辛苦了!”家興一邊向清鳳彎腰鞠躬感謝,他一邊從清鳳手裏接過木桶,他一邊緊跟着清鳳上了樓。
兩個人走在樓道里,家興壓低聲音問清鳳,“清鳳姐,俺哥留下的那一些武器還在嗎?”
“放心,俺已經藏好了,什麼時候用,俺再拿出來給你們!只是,你們必須帶上俺,俺給你們做掩護!不知俺夠不夠格,四少爺?”
“你?這?”家興猶豫了。
“四少爺,如果不帶上俺,那一些東西你們可拿不到呀!”清鳳抬起眼角笑眯眯瞅着垂頭思考的家興,“那可是你三哥花了好多錢買來的,俺姐妹們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怎麼?你想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拿走嗎?”
家興想了想,“好,只是,必須聽俺的!”
“吆,四少爺嘴上還沒長毛,就要奪三哥的權利?”
“不是,是俺三哥這麼交待的,他說不讓你們參與,清鳳姐,您今日為難俺,俺只能這樣決定!您不能怪俺吧?”
“決定?!俺看是命令吧!”清鳳故意白愣着家興,一臉不高興。
“如果您爽快交出那一些東西,您只管去過自己的日子,俺也不會給您命令,俺還沒有那個能耐指使清鳳姐,哈哈哈”
“臭小子,給你點顏色你就想開染房,清鳳姐聽你的就是!”
“不好意思,清鳳姐,對不起!”家興急忙放下手裏的木桶向清鳳抱拳鞠躬。
“有一天見了三哥,俺非告你四少爺一狀不可!”清鳳咧咧嘴角笑了笑。
家興急忙點頭,“到時候隨您處置!”
“大家都好好保護自己,等到那一天咱們好好掰持掰持!”清鳳嘴裏雖然這麼說,她心裏很難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上次為了救宋先生和那一些愛國學生,許多姐妹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一些姐妹與她從小在一起流浪,然後又一起被人販子賣進了妓院,為了苟活忍氣吞聲,後來她們遇到了家雲,她們跟着家雲明白了人活着的意義,知道了生死有別,有的人活着只是行屍走肉,有的人死了,死的光榮,那一些姐妹死了,死的很光榮,今兒,她也不想苟活。
英子和新麗在廚房忙活着,玉米餅子準備出鍋,葉家小院裏飄着餅子的香氣。
“英子,咱們今兒燉兩條魚!”清鳳邁進了廚房。
“太好了!”新麗滿臉興奮。
英子抬頭看着清鳳的臉,只見清鳳滿臉的汗珠子,她手裏提着一個木桶,木桶里有四五條三斤左右的鱸魚,那幾條魚還活蹦亂跳,好久沒有吃這麼新鮮的魚了,“您辛苦了!”英子感激地向清鳳鞠躬感謝。
“不,不辛苦,應該的,這一個多月都是英子你在照顧俺,俺心裏膩不得勁,要說感激,還是感激英子……”清鳳抬起手摸摸英子的臉,“三哥他們說英子就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俺親身感覺到了,他們沒有說錯!俺記心裏啦,只是,不知這份恩情俺什麼時候能還的上呢?”
吃罷飯清鳳催着英子帶着新麗和新新去卧室,清鳳說她有話與家興和家瑞說,不讓英子她們打擾他們。
卧室里,英子手裏編着鳳凰扣,她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她不知家興他們這次進城做什麼?二哥崔英昌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起來?白天她真的想問問家興,只是沒有她插話的機會。看着家興與清鳳和家瑞神神秘秘、爭爭吵吵、交頭接耳,似乎在密謀着什麼?她猜測家興他們一定是帶着很重要的任務進城,上次進城是為救宋先生,這次呢?是不是更危險?
“聽那個朱老大說是因為他們對青島地形熟悉,故意安排了他們回來,好似完成了任務就走!”新麗嘴裏喃喃着。
“新麗,朱老大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是朱老大問他弟弟,俺聽到的!他們還說新修哥和吳窮哥也回來了啦,還有幾個嶗山來的……不知他們做什麼?他們說話聲音太小,俺沒聽清楚,朱老大弟弟說,擾亂什麼……阻擊什麼?英子姐,俺不懂,不懂他們說的話什麼意思?”
英子也不懂,她默默搖搖頭。
第二天,英子下了班回到家時,她沒看到家興和家瑞的身影,清鳳也不見了。英子問新麗,家興他們去哪兒了?新麗嘟囔着小嘴搖搖頭,她一臉失魂落魄之色,嘴裏還絮絮叨叨,“他們說吳窮哥回來了,還有新修哥,為什麼他們不來葉家看看呢?”
