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李氏宗祠,李家。
正處於紐約方話題中心的李桃桃,在出車門的瞬間莫名打了個噴嚏。
“阿嚏......”
“阿嚏!”
“啊——嚏!!!!”
噴嚏聲音很大,連着打了三個,打的她差點原地跳起。李君姝去車庫停車了,只有一個達米安跟在李桃桃的身旁。離開又回來,幾經波折還是回到這裏的達米安那份複雜的心情,被李桃桃一個噴嚏打的一乾二淨。他與李桃桃並着肩,少年看着李氏宗祠的門牌,輕飄飄地說道:“不是說笨蛋不會感冒么?看來這句話是謠傳。”
“感冒是打一個噴嚏”,李桃桃看着他一眼,豎起一根手指如是說:“被人想念是打兩個。”
手指追加,手影變成一隻兔子。
達米安沒聽過這種說法,遂好奇追問:“那連着打三個呢?”
“有人在罵你”李桃桃摸着鼻尖,示意達米安跟上自己的腳步。交錯的腳步聲中,李桃桃似乎幻聽了一下少年的輕笑。可等她如有所感的轉過頭去時,少年面無表情,臉上沒有多餘的弧度。達米安只是將嘴唇動了動,不陰不陽地說道:“噢?還能感覺到有人在罵你,看來不是那麼笨嘛。”
“就是你小子在罵我吧”,李桃桃握着拳在達米安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齒:“吃我一記鐵拳。”
“幼稚。”達米安冷哼一聲,別過腦袋,大有“我不和你玩”的意思。
從大門進入李氏宗祠,四處無人的廂房都是漆黑的,只有神龕在的房間內燈火通明。黃花梨雕花的門后,神像與靈牌高矮不一的錯落着,紅色蠟油掛落似淚,人們白日裏的祈願都凝涸在裏面,比血還要紅。
陶塑的神像前酥油燈明亮,燭火搖曳,通過玻璃映出似雙雙如炬的眼,肅穆淡漠,注視着夜色中的魑魅魍魎。
眾神的神思寄宿在李家的神像中,感受到李桃桃的歸來,焰火都高漲幾分。少女站在祠堂門口,對着歷代祖宗靈牌與堂口神像重重鞠了一躬,便帶着達米安順着旋梯緩緩而上。
樓上是住宅區,李莓玲和李小狼正坐在沙發上對薩摩耶使用“酷刑”。
“阿叔,小桃子要是被打斷了腿,我就把你的毛全部剃光!”說這句話的人,兩隻手都掐住了對方的狗臉往外扯。李莓玲手上用勁極大,阿叔那張臉跟超輕粘土似的被扯到變形,顯然是有私人恩怨在的。李小狼這邊顯得剋制的多,他一手將阿叔的尾巴拽住,抬起手臂將其倒掛着拎起:“李煜舅舅,這次連我也無法原諒你。”
他,高冷酷哥李小狼——為了李桃桃的生命安危去和李莓玲扮小丑,本來差一點就能替小堂妹續命成功,結果被這薩摩耶一張狗嘴說漏了。
現在好了,李君姝取勢洶洶,拎回來的李桃桃能不能有全屍都不清楚了!
李小狼想到這裏,手勁兒也越來越發。
李小狼有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只克制一點點。
阿叔前後都被□□着,兩條麵條淚齊刷刷從臉上刮下來。
小狗委屈,但小狗不說。
阿叔“汪汪”幾聲表達自己的情緒,緊接着開口嚷嚷道:“我丟,你們自己幹壞事被發現還來怪我!阿叔我情感上來講不是故意的,事實上來講是拯救誤入歧途少女的正義使者好不好啊!而且那可是紅熊貓,你們知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叔,被這聲尖叫嚇了一跳。
李莓玲突發惡疾,面目猙獰,一大聲咆哮傾瀉而出。她鬆開雙手,不等阿叔鬆了一口,莓玲便一把鎖住對方咽喉。莓玲頭也不抬,把對李君姝的敢怒不敢為全都發泄在好欺負的小狗身上,她厲聲:“小狼,使用計劃B!”
阿叔掙扎不能,面露驚悚:“咩啊????咦!!雅蔑蝶!!”
