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重要.....嗎？”

答案在即將說出口時,在少女的口中硬生生拐了道。她本可以肯定，將他人的認可視作自我的支柱。可李桃桃沒有接著說下去。她用尾音上挑的疑問句作為結尾，試圖將難題拋給對方。彼得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少年失笑着搖了搖頭，繼而追問道：“重要嗎？這是我問你的問題才對啊,桃桃。”

從一開始的磕巴,到現在彼得喊李桃桃的名字，已經很順口了。

從少年口中發出她的名字,總帶有一種溫柔的鼓勵感。這讓桃桃感到，在彼得的跟前，她自己幼稚的像個孩子。對於這一認知，她有些不滿。

少女變得強詞奪理起來。

她將視線亂飄,口中說著找茬的話：“可是按照遊戲規則，你有權利問我,我也有權力問你對吧？”

“可這不是遊戲啊。”彼得回。

毫無疑問，收到了少女惱羞成怒的瞪視。

在對方進一步開口無理取鬧前，紐約的好鄰居只好捏着鼻子認栽。他忙着說道：“好吧好吧,先問我。”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著說：“你想問我什麼？”

在對方看不見的陰影，少女的露出了貓似的狡黠笑容。她清了清嗓子，裝着他先前的樣子，飄着聲音問：“別人的喜歡，有那麼重要嗎？”

彼得瞬間無語了，李桃桃話音里模仿痕迹很重,讓他輕而易舉能夠拆穿少女的模仿秀。少年的反應，讓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變聲器下發出的尖叫聲瞬間激昂起來——“嘿！我剛剛才沒有這麼講話！”

“別人的喜歡有那麼重要嗎——”李桃桃充耳不聞,她先閉着眼睛，裝模作樣重複了一遍。然後，在彼得不滿的目光中她倏地睜開一隻眼，遂吐了一下舌。

真是可惡的，狡猾的，任性的小幽靈！

搗蛋鬼幽靈是一種類比，彼得覺得現在的李桃桃像極了影視作品裏，頑皮的小鬼幽靈。

明明前一秒還一副要哭鼻子了的樣子，現在卻有心思開玩笑了。

女人真的是很難懂的！

想到這裏，彼得頭罩下的腮幫咬的鼓囊囊的，他無可奈何地說著：“當然，重要但也不重要。”

“噢——”李桃桃拖長聲音，道：“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對於那些被你擺在心底重要位置的人來說，他們的喜歡自然很重要。”彼得輕哼了一聲，蛛絲報復似的上下收縮着，將少女掂量了一下。在成功得到對方的驚呼后，少年若無其事地繼續：“但是別人的認可往往是很難得到的，在得到的旁人的喜歡之前，我們或許可以先着眼於一些能輕鬆獲取的東西。”

桃桃有些好奇，她敲了敲少年的後頸，湊上去問：“什麼？是親情？還是友情？”

“都不是。”彼得將她的試探一一否決，待到確認對方再沒有答案生出，少年給出了自己的解答：“是取悅自己。”

“？”

“相比起取悅他人還要去琢磨對方的喜好，取悅自己從而獲得對自我的喜歡，難道不是一件更為輕易的事情嗎？”他的答案，李桃桃看起來並不滿意。她皺着眉，像是在努力的消化這句話帶來的信息。於是長久的沉默，帶來了彼得的關注，他低聲詢問：“怎麼了？是不是在這裏太冷了，我們可以......”

“可人生來就喜歡自己。”

他的話，被少女打斷了。

她這種行為堪稱粗魯，毫無教養，但彼得並未放在心上。他不答反問：“是嗎？那你喜歡自己么。”

明明應該是疑問，但從少年的口中說出，卻使其像一句陳述。李桃桃八十五斤，有八十四斤的反骨，但這時她想讓自己說出反駁的話，卻發現自己十分難以開口。她磕磕絆絆的，話語在舌尖打溜，近乎含糊地說出了口：“哈..哈哈..喜、喜歡啊。”

“能夠喜歡自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誠然，少女並不會很好的掩蓋自己的情緒。她虛假的，自作強硬的偽裝，十分輕而易舉的就被窺破了。但他沒有揭開李桃桃的騙局，反而順着她的意思誇讚起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坦誠的喜歡自己的人，總比討厭自己的人要少很多。”

“你知道嗎，喜歡一件事物，是人一生下來就具有的本能。”

“但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總是被教導怎樣善待他人，卻沒人願意教會我們怎樣善待自己。我們被要求善於發掘他人的優點，要求直視自己的缺點。在這樣潛移默化的過程中，倒不如說，討厭自己才是生活的常態吧。”

