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學海難為
六月,江南酷熱。
同天氣一樣火熱的,還有林翠花和李銀花新辦的鋪子、以及將將定下私塾的堂兄的心。
堂兄此次定下的私塾名守則私塾,守則私塾在江南府名聲很不錯,夫子徐守則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私塾只辦了一個班,只收秀才,專沖鄉試,班是中班,只有三十來人。
據說,每年鄉試守則私塾都能出上一兩個舉子。
這樣的私塾年中本不會擴生,但守則私塾的徐夫子與呂家有舊,少時曾受過呂夫子岳父的恩待,昔年同呂夫子關係也不錯,所以在呂思然為橋樑、呂夫子從川安縣來信之後,他考校了陳安一番,將他收入了私塾。
收錄給了面子,銀子上陳家不可能再佔便宜,這種人數不多,夫子親授,每屆鄉試都能摘得果實的私塾束脩不菲,是以,大伯娘交了束脩后就馬不停蹄問起了李銀花開鋪子之事。
李銀花始終是那個說干就乾的利落女子,人到位,錢到位之後她立刻就讓陳多富去外面尋摸鋪子了。
找了幾圈,最終在第二次擺攤的水橋那邊,找了個巷尾的鋪子,賣點精緻甜品點心,然後順便以那邊做圓心,鋪了好幾個攤子,賺了一筆。
“我和梨花姐本來也想去陳一個攤子,賺點銀子,但娘和伯娘偏不讓……”陳秀秀撐着下巴嘟囔道。
陳延:“不讓你們去是對的,之前攤子邊的混混忘了?”
“好了好了!”秀秀耍賴,“知道啦,就算是在江南也不是一定安全的。”她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無聊。”
“你不是在家裏學女工嗎?”
說起女工,秀秀嘆息的聲音更大了,“我覺得我可能不是繡花的料子,每日被針戳,手都幾十個眼子了,繡花也就一般般,近來我都沒去綉娘那兒,讓姐姐去了。”
“其實這些日子還不算無趣呢,堂兄每日還會教我算學,念書,等他也去了私塾……”
那才真是不見天光的日子。
“而且娘又托呂嫂嫂給我相看了。”對於相看這事兒,陳秀秀顯得有些抗拒,“我不想相看。”
“你跟娘說了嗎?”陳延只覺得秀秀的話里滿目都是時代的束縛,他也覺得陳秀秀其實不用這麼早相看,太小了,按周歲算才十四歲半。才剛發育不久,要是定親了,這會兒也沒什麼有效的避孕措施,要是懷孕了……
少女骨盆狹窄,一個不好,就是一屍兩命。這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姑娘,思及此,陳延的眼睛一下就暗了。
“說了,她還是老一套。”秀秀喃喃,“要早點相看,不然好的都被別人選走了,女孩子的花期短……”
其實從前,她在村子裏看着別人成親的時候,也滿懷少女心事,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婿,憧憬過婚後生活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來了府城,同綉娘、同一些姐妹接觸過、看過許多書後,秀秀的思緒發生了改變,她有點不想這麼早就成親,不想這麼早就去別人的家裏做新婦。
“要是我和康弟你一樣,都是男子就好了。”
她說完這句話后立刻覺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好嘛,我就是不想這麼早成親。”
陳延聽罷,頓了頓,道:“真不想現在相看?”
“嗯!”陳秀秀看弟弟這樣子,眼睛瞪大,驚訝道:“難道這你也有辦法推?”
陳延無奈笑了,“有,就是怕你以後後悔。”
“嘁,我才不會!”
……
兩兄妹聊完之後,就差不多中午了,陳秀秀要去準備午食了,現在在外擺攤的人基本都到鋪子裏解決吃喝,她一般就負責一下中午回來的梨花和陳安的伙食。
陳延本想去廚房搭把手,秀秀拒絕了他,“你身上這長衫可貴,被火燎就不值當了,再說了,就我們幾個人的口糧,我一個人就可以。”人多了反而礙事呢。
於是,陳延只能去書房坐了坐,可嘆書房裏太封閉,就算開了窗戶也跟火爐一樣,他坐了一會兒就到院子邊吹風去了。
最近在書院的課業也繁忙,院門有風,陳延人在躺椅之上,迷迷濛蒙竟起了點睡意,困頓來襲,他陷入了短暫的混沌之中。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很久,木板吱嘎的聲音才陡然把他吵醒。
惺忪睡眼——
“還是醒了?”陳安滿臉笑意,“早知道我就不關門了。”
陳延這才起身,“堂兄,堂姐,你們回來了。”
“是啊,這天可太熱了。”把門閂好,陳安跟陳梨花撐着傘過了院子,“遮了一下手還是曬紅了。”
豈止是手,陳延發現堂兄的臉也很紅,梨花更加,女子嬌嫩,紅痕在皮膚上更加明顯。
陳延關切道:“你二人去井邊用井水涼涼臉吧。”
洗漱過後,院邊多了三把躺椅。
“多的一把給秀秀妹妹,待會兒我們一起躺這兒。”陳梨花說完,便去后廚幫忙了。
又一個沒見了。
陳安感慨,“本對時間無所感,直到又見到了康弟,才發覺一個月過去了。”
“合著我成了堂兄的新曆?”陳延指着自己,故作驚訝。
陳安笑了起來,眉目彎起,“見着康弟,總會開心。”
“我亦然,見到堂兄,總會愉悅。”陳延說著,坐起了身,“說起來,堂兄你的私塾定下了?”
