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倒霉孩子
第二章倒霉孩子
也是他喝茶的功夫。
那小窗中忽地扔出個小竹筒,竹筒上吊著繩子,一寸寸地往下放,竹筒落至水面時,抓住繩子的手與手腕也出現在窗外。
一截天水碧色的衣袖,襯得手腕雪白。
竹筒漸漸沉進水中,有個簪着碧綠玉簪的小腦袋也冒出窗戶,他一心一意盯着水面,倒是瞧不見面龐,只見他手腕用力,竹筒搖搖晃晃地裝了大半的水。
窗戶在船的末尾,恰好是個死角,也就只有角落裏的他們倆瞧見個側面。
眼看他要把竹筒再拉回去時,窗內傳來着急的聲音:“少爺!讓小的來!您小心落水!”
那小腦袋倏地收回,似是被人給拉回去的,多虧他們倆習武,耳力極佳,遠遠地還能聽到他不滿嘀咕:“河裏有水妖不成?!我不過弄點水養梔子花罷了!”
“哎呀!少爺!您沒瞧見碼頭有人在洗衣服呢,這水會把花給養死的!”
“……真的假的?!快倒掉快倒掉!”
那竹筒果然被扔了出來,漸漸往岸邊飄來。
偏偏有些人就愛自詡清高,自己沒本事,還愛瞧不上這些真正做了實事的。
身邊的人,是他親信鄧容,笑了笑,倒是認真說道:“余老爺名余安和,行事向來高調,即便我甚少打聽平江府事,也知道余家僅有一子,名為余心樂,並無女兒,此子同樣很高調,性情張揚,在江南很有名聲,很受追捧。”
鄧容便翹了翹嘴角,也有些嘲諷地說:“這其中自是大有文章,程文祥曾經收養他們族中一位孤兒,一力支持他讀書考學,就連先帝都贊程文祥‘仁厚’,這位孤兒便是現在的程四老爺。
他趙酀再不濟,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少年站在門口,直接高聲問道:“此處可有對清和縣熟悉,且能說會道之人?”
難怪程文祥能得先帝誇讚,如今又能扒上趙瓊,原是一路貨色。
這倒不是趙酀瞧不上商賈,相反本朝商人的地位已是高上許多,本朝開國時極為艱難,若不是開放鹽引,經由這些商人四處奔波,又如何充實國庫?
程文祥是禮部尚書,是朝中出了名的“清貴”,鼻子都快要朝天了,連他趙酀都看不上,更何況一個余家。
例如程文祥。
趙酀不再多言。
趙酀放下茶盞,嘴角扯了扯,同樣是極低的聲音:“余家小姐?”
他總有法子回京,再多人的阻截與刺殺都沒用處。
他欲與鄧容離開,卻見茶樓里進來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身後還跟了名護衛。
他不再看余家船隻,這余家到底是與程文祥有所關聯。
他索性又繼續道:“殿下有所不知,余安和的妻子,是程文祥的大孫女。”
窗邊很快也就沒了動靜。
趙酀眼露一分興味:“程文祥為何會將孫女嫁與一介商賈。”
趙酀的手指摩挲着茶盞,心中到底冷笑一聲。
鄧容卻知,這代表他們殿下已經在思考這件事。
“程四老爺成年後,程文祥為其娶山西林家的女兒為妻,只可惜這位原配誕下女兒便已過世,十多年前程文祥被安排外放平江府,程文祥說是‘喜愛’余安和的人品,將這位孫女嫁給余安和,也就是如今的余夫人。待任滿回京,程文祥轉頭又給程四老爺娶了新的媳婦兒,也是位大商賈的女兒。”
這程文祥倒是打的好主意,瞧不上商賈,又貪婪商賈的錢,嫡親的孩子不捨得,特地撿了個回來,一個又一個地娶,那山西林家也是出了名的巨富。
眾人趕忙回頭看去,立即有人認出:“哎喲!這不是方才從船上下來的小公子?”
少年笑道:“我哪裏是什麼公子,我是我們少爺的書童,我們少爺初來清和縣,想聽些稀奇的,可有人願意與我去船上?”
少爺??不是小姐???
大家都很失望,但很快他們就振作起來,畢竟那樣的船隻當真極稀罕,哪怕是少爺,他們也願意去看看啊,許多人搶着去。
少年很挑剔,選來選去,最終選了三位年輕男子,均是衣着整潔,相貌也乾乾淨淨,帶三人走前,他又從身後的護衛手中拿來個小包裹,他笑道:“多謝各位善心,只是咱們需要的人有限,諸位也辛苦了,這些便當請大家吃茶,還請諸位不要嫌棄。”
他將包裹遞給為首之人,帶上那三名男子與護衛便走。
餘下的人傻了眼,過了會兒的功夫才打開小包裹,一看,裏面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好大方的人家!
這下茶樓里就更熱鬧。
趙酀與鄧容自是不會去分那銀子,而是靜悄悄地離開,往着碼頭相反的方向而去。
余心樂趴在窗邊,一手拿輿圖,一手拿着本方誌,不時又放下書,拿起千里鏡看那碼頭門匾上的“清和縣”三字,據說這是位文武雙全的武狀元所寫,他看得是不亦樂乎。
這一路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縱使路過有百般風景,也只能拿着千里鏡在船上看。
按理說,余心樂又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本不該如此。
這就要說到另一樁事。
此次余家全家遷往京城,是余老爺思索多年的事,原因眾多,比較重要,且伴隨着余心樂越長越大,也越來越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他想送余心樂去京城念書。
說起來,他這個兒子哪裏都好,在家能嘴甜哄他們夫妻高興,在外又能引得所有人唯他馬首是瞻,生得好,琴棋書畫也堪稱是樣樣精通,當之無愧的江南第一公子!