小狼面無表情從兜里摸出一根羽毛,在阿叔的狗爪肉墊里撓着痒痒。瘙癢的感覺帶着一股電流感,從阿叔的后爪一路癢上腦袋頂。阿叔逃不掉,動不了,只能把每個肉乎乎的爪子都竭力縮起來。
痛苦的阿叔,居然發出了一聲嘹亮的狼嚎。
距離門前還有一個台階的李桃桃和達米安兩人,將那一聲狼嚎聽的一清二楚。
總覺得有點熟悉。
李桃桃這麼想着,見達米安眼神發光的看過來。少女戰術性後仰,警惕十足:“你又想幹嘛?”
“你家養狼崽子了?”達米安問。
成年狼的聲音悠揚嘹亮,不像這種聽着像個小可憐。
當然,不排除可能是哈士奇。
李桃桃給了他一個“你想什麼呢”的眼神,手指摁上指紋鎖開門進去了。
咔嚓,指紋鎖被解開的聲音。
小狼,阿叔,莓玲一齊抬頭看去。
李桃桃剛轉身關上門,就見到三雙眼睛朝自己看過來。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試探着舉起手揮了揮:“我...我回家了?”
李梅玲:啊....還活着。
李小狼:嗯,還活着的。
阿叔:居然還活着!
他們臉上表情太明顯,李桃桃腦袋上頓時生出一個十字路口,鯊魚齒喊道:“什麼啊,我還在人世真的是對不起了啊!”
她氣憤憤的話剛說完,眼前忽然閃過一寸殘影。
呼吸交錯的剎那,身被一陣巨大的撲力往後推了幾步。
李桃桃:!!
一愣,少女跟一隻粘人的小貓一樣和她臉蛋相貼着。莓玲軟乎乎的聲音拉的又甜又黏糊,她窩在少女的頸窩裏悶悶地說著:“桃桃、桃桃——姑姑沒把你怎麼樣嗎?”
想到那個巴掌,李桃桃頓住。她收起睫毛,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背,到底是沒說什麼:“嗯,我畢竟是她女兒嘛。現在可是法治社會,會殺我什麼的太不可能了啦。”
“你都不知道,她看你在......”莓玲一邊貼着李桃桃撒嬌,一面正要將李君姝發現這件事的經過說出。原本抱着阿叔只在一旁看着的小狼,忽然打斷道:“莓玲,我們去把飯菜熱一下吧。”
李桃桃能變成紅熊貓這件事,從李君姝走後,阿叔已經跟他們都科普過一遍了。這是李家的辛秘,有達米安這個外人在,不適合在這裏與桃桃提起。李小狼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跟來的少年,再看向李桃桃。他目光很快在少女身上審視着,直到落在其面頰上時眼神一凝。李小狼目光沉下,遂看向李莓玲繼續說:“姑姑晚飯還沒吃。”
李莓玲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
糟糕,如果不是小狼提醒,她剛估計就要說錯話了!
莓玲手腳並用的從李桃桃身上爬下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我我我,我去熱飯!桃桃你吃了嗎?”桃桃狐疑地,看着她同手同腳的往廚房走。
“我吃了。”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也不知道莓玲聽到了沒有。
哎,咋呼的性子。
被李莓玲黏住注意力,李桃桃連小狼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她轉回頭來時,視線中出現了一個毛巾裹着的冰袋。
“喏。”
順着手往上看,是一隻手托着胖乎乎阿叔的堂哥。
李桃桃,第一時間別過頭去。
她撥了幾下頭髮,遮住自己還在紅腫的臉。
只有遲鈍的莓玲沒有發現這件事,不過也幸好莓玲沒有發現。李梅玲是個將情緒外溢的女生,她會用誇張的肢體語言和神情表達對親人的心疼。但她不會明白,這種熱烈的情感,有時才是最傷人的存在。
當然了,李小狼也沒想到對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將臉上的傷勢藏起吧。
他動作停了剎那,便嘆了口氣顧自上前。
李桃桃被冰袋冷的抖了一下,她小心的回過頭來,對上堂哥沒好氣的哼聲:
“自己拿着。”
什麼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小狼只是不耐地用冰袋在桃桃臉上碰了碰。從堂哥手裏接過冰袋,桃桃優點不好意思。她用指尖在毛巾上扣了幾下,磨磨蹭蹭地夾着嗓子說:“你是我最親最親的哥哥呀,么么噠!”