李桃桃戳了戳他的戰衣，像是辯手找到了對家可以被抨擊的點，忽然插嘴道：“可你剛說取悅自己要容易很多！”

“的確呀。”蜘蛛複眼眨了眨，這是彼得與李桃桃玩的文字遊戲。他一本正經的說：“看待自己時帶着有色眼鏡，看待他人時同樣也戴着有色眼鏡。想要喜歡一件事物，就要先摘掉自己對他人或有或無的偏見。可消除別人的偏見是很難的，想要消除自我的偏見難道不會容易很多嗎？”

李桃桃，被擊中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正如同彼得所說，人消除對自我的偏見，確實比消除旁人的偏見簡單許多。

悅納自己，是人一生都要經歷的難題。埃里克森心理社會發展階段理論中，“自我同一性對角色混亂”是青少年在青春期所應經歷的必經階段。關於自己是誰，在社會中應有怎樣的地位，將來準備什麼樣的人......對未來茫然，對已形成的同一性產生懷疑，陷入自我厭惡與疲憊當中。對此，成年人的應對措施是在校園中成立心理疏解室，將每個月的某個日期定為心理日，試圖以此了解青少年敏感而複雜的內心。但對於真正出現角色混亂的人來說，這一舉措無疑是雪上加霜。

於那些自我封閉的人來講，對他人宣洩情感，才是真正的罹難。

少女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會想喜愛自己究竟要以哪種形式。是用積攢的繼續去購置想要的禮物，還是每天晨起在洗漱時對着鏡子誇讚自己。

這些，好像都不是。

像這種概念化的詞句，旁人沒有能夠衡量它的標準，標榜它的行為。

“覺得很難對不對？”少年輕盈的笑音，從她頭頂想起。冷不伶仃被打斷思緒的李桃桃，下意識抬起頭去。小蜘蛛沒有看他，他的目光也投向滾燙的哥譚——投向這裏冷漠的人情，融入這裏陰濕的風。李桃桃發現他無論做什麼都很坦然，分明一樣是說教的意味，但從少年口中說出，比起達米安與李君姝的口吻要令人舒適很多。她忽然頓悟了自己對母親的厭煩，源於哪裏。

她不討厭道理，不討厭教訓。

她只是討厭被人貶低，被人架在一個標準上不許浮動，討厭價值被否定。

彼得的話還未完，他似乎也不認同達米安的行為，因此在提到他時聲音里也帶了些少年期的憤懣：“向他宣戰怎麼樣？”

“打一架嗎？”李桃桃霎時聽到這句話，還沒反應過來其更加深入的原因。少女掰着手指，一句一句的掰扯着自己與達米安之間的戰力的差距：“說實話，雖然現在還是很喜歡他，但我的確特別想揍他一頓。如果能揍哭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既然能作為羅賓的話應該挺能打的吧？不過我從小學武術，也不是什麼花拳繡腿的，應該是能撐下幾個來回的。”

她碎碎念到最後，揚聲落下定論：“感覺能行！”

彼得：......

彼得：“能行個什麼啊！”

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李桃桃不僅能聽出他的崩潰，還能聽見對方變聲器下的破音：“不是讓你打架，是讓從心理層面和他宣戰啊！”

“心理層面？”

“人畢竟要先喜歡自己，才能更明白喜歡他人是一種什麼感覺吧？”如果不是一手抱着少女，另一手拽着蛛絲，沒有空閑。否則彼得，是真的想抽出一隻手來摁一摁自己跳動的眉心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李桃桃無辜的目光下沉沉嘆出，他說：“羅賓不是說你不懂喜歡的感覺么？那就學着去明白給他看，讓他知道，到底誰才是自以為是的那個蠢貨。”

彼得的言辭尖利了一些，他甚至給李桃桃畫了個餅：“說不定，等你不喜歡他了，他就會反過來喜歡你了。”

“啊......你怎麼知道？”

“畢竟男人就是這麼一種討人厭的生物嘛”蜘蛛眼wink了一下，彼得操着誇張的腔調繼續道：“至於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我也是這討人厭的性別之一啊？雖然我不會這麼做就是了。”

在與彼得的交流過程中，少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愉悅了不少。李桃桃放下一隻手臂，將食指豎起，糾正道：“不是男人，和我一樣，我們都是青少年。”

她繼而眨了眨眼，說：“那討人厭的青少年蜘蛛俠，今天還有除了空中漫步以外，其他的安排嗎？”

“沒有吧......”彼得有些不太確定，雖然很樂意繼續陪伴李桃桃，但他以蜘蛛俠的身份總歸有不太方便的地方。

“那我們就去中華街怎麼樣？我請你吃最難吃的牛雜麵。”

