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衛家的知法犯法(下)
空氣里劃過月神的氣息,台磚上的酒漬和血珠是她輕踮着腳趾想要小心翼翼的靠近而被人間陷阱所扎傷的足跡。
晉衎使喚僕從們把室內打掃乾淨,盤腿坐在風前仍在拒絕月神的回眸之意,橫放膝頭的琴僅僅一響就讓靈魂穿過了千萬里之外的瑤池。
永續吹盪的長風變作永生彼岸微微披拂的蘆葦叢,正朝月神奔逃之處迎頭而行的衛毓猝不及防地聽見了期間紅塵滾滾的迴響。
“那頭忙得一個人掰兩半用,他倒是有閑情雅緻。”陳牧對琴聲一無所知,琢磨着自己怎麼與大燕最具權勢的人打交道。
衛毓直接將陳牧忽略在千迴百轉的浮雲里,仰頭凝視着那顆亘古的苦果。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他倏而不知為何很愉悅的發笑,聽得陳牧發毛。
“發什麼瘋啐。”
“陳羌子啊,周氏腳下不慎,我高興他們摔得正是時候啊。”衛毓的眼睛裏仿若有一百張興奮的嘴巴在辯解詭詐的行計。
陳牧一下子舌頭不得勁急得腦袋左右擺了擺,道:“你到底要幹啥。”
“隨我來,”衛毓大步流星向晉衎而去,回頭言笑晏晏,“庭中樹哪有什麼告誡,最是勸汝駟馬高車,乘北而王侯也!”
關北的漢子的眼裏裝滿了衛毓這朵帶血的牡丹,他綻放在豐美的中原。
“大將軍!衛毓深夜叨擾貴府,不及拜帖而臨門,失禮之處萬望莫怪。”
晉衎梳着半髻,一身公服松得很散,清風都吹進琴弦所做的夢裏,卻奈何他的心有些許冷清。
衛毓見晉衎已經止弦定手,蹲下身從下而上的去勾搭晉衎的目光,說著悄悄話:“多日不見,大將軍不抬眼看看雍臧么。”
“衛寧稚,”晉衎淡淡看了衛毓一眼,“怎麼來的?”
“節鉞開道。”
“哦,齊州的事情都讓寧稚曉得清楚了。”
“齊相且為大將軍撰書十卷,其間英雄事迹天下何人不知?”
陳牧自作主張地插嘴道:“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大將軍只顧着一個人坐嗎?”
衛毓旋即因為陳牧大膽的言論向晉衎起身賠禮。“此人是關北陳牧……”
“關北由誰拿事?”晉衎罷琴取酒,捎帶眼神將室內僕人都趕了出去。
“大將軍豈不聞無為而治?而今北民休養,營興關外,靜隨法規。”衛毓欣然對自己誇口道。
晉衎無疑對於立勢傍地的口風格外敏感,把着羽觴慢慢品。“無為,無不為。”
“是,故而衛毓惶恐。”
“此話怎講?”晉衎的眼鋒在觴沿平移。
“天下除去雍臧可是再沒有合州而治之說了。”
“此亦非雍臧牧之憂?”
陳牧架不住一句話有三種謎底的說法兒,從直腸子裏竄出三個字:“我無憂。”
“寧稚遠慮,除無近憂。”晉衎飲好酒抱琴而走。他把琴睡在床上,然後賴着床邊懶洋洋的箕坐,矯麗得就像一頭豹子。
衛毓隨之而來,坐在側面。
“為什麼要忘卻榮譽與我共處一室?”
“大將軍是指你我在結黨營私?”
“尊家兄是國之棟樑。”
“我亦可是君之佳良。”
陳牧關上門就站在屏風後邊,室內比他的人影還要漆黑。
“兩三年而已,尊家兄做衛廷尉,汝做衛法曹。”
“時不我待。”
“何時不待?”
“漢蠻肆掠關西,打的是討逆復鄭的旗號。”
衛毓一如既往的秉持着正義的家風,而他的正義正在失去罪惡的意義。
“凡是前朝流源之家,其根藏莫不在關西,帝室猶然。例如齊氏、周氏圈地,漢州各郡形同名族家產,大將軍不會不知。”
“寧稚是說朝廷不會不管。”
“是,倘若伐蠻,何人領兵?非君即誰?”
晉衎雙臂搭上床邊,高高往後仰起的頭格外的將精神沉淪,之前喝進去的酒都在房樑上化作九州的圖。
面前這個青年的智慧是天地帶來的風暴,他難道想要帶兵入主關西,拿盡大燕版圖上最為易守難攻的地利,不惜頂替周氏。
“我不敢語命。”
“君有何不敢!立帝者,名望、軍功、黨簇、祥瑞罷了。”
“……”
“我河洛衛氏為中原宗望,國法之長。衛滿父子無收麾下,君提我做衛氏之主,黨簇何不滿天下,祥瑞何不滿天下?”
“祥瑞為天子,不為我。”
“君關東稱賢,關內稱能,關北稱德,但少關西一境,正可引作草創之端,天地人皆為晉氏,豈容錯失!”
“哼,”晉衎冷笑道,“今上以關東取信於我,復令我西征,必然中央改勢,毀我政業,因而關西之力,保命之基。”
衛毓揮霍着燦爛明艷的笑容,野心的得逞不言而喻。
“大將軍明鑒,持內則與上水火直抗,轉外則得最後一功。這一功,可是一統天下!”
晉衎驀然於一統天下的回聲里盼見多少種解脫的朝朝暮暮,末了,周瀛的話如真理般力壓住了所有禮義廉恥。
善不盡善,惡不盡惡,殺人徒然,徒然殺人,既是如此,怎能不冠之以一統天下的偉名!
“啊…寧稚如何能在千里之外看透我的心。”他抬手拉過衛毓的肩膀,對視時帶着些許愛惜與甘願。
衛毓從未被晉衎的溫柔擊中過內心,七情六慾都為之起舞。“眼下需要懾清世族,以家兄為首。”
“說下去。”
“家兄明知大將軍利用他勤政之性,也要在大將軍及周令歇停之時領事於五曹,豈不因為受了上命在將計就計?”
“陛下想要我交出中台世襲之權,自然會打算讓德豐鎮壓少了晉氏的中台。”晉衎凝神靜氣道:“奈何德豐,奈何明月不可得,青山不可登。”
衛毓機敏而果決的傾聽起形單影隻的風聲,隨之飄散的是流年心中的親情。
“仆冒然回京,夜裏相見,大將軍為何不驚?”
晉衎閉着眼睛沒有一點猶豫。“是人是鬼,平生疲憊。”
“仆倒真帶回來個鬼。”
“哦?”
“馬氏,”衛毓旁觸晉衎隨口之言成策在胸,“馬風起之後。”
“寧稚意欲何為?”
晉衎剎那間擁有了一種致命吸引力的預感,輕挑眼帘得遇衛毓黑色的眼珠子裏絕然尋不見法典的正光。
“反正包庇馬氏,留處餘孽的罪名總得有人擔。”衛毓眼裏還且期許着某種愛意,道:“大將軍啊,大義滅親的手段總能確鑿罪證,仆會示範給您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