新麗嘴裏喊着吳窮名字的樣子,讓英子突然感覺新麗真的長大了。前一年,英子就知道新麗心裏一直藏着一個吳窮,那份惦念與喜歡只是崇拜,隨着新麗漸漸長大,那種少女爛漫與天真也已經顯現,那種關心與擔心時常掛在新麗漂亮的臉上,更多的是新麗對吳窮的牽挂和少女懵懂的思念。
英子有時候也問過自己,自己比新麗還大一歲,她喜歡過誰?家興還是新修?似乎她都沒有那種意識,也許英子太累,太瘦,十四歲了,比新麗矮,更比新菊瘦,全身上下沒有看到一塊肉,只有慘白的臉,還有一副皮包骨的體型,就這個體型藏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她不僅能背的動與她體重相當的土豆或者地瓜,她還能背負照顧弟弟妹妹的重坦。
夜深了,新麗去睡覺了,新新玩了一天也累了,他的呼嚕聲穿透了那扇厚厚的門板。英子站在樓道里抬頭看了看天,天上烏雲籠罩,沒有星星,更沒有月亮,悶熱又壓抑,要下雨嗎?黃丫頭躲在院門口的“竹樓”里,那是家興昨天為黃丫頭重新做的窩。因為葉家院子地面低,一下雨,雨水就會灌進黃丫頭的窩裏,家興把黃丫頭原來的窩用磚頭石塊壘高,上面又鋪上一層破竹席子,竹席子上面又在以前基礎上抬高了一米,一米以上就是三角形的屋脊,屋脊鋪了一層泥草混合的泥漿,又鋪了一層破瓦,不僅結實還冬暖夏涼。家興真是一個心細的男孩,他不僅俊秀,還能文能武……是個人見人愛的男孩子,不行!不行!英子急忙搖頭,靈子喜歡家興,她怎麼會對家興有感覺?不可能!
第三天第四天,還不見家興他們回來,英子心裏開始不安,她開始胡思亂想。夜深人靜時她坐在房間裏,她手裏編着鳳凰扣,她的耳朵警惕地聽着院門口的風吹草動。
突然遠處傳來了爆炸聲,還有警笛撕扯着沉睡的大地,讓人心生膽顫。英子急忙丟下手裏的針線,她疾步走到了樓梯口,她看到黃丫頭也從它的房子裏竄到了院門口,它搖着尾巴,它一會瞪着院門口外面,它一會回頭看看站在樓梯口的英子,英子的雙手緊張地抱在胸前,她的眼睛在黑夜裏閃着焦急與擔心。
“英子姐!”英子身後傳來了新麗恐慌的聲音,“出什麼事了?”
“新麗,”英子迴轉身走近新麗。
新麗身上披着一件小衫,新麗的雙手哆嗦着抓住小衫的衣領,她驚慌失措地在黑夜裏尋找着英子的眼睛,“英子姐,俺怕!”
“新麗,不要怕,俺出去看看,你哪兒都不要去,記住,也許吳窮和新修今天晚上回來!”
“轟隆轟隆”青島的天空在打雷,那絕不是雷聲。
“英子姐,俺害怕!”新麗身上的小衫滑落到了地上,她的雙手緊緊抱着她圓潤的雙肩,她的全身都在打顫,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害怕。
“不要害怕,保護好新新!你睡不着,坐在一樓等俺,俺出去看看,不要點燈,還有,聽着院門,俺怕咱們的人上門,你開門之前一定問明白了……”英子彎腰撿起新麗的小衫,她把小衫重新披在新麗的身上。
“嗯,俺明白!英子姐,你說,吳窮哥能來嗎?”
“能!”英子使勁向新麗點點頭。
聽到英子的回答,新麗的語氣不再哆嗦,“好,俺知道了!俺等着他!”