“嗯!”他顯得很開心,“前幾日受思然兄引薦,去守則私塾做了一章卷子,昨日夫子給了准信,說我六月十九就可以入學!”讀書的事有了着落,還是個不錯的着落,他的喜悅溢於言表。
“就是不知道守則私塾的同窗好不好相處,去那邊要買些什麼書……”要去一個陌生的環境,人總是期待又擔心的,不過陳延能看出來,兄長的期待居多。
“那私塾哪裏都好,就是,就是束脩太高了。”二十兩銀啊,不包吃,不包住,什麼都不包,甚至不包六禮,這對陳安來說是不可想像的,高昂的束脩也讓他在欣喜之餘有了些沉重,“我可得好好學。”
還沒入學就加壓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陳延立刻道:“學習同束脩又沒關係,堂兄儘力即可。”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但目光依舊堅定,顯然還是覺得束脩同學習是有很大關係的。
陳延無法,只能轉移了一下話題,“那大哥近日在那律法私塾學得如何了?”
“夫子誇我了!”也只有這個時候,大塊頭的少年才會憨憨的,美得冒泡,“我覺得很不錯。”
“那便好。”陳延也期望堂兄在守則私塾可以突飛猛進,將來大家鄉試同榜、進京趕考,一路扶持。
“大弟二弟!吃飯啦!”
“康弟,快來端菜!”
夏天本該是一個令人胃口淡泊的季節,但陳家人善用調料,極會搭配食材,做出來的東西讓人十分開胃。
長輩們不在家,姑娘們做完飯後,陳延和陳安就在後廚把碗給洗了,下午,四人關了院子在躺椅上納涼。
因為太熱,陳延在屋檐下潑了許多水,蟲鳴陣陣,這個夏天,喧鬧又寧靜。
下午,由於家中的牛車四處奔忙,空不出來,陳延只能在街邊租賃了一輛牛車趕往岳山書院,天邊紅霞生光,散如燦金,陳延被夕陽照着——
內心充滿了瘋狂的碎碎念,都已經下午了太陽快要落山了還這麼熱不科學吧,為什麼古代人一定要穿長衫、留長頭髮,他都想把巾子扯下來,可惜快上山了,衣冠不整為有辱斯文。
欸。
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影視劇里,他一邊躺着,旁邊擱着一大盆冰,然後有人給他扇風納涼的日子?
最快也只能等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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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院建於山高處,夜間有風,溫度沒那麼高,再加上大家睡覺的時候穿的少,倒還不是很磨人。
就是每天晚上要進行一次除蚊運動很費人。
院門一關,三人點着拉住,毫無形象在房間內狂奔,意圖消滅嗡嗡之聲,但這樣昏暗的夜色里,人怎麼可能斗得過蚊子。
所以打了一陣之後,三個人就揮着蒲扇,偃旗息鼓了。
葉問:“算了,明年要早點從家裏帶東西來,還是在房間裏支個帳子吧。”
“去燒點驅蟲的草藥。”程瑞也肉嫩,“明日下山一趟,叫那隨從去買如何?”
葉大公子搖頭,“要不你一個人去吧,我不想下山。”
程瑞:……
“一個人的話,那不去了!反正夏日也沒幾天了!”
葉問:“那就忍忍算了,下山要太熱了。”對了,提起下山,葉問又想起,“今天陳延怎麼帶了兩個罐子來?”天太熱,肉乾吃了上火,一般都是帶一罐辣醬來的。
話題又變成了吃,真是毫不意外。
三人排排坐,最左和最右的人拿着蒲扇扇風,中間休息的人則不停輪換着。
“沒拆開看,是我姐姐叫我帶來的,說是最近熱,弄了點開胃的的腌菜。”是秀秀在家無聊的時候自己琢磨的,還沒擺上餐桌,先弄了一點到這邊來。
新東西!葉問顯得興緻勃勃,“那明日舀一點出來吃!”