偏就是不愛讀書!
他也不是笨,他就是不樂意讀書!
按理說,江南自古以來便是讀書聖地,狀元有一半出於江南,江南名師自然眾多,以他余家之力還怕請不來名師?
他們請了,他們已經請遍江南名師。
每一位名師都被這小子給氣走了!
如今江南已經沒有名師願意來家中坐館,余老爺氣得只能準備進京,想送兒子去國子監讀書,畢竟讀書才是正理,余老爺年少時候倒也有幾分讀書天賦,無奈老父老母過早去世,他不得不承擔起家中產業。
商人到底低人一等,賺再多錢也沒用,官就是官,商也就是商,哪天上頭看你不順眼,這銀子還不是說沒就沒?
余心樂是他與妻子的獨子,捧在手心裏長大,身上有些特殊的地方,他們實在是不放心,他必須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儘力把余心樂推到地位更高的地方。
無奈這小子就是不知道父母的苦衷!
余老爺急了多日,本是打算明年再進京,節骨眼上又出了件事。
平江府的王知府要跟他們余家做親,要把自己庶出的女兒嫁給余心樂。
別說是余心樂了,余安和頭一個不答應。
倒也不是覺得人家姑娘不好,姑娘也可憐,但他們心樂豈不是更可憐?那麼玲瓏聰慧的一個好孩子,只因為是個商賈之子,就連一個知府都敢這麼欺負?!這顯然是想要他們余家的錢,又瞧不起他們家!
這就使得余安和更不服氣,非要讓余心樂當兩榜進士。
哪怕是跟王知府撕破了臉皮,余安和也堅決拒絕這門親事,誰料余心樂這個倒霉孩子,真不知是做了什麼孽,他們前頭剛拒絕了王家庶女,後頭王知府家的嫡出女兒哭着喊着要嫁給余心樂,還說此生非君不嫁。
那位庶出姑娘也是個受寵的,嚷嚷着說余心樂是先跟她說親的。
這倆姑娘在家裏就先打了一架,嫡出的那個到底贏了,兩人你撓我撓,據說全部破了相,還鬧着要投繯自盡。
得知余家依舊不答應,那姑娘就說要給她宮裏當貴妃的姑姑寫信,要給他們倆這段天賜良緣賜婚。
嚇得余心樂連做好幾晚的噩夢,夢裏都在被逼着拜天地。
他們家是跟程文祥有親戚關係,也沒少給程家送銀子,但是這關係到底有幾分親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反正余家三人都知道,程文祥是絕不可能為了他們跟王家翻臉的。
這下什麼也顧不上,余安和帶上妻兒趕忙往京城跑。
他們惹不起,躲還不行么!
總歸京里路多!他就是豁出去老臉到處求人,他們家也決不能跟王家做親!
哪料,王家也是覺得面子被他們下了,還非跟他們杠上,一路派了人跟過來,想要攔住他們,也想同他們一道進京,目前應該還沒有追過來,但誰知道他們躲在哪裏呢!
這也是家裏始終不讓余心樂下船的原因。
就怕一下船,倒霉孩子就要被王家人給堵住抓回去啊!
余心樂也知道其中利害,他自己亦是嚇得不輕,這一路他是根本不敢離開船艙,但他到底年紀小,如今一個月過去,眼見王家人始終沒有出現,又見很快就能到京城,他到底是有些熬不住。
他確實也更怕被王家抓回去成親,再難熬,也只好繼續在船里憋着,心中難免不痛快。
西園見他無趣,這才決定下去找人上來給他說些有趣的。
那三個人上船后,站在屏風外,嘴皮子都很利索,把清和縣好玩的、好喝的、好吃的,全部跟余心樂說了個遍,余心樂聽得很滿意,臉上總算是有了笑容,也有心情吃茶吃點心。
聽到屏風內那位小公子的笑聲,那三人也很高興。這位小公子越樂意,他們打賞銀子也才能拿得更多啊!
於是三個人攀比似的,一個比一個能說。
終於能說的差不多都說完了,西園眼看着要送他們下船。
其中一人絞盡腦汁,終於又想起件事,他眼睛一亮,說道:“對了!這位小公子,今兒咱們縣裏還有件趣事呢!”
“什麼趣事?”
“小公子可曾聽說過比武招親?”
余心樂眼睛立即亮了!
他必須知道啊!
俗話說得好,每個少年郎心中都有個江湖夢,余心樂從小就盼望能夠仗劍走天涯,他渴望當一位大俠!
也是這個原因,到了清和縣他才會如此,旁的地方忍忍也就算了。
清和縣尚武,在余心樂眼中,那差不多就等於遍地都是大俠吧!
余心樂多想親近親近這些大俠!
即便隔着屏風,余心樂身子不由前傾,說道:“你快快說來!”
那人見余心樂如此急切,也很得意,立即道來。
原來是清和縣第一鏢局大同鏢局家的大小姐要比武招親!
“許小姐是我們清和縣的第一美人!心善,待人可親,身手好,會耍劍舞!簡直是公孫大娘再世!就連外縣跟府城裏都有很多人趕來比武,都想着娶我們許小姐呢!是以這幾天縣裏才會這麼熱鬧!”
說到這件事,三人都很與有榮焉,不停補充,越說,余心樂就越想去親眼看一看。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