小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少來”。少年不再管李桃桃,而是轉頭對向了達米安。
對於李小狼,達米安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家,僅剩的靠譜正常人。
對少年的情況多少了解一些的小狼,差不多也能猜到達米安去而復返到底意味着什麼。他注意到達米安兩手空空,揚眉問:“沒帶行李?”
“嗯,來的太急了”達米安回答:“明天會去買新的。”
“內衣有一次性的,睡衣今晚先穿我的行不行?”李小狼表示理解,就李君姝離開時那殺氣騰騰的樣子,也能猜到李桃桃能將達米安帶回家裏來的過程,有多麼艱辛不易。對方都這麼說了,達米安當然不會拒絕。少年教養良好,像擺出有禮的樣子是很能唬人的。達米安頷首,對李小狼致以謝意:“麻煩你了。”
“小事。”李小狼客氣着。
桃桃估計是從這傢伙的家裏被帶回來的,既然桃桃吃過了晚餐,李小狼也不再多問一遍達米安同樣的問題。
“你跟我過來。”
達米安被李小狼叫走,朝着三樓的住房走去。
李梅玲將加熱好的飯菜放到桌面上,也找了個要洗澡的理由匆匆往上跑去。
林慎之出差了。
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李桃桃一個人。
飯菜復熱的氣味隨着熱氣蒸騰到半空,油淋林的,原本激人的辛辣變得帶幾分苦意,嗅在鼻腔里使人有些反胃。李君姝還在停車,這裏的地下車庫,不是本地人不允許購買私人車位,李君姝每次停車都需要一段時間。
冰袋貼在臉頰上發冷,不知出於什麼心情,李桃桃很想看看飯桌上的飯菜。
麻婆豆腐、油潑辣子、水煮肉片......
入目全是紅艷艷、紅澄澄、飄着燈下五光十色的油。李桃桃的手碰上餐盤邊緣,加熱后的盤子很燙,光滑的邊緣像尖銳的能劃出裂口,皮膚上刺疼、但不及她心底麻木。如果今天她沒有變成紅熊貓,身上的床上沒有因此而痊癒的話,想必一定會被叫起來吃這些菜吧。李君姝喜歡吃重口味,所以林慎之總會準備兩份菜。
濃油赤醬的給自己的老婆,清湯寡水的為女兒準備。
李君姝下廚次數不多,她會做飯,但會做的都是自己喜歡吃的。對於李君姝而言,能夠下廚準備上一桌子賣相上佳的飯菜,對她自己而言已經是心意的體現。
這讓李桃桃,想到了小時候和李君姝相處的情形。
那時候在她心底【李君姝】還不是【李君姝】,小小的李桃桃,會甜蜜蜜的在心裏喊她【媽媽】。
李君姝常年在外遊歷,會做的飯都是瞎糊弄。開了火,下一塊火鍋底料,把土豆、娃娃菜、撕的亂七八糟的千張,還有丸子往鍋裏面放。水開了撒進去一把挂面,筷子胡亂攪和攪和,黏糊糊團成一坨。
出鍋時淋上一碗麻醬,撒上蔥花和香菜,滿滿一整鍋直接放在隔熱墊上擱桌面上吃。
李君姝懶得多洗一個大碗,就直接讓自己和桃桃母女兩人就着鍋吃。小短腿桃桃坐在小孩椅上,戴着口水兜,等着媽媽把爛糊的飯菜舀進自己碗裏。
李君姝會先餵飽女兒再吃飯,小勺子舀起一勺放上挂面的湯,吹涼了湊到小孩子面前。李桃桃記得媽媽會一隻手撐着臉,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口一口把碗裏的“瞎糊弄”吃光。
這東西算不上好吃,也算不上難吃。李君姝會問她“媽媽做飯好不好吃?”,小桃桃是個很誠實的孩子,她不會撒謊,但也不想說實話傷害媽媽的心。每當這時,李桃桃都會捧着臉,眼睛胡亂飄着,嘴裏脆生生地轉移話題:“媽媽,這道菜叫什麼呀?”