陳延嗯了一聲,“對了,明早旬考發榜,三弟是不是要重新分班了?這次有機會上玄乙班嗎?”
“沒有。”程瑞回答的非常果斷,“你回家了,我和大哥一起去找了一下邱夫子探聽消息,他說差了火候。”
那這個話題便是一個悲傷的話題了,陳延沒有再追問,但程瑞自己的心緒顯然有些發散。
“今年名次在提升,但是提升得還是很緩慢……現在我已經定下心了,不知道年末能不能升入玄乙班。”
“頓悟就是一瞬,好好打基礎,會有機會的。”葉問拍了拍程瑞的肩膀,顯然,在這幾個月的學習里,葉大公子說話終於沒那麼直,知道安慰、顧忌身邊之人了。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陳延在一旁聽着,心裏也很贊同,是的,有時候讀書人的頓悟只是一瞬,恆心向學,總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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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想着六月一過,七月降溫,馬上蚊子就會銷聲匿跡的葉問還是沒有和程瑞下山,中午,三人一起在山中食肆用餐,第一次品嘗了由秀秀出品的酸缸豆、大蒜和酸辣椒。
這種酸很開胃,但陳延和程瑞不是很愛,吃得較少,不過葉公子顯然是好這一口的,就着白米飯暴風吸入得十分快樂。
陳延/程瑞:你的愛好我的愛好真的不一樣。
葉問:“你家做吃的倒有一套,將來去了上京賣這個也能掙個盆滿缽滿!”
又聽聞這是陳延姐姐自己琢磨的,更誇了一句:“你姐姐真是蕙質蘭心。”話音落,又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孟浪,便閉上了嘴,專心吃東西去了。
下午又是熟悉的文課。
縱然是令人煩躁的夏季,台上的夫子依舊很有精神,自升入玄級班之後,文課、時策課的上課形式就有了很大的改變。
從講文章的細枝末節到了瘋狂推書。
鄉試的題量大,很多搭載題、策論題給出的題目中很可能會出現一些少見的典故,人若不識典故,就算胸中有滿腔才華也難吐於紙上,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鄉試的舉子們都必須取得一個頭銜,那就是博覽群書。
這陣子去藏書閣借書的人都多了起來。
也正是這堂課,讓陳延在班上的人緣迅速好了起來,從一個只存在於大伙兒腦海中的‘溫和上進學子’變成了現在的‘奇思妙想達人’。
因為他很會做思維導圖、寫大綱拆書。
一本厚重、含‘風景’、‘情緒’、‘嘆詞’等多衝廢話的繁雜書籍,被陳延一掃,厚度就能減去半數,變得精練起來。
是以,他的大綱常常會被同窗拿去謄抄。
邱平先生有一次看見了,饒有興趣地說他將來會是一個干實事上官和很喜歡的下官。
……
下午,逢雙日,三人匆匆用完晚食后,便趕去了邱先生的院子。
他正在在屋內納涼,自己慢悠悠地打着扇子,看見陳延三人前來,他立刻坐起:“總算來了!程瑞,今日輪到你了,快來給我打扇!”
好在只扇了一會會兒后,邱平先生就表示自己涼快了,三個人都可以坐下了。
“眨眼你們來我這兒也學了快四個月的時間了,你們旬考的卷子我都看了,都有進益。”邱夫子記憶很好,先把旬考卷子上略難一些的題目講了一下。
“葉問的卷子已經有火候了,若是今年有鄉試,不出意外便能中舉了。”不愧是葉家培養的子弟,行卷習慣極好,幾乎沒有會錯漏的地方,答題也不死板,“就是想名列前茅,民策要改改。”
“陳延差點火候,要多看些書,出了一個生僻典故你沒聽過猜的意思是吧,猜錯了。”
“程瑞再努力寫,下下屆鄉試便可一試了。”
一般來說,按照流程,評完這些卷子,就要開始每次的抽籤角色扮演了。
但今天顯然很不一般,因為邱夫子笑眯眯地說:“這段日子,大家當過縣令、當過兵卒、又當過民夫,一直當別人總覺得無趣吧,從今日開始,我們來當自己。”
大家又是滿腦子的問號。
“品評別人是,總是身在虛妄的,難以推心置腹,自今日起,我會讓你們以自身來‘行卷’,其餘二人要品評另一人另一人的行為對或不對,好或不好,可能會引起什麼後果。”
好傢夥,這是幹完虛擬人物,要來剖析自己了嗎。
邱夫子:“我看到大家躍躍欲試的目光了,今日我們就先從程瑞身上開始!”