英子下樓抓起院裏的竹籃子,她急匆匆跨出了葉家小院。
站在門口的小路上,她抬起頭,正東方向電光閃閃。
英子背起竹籃竄進了柳巷子,她的腳步在黑漆漆的柳巷子裏小心翼翼穿梭,她怕碰到家家戶戶門口的馬桶,驚醒巷子裏裝睡的人。
這個炎熱的季節,蚊子蒼蠅晚上也不休息,它們嗅着那股屬於它們的氣味在空氣中跳舞,英子顧不了太多,她的腳步靈巧的像一隻小兔子,她直奔出事的地方。
東鎮是青島最熱鬧的街道,街道兩旁不僅有日本小學,還有電影院,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攤位,還有日本料理店與澡堂子。平常日子裏,這個時候小吃攤還沒有收攤,熱氣騰騰的水餃包子在籠屜里蒸騰;各種炸魚在空氣里飄着香氣,一盤油潑蛤喇伸着它的舌頭,故意勾引着飢餓的路人;日本料理店門前門內,一個個身穿長袍的、頭上梳個高高髽髻的、不男不女的日本人穿梭至此。
而此時,東鎮槍聲四起,電光雷鳴,街道上鬼子的摩托車川流不息,幾十個身穿黑色警服的二鬼子哆里哆嗦跑在鬼子摩托車的兩旁,他們身後是火光衝天的織布廠。
路兩旁做買賣的攤販慌了手腳,丟了鍋蓋,倒了蒸籠,撒了一碗碗水餃餛飩……英子躲在巷子拐角處,她抬起張煌的眼神,突然,她看到一個黑影竄進了對過的巷子。就在這時,從一家店鋪門前台階下“蹭”竄出另一個身形,只見此人抬起胳膊,“砰!”一個手榴彈飛向鬼子的摩托車。鬼子的摩托車在街道上轉圈圈“砰”撞在日本料理店的牆上,剎那間火光衝天。
英子凝神尋找那個扔手榴彈的身影,那個靈巧的身影在路旁的店鋪門前跳躍,他在躲避鬼子的子彈,他突然轉身向威海路方向跑下去,火光里,英子看到他肩上背着一個木頭箱,他行動敏捷。
鬼子也發現了那個身影,他們嘴裏瘋狂地吼着,他們迅速調整隊伍向那個身上背着木頭箱的人窮追不捨。那個人影很像吳窮,那個木箱子就是吳窮以前給人家擦皮鞋用的。英子的手緊緊抓着她的前襟,她為無窮擔心。
就在這時,從另一條巷子竄出一個黑衣人,他一邊後退,一邊向鬼子開槍。英子明白,眼前的這個黑衣人是在掩護吳窮。
鬼子的子彈在那個黑衣人的頭頂以及身前背後“啪啪啪”,正在這危險之時,從旁邊的電影院門口扭捏着走出一個女人,看到那熟悉的背影,英子差一點喊出來,“清鳳!”
只見清鳳長發飄飄,一身漂亮的錦緞旗袍緊緊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豐潤的雙肩,潔白如雪的肌膚,她輕抬貓步,抬起一雙俊秀的眉眼,朱紅梅花嘴唇那麼誘人,街燈閃爍下滿眼都是美人迷醉。
這個激烈場景下,日本鬼子已經焦頭爛額,突然跳出這樣一個女人,他們沒有一點興趣,反而暴躁如雷,一個鬼子舉起了他手裏的長槍,“砰!”子彈擦着清鳳的耳邊飛過,清鳳的身體哆嗦了幾下,她的身體堅定地向鬼子的摩托車旁邊邁了幾步,突然清鳳手裏舉起了一枚手榴彈,英子想喊,突然有一雙大手捂住了英子的嘴巴,“轟隆!”火光衝天,清鳳彩色的衣服在空中飛舞,就像一隻只蝴蝶載着火光衝破了黑夜。
“英子,你怎麼在這兒?”董卓祥的聲音出現在英子耳邊。
“董師傅!那個那個姐姐死了……”英子痛哭流涕。
“快跟俺走!”董卓祥拉起英子慌慌忙忙鑽進了巷子。
“他們,他們……還有……”英子想說剛剛那兩個人可能是吳窮和新修,是清鳳救了他們……英子顫抖着嘴巴不知怎麼說。
就在這時,海泊橋方向又響起了槍聲,槍聲激烈,子彈在半空中互相擦着火花。
“我去看看,我去海泊橋……”英子掙脫董卓祥的大手,她扭轉身向東鎮的東北方向跑下去。
董卓祥氣喘吁吁跟在英子身後,“英子呀,等一等俺!你不要去!危險呀!”
聽着身後董卓祥氣喘吁吁又帶着咳嗽的聲音,英子心升可憐,她漸漸慢下腳步。她回頭盯着董卓祥,董卓祥的身體趴在旁邊的一棵樹上,他張着大口喘着長氣,“英子,不要去,危險……”
董師傅也是五十歲的人啦,又在日本監獄受過刑,遭過罪,今兒為了她英子,他還是硬生生追了兩條街。看着董卓祥虛弱不堪的樣子,英子心裏有點着急,她又牽挂着前面的情況。
“董師傅,您回家吧,待會俺去看您,這兒離着您家不遠!”
“英子,你個犟脾氣,你的董伯伯實在跑不動了,俺回家,俺回家,你可一定注意安全!”董卓祥知道他犟不過執拗的英子,他再一想,英子一定是發現了誰,那個人一定是英子認識的人,英子想去看個究竟,自己想攔也攔不住啊,唉,這個丫頭不怕死呀!那一些人是誰?難道是抗日游擊隊嗎?英子認識他們?英子不簡單……李斯文的死也不簡單……董卓祥又想起了宋先生,宋先生言語舉止文雅又大方,他不單單是書店掌柜的那麼簡單;還有那個劉纘花,好幾個月都沒有看到她了,每每問起英子,英子都淚水漣漣,難道劉纘花出事了?這一些人為什麼這樣不惜生命?他們為了誰?
耳邊又傳來了槍聲,那麼激烈,董卓祥不由自主全身哆嗦,冷汗在他身上、臉上流着,他忘了咳嗽,他害怕了,那種害怕是擔心的害怕,他擔心英子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