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衛家的知法犯法(上)

第三十六章 衛家的知法犯法(上)

繚垣綿延,甍標敷衍的尚書台足可令陳牧認識到天底下的是非黑白都在這處燈火里用人影做戲。

衛毓抱臂在胸前靜靜跟着陳牧走,那個好歹也淌有一半中原血液的勇士關於殘酷的鬥爭展現出敏銳直覺,而這種另類的興奮恰恰又因為他政治方面的單純。

“怪不得老弟不中意咱們那個破地方,這個衙門都比得上一座城啦!”陳牧在環建着五曹二十司部的署院裏東竄西跑,喊叫聲都被嘈雜的議論聲裹在一起。

由於秋忙百事又兼關東巨變,吏曹、法曹、戶曹是人滿為患,就連稍閑的兵曹、工曹都將空位讓給了往來用筆的官吏。

陳牧不避焦頭爛額四處轉的人們,扒門外一會兒伸頭一會兒縮頭,看得盡興了去找衛毓,中途又被院中間一棵古拔的柏樹所吸引。

他足足圍着樹跑了一圈,仰嘆道:“兩三百年了吧!”

“是啊,”衛毓準確地逮到陳牧,一塊望着這片華蓋,“時時刻刻提醒錄職者樹有四季,人無二世。”

“嗐!”陳牧叉腰壯勢,在不可預知的權力之下,話里未免露怯。“晉衎執掌這座城豈不勝過百萬雄兵。”

衛毓迅速踮起腳去捂住陳牧冒話的嘴,餘光做賊般滲透進法曹的門口。“規矩必須說到做到,你當中台是哪裏。”

陳牧知錯而不認錯,一巴掌摁在衛毓肩膀,大咧咧道:“知道了,不是說你家累世執法,那門裏有你親人吧。”

“咋?”衛毓不屑地撇開頭。

“時隔多日當然要去見一見啊!”陳牧攬進衛毓半推半抱的向法曹署府邁步。

“蠢、蠢蛋!”衛毓慌忙掙扎且拗不過陳牧的蠻力,眼瞧着自投羅網的地方越來越近,在署府里的亮光打在臉上的剎那,一個將錯就錯的計謀誕生了。

他臨門沖開陳牧的懷抱擺了個趔趄,腳跟正不穩突然和低頭沒看路的王英山撞個響。

王英山一手兜緊懷裏的文書,一手匆匆扶住門框,納悶兒整個五曹二十司沒誰敢在衛滿的地盤上橫衝直撞,都會怕法曹尚書的毒罵,怎麼偏偏事煩的時候還有人魯莽。

“哎,無恙吧。”新晉的刑部郎中嘴上捎帶一句,別開坐在地上的衛毓就走了。(刑部:法曹下的一個部)

陳牧皺着眉頭竟去把王英山攔了下來,“人都被汝頂癱了,如何都不賠禮?”

“誰癱了。”衛毓氣不打一處來,起身接觸到王英山的愈發驚愕的目光,掃了掃衣裳。“這不是王子芳么。”

王英山怔然行揖,腳底直鑽涼氣兒。“英山失禮,望衛散騎寬恕。”

“家兄總是喜歡麻煩子芳兄,是衛毓沒來得及替家兄向君賠禮呢。”衛毓穿過光線淺顯了人情。

“折煞英山了。”王英山不敢不客套道。

“這是去做什麼?”

“額,”王英山溜了溜眼珠子,“去請周令君到署商榷。”

“那大將軍在哪兒?”

“當、當然也在中台。”

衛毓尋思着瑣碎的末梢,轉身進門時決定犯罪的一雙眼被光鮮的儀錶徹底綁架。

“哥——”

“誒!”