從程瑞身上開始的第一件事是關於他今年年初在知曉了某些事後,硬說著自己要從岳山書院退學重考一事。
“你們認為,程瑞此事,是對是錯?”邱平掃了一眼,道:“要說實話。冠冕之語不必說,程瑞亦要仔細聽。”
陳延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程瑞這樣的行為在他看來對嗎?
他能理解,因為程瑞想要退學,想要證明自己,但……基於程瑞本身來說,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因為退學之後,程瑞若考不上岳山書院。他進岳山書院靠的也是人情,不可能退退進進,那隻能另尋私塾。
退學后又沒有更好的選擇,極易遭人閑話,程瑞本身並不是心志十分堅定之人,在流言之下,很可能一蹶不振,自此頹唐。
因為這是第一次評價身邊人,陳延在斟酌之下,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旁的程瑞臉有些紅,頭低低的,邱夫子則邊聽便點頭,“說得很有道理。”
葉問的想法同陳延有重合,亦有不同,他覺得程瑞可以退學,退學之後他也是有可能考上岳山書院的,這裏以目前程瑞在玄丙班排名中游水平為鑒。
在自己考上岳山書院后,程瑞重塑信心,在努力之下,可能會有更好的結果。
即便考不上,去別的私塾進學,亦有騰起的可能。
兩方討論之後,覺得此事的關鍵點在於程瑞做完這個決定之後,能否平和的接受由此事帶來的後果。
於是,邱平又問程瑞:“你內心覺得若當初的決定成立,你會走向哪一條路?”
程瑞:……
他很不想承認,但一切都有跡可循,他極大可能會走向陳延說的那條一蹶不振的道路。
“所以說,衝動決定是要不得的。”邱平搖搖扇子,“你們三個人都要記住,做任何決定都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決定所帶來的後果,行一步想三步,凡事得三思。”
問完程瑞,時間還早,壓力又給到了葉問的頭上。
關於葉問的事,也是一件邱夫子從葉老爺子那兒知道的趣事,據說是葉問在十二歲時,葉家有一管鋪子十分出色的管事因犯女色被葉問知曉,當即打了板子放逐出了葉家。
爾後,那蒸蒸日上的鋪子因換了一個管事,生意大不如前,後由換了一個,因那管事決策失誤,這鋪子營生便就此跌落千丈了。
“確有此事。”葉問點頭,“我葉府有明文規定,管事不得出入青樓瓦舍,他當初入瓦舍被我抓住,我按府規將他逐出家門,為按規行事。”
“至於後來鋪子換了管事便不行了,也是因為後頭識人不清,跟前面這件事並無關聯。”
葉問堅持要把兩件事交割。
陳延覺得葉問說的有道理,程瑞為商家子,知道經營能人難得,不過按規行事也沒錯。
邱平點點頭,“按律按規行事怎麼會錯呢?你們說得都沒錯。”
“那關於葉問之事,我們暫不討論,老夫想問先問問你們另一件事。”
“夫子請問!”
“你三人夙興夜寐,日夜苦讀,無論寒冬酷暑,皆手捧書,願蟾宮折桂,所為何?”
“是醉心書途一心向學,還是想來日為官?”
於此事,葉問的心很堅定,“自然是想為官一方,造福百姓。”
哪個讀書的人沒想過來日為官呢,陳延和程瑞在遲疑了一瞬后,也說:“來日為官。”
邱平點頭,“既想為官,便要知道,官途難為。”
至於如何難為,在邱平先生問出下一個問題之後,三人很快就感覺自己被為難了。
問題還是葉問之前那個問題的骨架,只是上面的皮變了。
邱平道:“現葉問官至監察御史,巡視府城,至某縣,發現該縣縣令狎妓,但該縣縣令御下有道,治下有方,可無論該縣令功績如何,按律,官員狎妓當免職。”
“葉問秉公執法,免了該縣令的職位,后,朝中委派新任縣令至此,該縣令魚肉鄉里,欺上瞞下,至百姓民不聊生。后,有百姓得知之前的‘青天大老爺’是葉問帶走的,鄉民皆辱罵葉問識人不清。”
他偏頭看向三人,“此何解?”
三人懵了。
毫無疑問,葉問按律秉公執法是沒有錯的,但……
由鋪子變成了人,識人不清損失的便不再是冷冰冰的銀子,而是鮮活的百姓。
但不處理,或視若無睹,好像又對自己的‘三觀’發起了挑戰,有人違律,我也可以視若無睹嗎?因為他做了好事,所以……便可以抹去他做的壞事?