“最、最難吃！？”蜘蛛眼瞪大，彼得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發出驚人暴言的李桃桃卻顯得頗為淡定，她解釋：“畢竟在哥譚你找不到最好的，但總能發現最差的——-不是嗎？”

好.....、好像是有點道理噢。

彼得吞了口唾沫，他實在想不到最難吃的糖醋排骨會是什麼口味。他腳尖在牆壁上踮了踮，問：“那現在要下去嗎？”

“等一下。”李桃桃說完這句話后，轉過頭，重新朝向半空。她做了幾次深呼吸，正當彼得困惑少女叫停他的行動，是要做些什麼時——李桃桃，開始了！她將嘴巴張到最大，從被拒絕開始到現在積攢起所有的委屈都一齊湧上喉頭，她對着空氣，對着空中飛過的小鳥大喊道：“達米安.韋恩，撲街啊哩！！！！！！！！”

鳥雀四散了，彼得被嚇得差點把手撒開。罵人還是要用母語舒服，感到心中鬱結散了不少的李桃桃，對面露驚恐的蜘蛛俠輕描淡寫地說道：“可以了，咱們走吧。”

*

當然，到了後來，他們沒有吃成牛雜麵。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真要李桃桃去請一隻可愛的蜘蛛俠領略黑暗料理的毒打，她實在良心上下不去。

面對那雙可愛的，無辜的蜘蛛眼，李桃桃總覺得如果真那麼做，自己會遭雷劈。

最終，她決定請對方吃街邊最好吃的辣熱狗。

得知自己的可憐的味蕾被饒過一命，彼得算是鬆了一口氣。要知道，中華料理雖然是人間至上美味，但有幾樣卻讓人吃一口就能見到地獄。譬如臭豆腐和螺獅粉，彼得是向來敬而遠之的。

能夠將那些東西塞進嘴裏咀嚼的人，都是勇者。彼得，是這樣認為的。

他想罷，抬頭看向不遠處少女的背影，李桃桃正立於小餐車前，她前面還有一位顧客，看起來是一位青年。青年體態挺拔，身材健碩而高大。肩寬腰細，身體無處不覆蓋強健的肌肉。他外套着一件皮夾克，而令彼得感到注意的是，對方一頭黑髮間有一縷挑染。

看起來好潮，好酷，好有型！

而正立於對方身後的李桃桃卻不這麼想，青年的健壯的身材與他高挑的身高，完美遮擋住了李桃桃的視線。她有選擇恐懼症，買東西的習慣是在來到櫃枱訂單前，先花一段時間去挑選自己想要的貨品。即使是在選擇稀缺的小攤，這種癥狀也照犯不誤。

看不見醬料，就意味着她沒法去思考自己想要的組合。猶豫了一會兒，她下定決心同身前的人說道：“您好，請問能讓一下嗎？”

少女的清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青年一時有些熟悉。他聞言轉過頭去，卻在看清對方的臉時怔在原地。見青年看着自己發懵，想到是有求於對方，李桃桃不得不再次重複道：“麻煩請讓一讓。”

她停頓了一下，遂補充：“您擋到我看菜單了。”

出來買高熱量食品來應對晚上工作的傑森，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湊巧的在辣熱狗攤前遇到李桃桃。他曾在濱海港口，哥譚警局臨時設立的據點見過對方。那時的李桃桃套着不適時節的外套，整個人像一隻被打蔫兒的小草。而現在的少女，眼角還有尚未散開的紅暈，穿着狼狽的睡衣。面對他時，臉上帶着平靜而禮貌的神情。

這看起來不像青少年失戀的狀態。

青年，遲遲沒有動作。在李桃桃準備提醒第三次時，傑森動了。

他輪廓冷硬的臉上，露出了相對歉意的神情，他說著：“抱歉。”隨即往旁邊一撤，讓出了位置。

放在平時，李桃桃一定會嗅見傑森身上屬於忘川河水的味道，繼而認出對方便是紅頭罩。但現在，請神過後的副作用是靈感被封存，她無法辨析出對方的身份。在視線中終於出現攤位的全貌后，少女上前一步，仔細將菜單上的醬料與配菜進行比對。站在一旁的傑森站定了一會兒，旋即摸出手機將攝像頭打開。他藉著拍攝辣熱狗攤的錯位，將少女認真的神色拍進去小部分。

他興緻沖沖，馬不停蹄地點進備註為[惡魔崽子]的列表聊天框。

點擊圖片，一鍵發送。

編輯文本：

【今天有一個妙齡少女會去買超——贊的辣熱狗！】

【猜猜是誰既沒有被回信息，又沒有被邀請？】

【是你——】

想了想，覺得這樣嘲諷意味還不夠。

於是一張美式霸凌的表情包，被傑森精挑細選后發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