幾不合時的前後應喝因為陳牧尤其高昂的音調攪動了法曹府司許多人的閑情,但是他們迫於尚書的不怒自威全都保持住原樣。

陳牧以為衛毓是在叫喚自己,踩着雷點般的足音像一頭頂着閃電的神牛奔現在冷酷的刑場上。

“咔拉。”最高處的一桿三尺枰被微微的推移,擋在前端的大小官員皆為一束輕飄飄的目光退讓不及。

衛滿挑着眉毛慢慢把頭歪出三尺枰,耳朵上倒插着一支紅筆,懸空的手裏還夾翹着一支黑筆,稍待暈光的視野變清,眼底的疲憊立刻一掃而空,乾乾淨淨的裝下了自己當作親弟弟的那個孩子。

“阿稷?”他難以置信地丟下筆,直到衛毓帶着陳牧揖在案下都沒有改善神情,反而更加嚴肅。“衛鎮北報台回京了嗎?”

衛毓哪能料不到衛滿會是這種反應,抬高下巴故意衝著堂兄眨了眨眼,把神情裝得比法曹尚書還要正經,道:“就公而論,衛法曹無權問審於本將軍。”

“我要面見大將軍,既然到了這,就勞駕衛法曹派人去通稟吧。”他盯着衛滿變得惱紅的臉頰補充道。

衛滿秋後算賬般的點點頭,擺正三尺枰道:“大將軍口示暫緩萬機,明晨再議。下官方才遣人去請尚書令,尚不得信。”

“原來如此,只不過我欲從權處置,我自去請見。”衛毓在眾人面前毫不遮掩趨炎附勢的得意,更是把自己的身位放在了衛滿之上。

只見衛滿重新專註於判文似乎充耳不聞,陳牧偷偷看出了什麼想去扒拉衛毓,而衛毓官架子擺得正開直接撂他一下轉身離去。

“嘿老弟,你個不孝的老弟,快氣死你哥哥了。”陳牧自當是衛家兄弟之間的玩趣,輕快的跟上道。“你哥哥根本沒在簡子上書成一個字。”

衛毓一頓疾走拎裳登步青雲梯,突然拂袖回身看陳牧道:“我才是會被你氣死,我叫親哥,你應個什麼。”

“我這兄長也不差啊。”陳牧覺得好玩道。“那哥哥板着一張臉多煞人,瞧我,笑起來不得讓老弟如沐春風。”

“噗,”衛毓笑着翻了個白眼,“當你見過晉大將軍方知世人皆丑不入目。”

“真的?”陳牧抓住衛毓的袖子,追問道:“那老弟要怎麼帶我見到他?”

衛毓剛想坦白自己其實還沒招兒的時候隱約聽到自上而下的腳步聲,只是夜色漫漫,得走近了才能瞧清這對人有極其隱秘的愁緒鋪灑在了長階。

“周令君。”衛毓朝上拱手道。

周悅冷不丁有些疑惑怎麼會是衛毓的聲音,抬眼看到真人時疑惑更深了。“寧稚如何在這?”

“誰受傷了?”陳牧在血腥味竄鼻的瞬間就把衛毓拽下來,自己則進前兩步把他擋在身後。

“哦,”從旁幫助周悅攙着周瀛的王英山道,“我去的時候左丞正要離台呢,沒曾想滑跌了一骨碌,需要送出南廷尋醫。”

陳牧不避事的把着周瀛的頭前後看看,好心道:“哎呀頭都跌破了,你倆沒啥力氣的,我乾脆背他吧。”

衛毓的拳頭在袖裏一緊,揮臂掃開陳牧道:“陳州牧擔著關外急務,這等小事自有人替令君分憂。”

周悅感受到衛毓帶着掠奪意味的敵意,羞恥的是就在這樣的關頭自己卻習慣性的一笑而過。

“大將軍歇下了。”他低着頭連餘光都是擦着衛毓的腳邊劃過。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衛毓並未放過周悅脫了月色的背影,追捕着他的落寞而盡態欺辱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然後,月色掉在青雲梯下,沒有任何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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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人:父與子的亦正亦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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