她記得媽媽那時候笑得前仰後合,用食指颳了刮她的小鼻子,然後笑眯眯的說著:‘這個啊,叫做神仙湯。’
常年在外遊歷的李君姝吃過野草和蟲子,有調料的有菜有肉有湯水的東西,對她來說都比神仙吃的還美味。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發生,她們大概還會跟正常家庭的母女一樣親密吧。
可隔閡即是隔閡,即便彌補也仍存有裂紋的痕迹。
李桃桃不會原諒李君姝,李君姝也永遠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回憶播放到這裏便戛然而止,餘下的被門鎖打開的聲音敲的粉碎。李桃桃收回了手,轉頭朝着門口看去。李君姝正在拖鞋,女人感受到他人的目光,條件反射抬起頭看去。
李君姝,看到了女兒貼着冰袋的臉。
她呼吸一窒,加快了換鞋的動作。
李君姝去洗了手,她讓李桃桃坐在餐桌前。
李桃桃坐下又起身,她去給李君姝打了一碗飯放在她的位置前。
女人快步走回來,她手上還在滴水,在桌面上落下幾處,小小映出天花板上的燈光。李君姝拉開椅子坐下,桃桃低着頭板正地坐着,她一言不發,眼睛看着自己的膝蓋面。
李君姝深吸了一口氣,“已經能控制住身體上的變化了?”她問。
桃桃“嗯”了一聲,抬起左手,露出臂彎里扎着的那一根銀針。她靠穴位來抑制情緒的起伏,在李君姝伸手要將其拔掉的剎那,先一步將手臂收回來。李君姝的手停滯在半空,幾個呼吸后慢慢放落在桌面上。
“知道今天自己做錯事了嗎?”
“知道。”
“你在發現自己變成紅熊貓的時候,應該第一時間來找我才對。而不是讓莓玲和小狼幫你撒謊,而你跑到家外面去造成那麼大的動亂。”
“嗯,對不起。”桃桃的頭壓的更低了一些,她的手攥緊了腿面上的衣服,歉音在喉嚨里鼓動到模糊:“下次不會這樣了。”
對李桃桃這幅態度,李君姝被噎了一下。她有些火大,手中的碗端起又放下。但她到底忍住了怒火,讓自己盡量平和的說道:“這是......我們家,每一代嫡系女子都會經歷的事。”
“變成紅熊貓嗎?”李桃桃抬起頭來,正視着自己的母親。李君姝點了點頭,她壓住自己的額頭跳起的青筋,繼續解釋:“是,紅熊貓。雖然從外表上看是這樣。媽媽現在考你一個問題,還記得我李家的先祖是誰嗎?”
“新怡。”李桃桃即答。
“在戰爭年代,我們的先祖新怡祈求上蒼可以賦予她力量,保護村民和子女。她的誠心感動了神,真的給予了她控制情緒的力量。通過控制情緒,來選擇變異成紅熊貓來保護村子。憑藉著神賜予的能夠變身的力量,新怡成功在亂世中保全了家人和村民。而在戰爭結束之後,這份力量卻沒有被神收回,而是隨着後代漫漫的傳承了下來。傳女不傳男,一般李家的女子,在成年後便會繼承這一天賦。”
“雖然在古時候能夠保護自己的親人,但隨着時代的發展,社會越來越平和穩定——這種天賦,也逐漸從【祝福】變成【詛咒】了。因為覺醒了這一天賦的少女,稍有不慎就會變身。它會讓人的情緒變得極端易怒,毀滅性日益增強。如果不加強控制,傳承者所變身的紅熊貓,將極具有危險性。”
李君姝一口氣說完這一串,李桃桃默默地聽着。等對方說完了,她默默理清了思緒,她捻起自己一縷頭髮,問:“我的頭髮,沒辦法變回來了嗎?”
“有,不過要等新月來臨時。”李君姝頷首,又搖頭:“新月來臨時,紅熊貓的力量最為薄弱。通過一種儀式,把紅熊貓的靈魂從你身上分割出,再封印到某個物品內。這樣,你就可以變回正常人了。”
李桃桃沉吟了一會兒,李君姝聽到了來自女兒幽幽的質問:“那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會有這種事情.....”
“因為.....”李君姝被女兒這句話噎住了。她剛想回答,卻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李君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在那裏本該有一條項鏈,不過現在手指只能碰到皮膚表面。在李桃桃的等待回答的目光下,李君姝最終沒能說什麼,她胡亂找了個借口,搪塞地說著:“因為家裏歷代的規矩是不告訴小孩這些,怕你們害怕,或者太過於期待。”
雖然理由聽起來很扯,但......總不能告訴桃桃——她當年,並沒有將紅熊貓封印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