許久,三人仍未言,邱平笑了笑,“這就是今日最後一個題目,我看了下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你們三人可以自己討論一會兒,我過兩盞茶的時間回來看看。”
“……”
這樣的討論太過於艱難,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大家也沒有釐清一個所以然。
其實,這本身就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邱平想要的,只是三個少年好好思考,“將來若入官場,沒有非黑即白,律法亦有浮動空間,不可完全按律行事。”
三人思忖良久,到點之後,才一腳深一腳淺下了山。
這樣的詢問,實在太過刁鑽,好在邱夫子也不是日日上這個課,一般是每個月來上這麼一兩次,其餘的時間還是正常問策論、問詩歌。
本月下旬輪到問陳延的時候,邱夫子提出了的問題如下:
陳延現為大理寺官員,現審理了一樁昔日同袍的貪污案,眾所周知陳延與該貪官關係極好,現貪官被判秋後問斬,已知由於該貪官曾立下汗馬功勞,陛下未曾處理他的家眷。
日前犯官家眷求到了陳延頭上,不為求情,只為求陳延令她們私下見一見那犯官,全他在上黃泉路前唯一的心愿,此刻,陳延該不該應。
學過成宇律的都知道,死囚非詔是不允許探視的。
若遵循律法,不允家眷探視,周遭同僚知道后,難免會覺得陳延為官冷血,連如此方便之門都不願意開,不堪為友。
若不循律法……
陳延看邱先生這樣舉例,心裏揣測,偌大的上京城定然是發生過此類事件,開這樣的方便之門,定然是陽光下的秘密,人盡皆知。
所以,他當日回復邱夫子的是:會應。
……
陳延覺得,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邱夫子開這樣的課,是在教他們當官以後,偶爾是可以不按律法行事,以及天下少有光明磊落的官,要懂得忽略一些官員身上的瑕疵。
不得不說,太真實了。
這樣真實的教學一直持續了整年,直到十一月,陳延三人才被徹底放過。
據邱平自己說:現下你們對將來要走的那條路已經有了淺顯的了解,之後,我便會教你們如何走上那條路。
意思就是下學期開始,要以文化課為主了。
陳延對此充滿期待。
同去年一樣,十二月中旬,歲末旬考結束之後,岳山書院早早年休。
葉問將北上京城,程瑞今年年末將到表妹家正式下聘,來年,他便真要有未婚妻了。
程瑞顯然與表妹兩情相悅,提起此事身上閃出的喜悅照耀着其餘二人,“大哥二哥,等明年我大婚之時,你們二人可要來給我當儐相!”
“你不要年節之時辦昏禮我定是有時間的。”葉問回道。
“那是自然!”程瑞心中意向的日子是表妹的生辰之際。
葉問想起別的,“對了,今年我們可要再提前些時日到江南府來?”這個問題葉問是專程問陳延的。
陳延想了想:“今年我家可能會留在江南府過年。”
“那你和程瑞都在,到時候我早點來!”
心中不舍,分別的日子還是到來了。
十二月十七日,江南落雪,岳山書院閉門,這一年,又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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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回不去是有依據的。
一個是陳家新開鋪子投了太多錢,年節府城繁華,大家身上的擔子都重,想多賺些銀子。
二就是守則私塾年假的時間太晚了,得到下旬才休年假,上課的時間又早,坐牛車去川安縣顯然是來不及的。
歲休在家,陳延每天都和秀秀一起念書,教她一些新的關於算式上的東西,秀秀愛讀書,學這東西還挺有勁兒的。
學着學着,她又想學以致用,問陳延課業忙不忙,要不要在家裏溫書,想不想出去鬆鬆筋骨,陪她在年節時擺攤去撈一筆。
陳延本來是想去的,但他想去擺攤的心情在發現某一件事之後很快消退。
……
由於碼頭這邊的院子距離守則私塾不遠,陳安每天上完課之後都是回家住的。
因為他去得早,回得晚,而且他回來之後總是一臉疲憊,洗漱完就休息了,陳延在休沐之後也沒怎麼跟陳安接觸,只覺得他很辛苦。
直到十二月下旬,陳安也休了年假,陳延覺得秀秀外出擺攤找樂子的提議很好,第一個就去找了陳安,問他要不要在家裏休息幾天之後出去玩一玩。
也就是這次聊天,陳延發現堂兄的狀態有些不對。
他低沉萎靡得有些過分了。
與六月那個神采飛揚的陳安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