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霧如影
能量緩緩流入亞伯的體內,催動精神力,他讓它們湧向傷口處。
光芒閃動,腹部絞痛的傷痕加速恢復,不多時亞伯感到好多了,他睜開眼睛,只見賈斯特逆着月光站立,火紅的長發隨風擺動,像是一張披風。
聽到聲音,艾因特爾人低下頭。
“沒事了嗎,亞伯?”
“算不上沒事——等等!”記憶回溯,亞伯打了個激靈,趕忙爬起身,“發生什麼事了?維舍男爵在哪裏?你怎麼樣?”
賈斯特指了指窗戶的破洞:“他對我的戰力有些低估,因此在花園裏長眠了。不說那個,我好像是看見了……”
驟然間,他的臉色一變,沖向花園,亞伯緊隨其後。
今夜是星期十,白月瓊斯克里撒的滿月,流雲時不時將其純潔的月華遮擋,漏出稀稀落落的光。
白月又名冰之月、慈愛之月,相傳祂是孕婦靈魂的守護神,是吟遊詩人歌頌母愛、描述親情的靈感之泉。瓊斯克里撒月神女美德形象偏向女子的陰柔,通常由月長石雕刻,代表了無暇的母性美。
然而,就在這唯美的月光下,菲勒爾城堡的花園遼闊寂靜,寒風輕語,空無一人。
賈斯特面色凝重地用長劍撥了撥一處草地,周圍滿是粘稠的黑血,來自維舍男爵,明顯是他曾經躺過的地方。
短短几分鐘,人卻不見蹤跡。
深吸一口氣,賈斯特對亞伯說:“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裏。”
說罷,他徑直朝門外走去。
“為什麼?”不明所以的亞伯追了上去。
“記得我跟你說過,由於血族的規矩,【能戰者】附近必有【秘術師】嗎?”賈斯特眉頭緊蹙,“剛剛,我依稀看到了那位血祭司的影子——【秘術師】的血族稱謂,正如人族【能戰者】叫做斗師,血族叫做血爵士一樣,每個智慧種族有不同的超凡稱謂。”
“同樣超凡途徑在不同種族內,似乎能力也有細微的差別。”亞伯沉吟道,“只是使用葉法蘭能量的底層邏輯相同。”
賈斯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下一刻,猛地拔出劍指向前方,厲聲喝道。
“誰在那邊?”
亞伯被他嚇了一跳,跟着拔出武器,接着用精神力仔細觀摩着前方隱藏在樹蔭下的人影,非常熟悉的氣場傳來,他連忙制止了賈斯特出劍的姿勢。
“先生,是您。”他開口道。
“亞伯,你認識他?”賈斯特狐疑的目光在兩者身上轉來轉去,仍未收劍入鞘。
一張溫和而慈祥的臉從陰影中浮現,老管家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職業化的笑容在看到亞伯的時候變成了擔憂。
“哎呀,怎麼回事?您看上去傷得很重,蘭斯先生。”
“他是菲勒爾城堡的管家,一直對我頗為照顧。”亞伯向賈斯特介紹道,又轉向老管家,“我沒什麼大礙。倒是您,先生,趕快跟我離開這座城堡!”
老管家臉上疑惑之情溢於言表。
“恕我冒昧,到底怎麼啦?”
“抱歉,先生。”賈斯特冷冷地說,“回答之前,我需要知道您在做什麼。花園裏可沒什麼值得管家操心的事情。”
“哦,我摘了些鬱金香和月光百合。”老管家又往前一步,徹底脫離了針葉樹簌簌搖擺的陰影,他的懷抱躺着一束嬌艷欲滴的花朵,“每個星期,男爵先生都會更換床頭的鮮花,今天恰巧到時間了。”
“千萬別去維舍男爵那兒!”亞伯忍不住打斷道,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男爵是紅月克圖格亞的狂信徒、逆月教派的走狗、血族的奴僕!”
老管家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服侍了好幾年的主人居然不是人類。
“月光保佑啊!”他喃喃道。
“我理解您,這種事情很離奇、難以置信,但沒時間解釋了,請您立刻跟我們離開這座城堡的範圍,到無論萊茵城或賈尼達里城的神殿避難!”亞伯挽住老管家的胳膊。
“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賈斯特冷淡的聲音傳來,亞伯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花園門口的守衛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動的濃霧,絮狀地遮住了鐵門猙獰的輪廓,看起來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
正當他望向霧氣時,一雙血紅色的眼眸亮起,與他對視,興奮地彎了彎。
“呵呵呵——哈哈哈!”
似有若無的瘋狂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尖利而高亢,毫不掩飾殺戮的慾望,冰冷和死亡的氣息緩慢流動着,愈發咄咄逼人。
“那是?!”亞伯嚇得渾身一激靈。
“真正的血族來了。”賈斯特面無表情地嘆了口氣,無論勝利或者死亡,他都很平靜,“血祭司會呼喚附近的血爵士,聚集起來包圍敵人。我們慢了一步,逃不掉了。”
“別放棄!”亞伯叫道,“之前我讓一個人去賈尼達里城報信了,他是大貴族,很快就能找到援兵。我們只要撐到神殿的審判庭聖騎士到來,把異教徒一網打盡!”
“亞伯,你想得真周道。”賈斯特說。
儘管裡外都不安全,錯綜複雜的城堡明顯有更多藏身之處,於是一行人回到菲勒爾城堡,正當兩人討論着如何自我保護、撐到援軍時,老管家插了進來。
“抱歉,請容我打斷一下。”
“您想說什麼?”
“我知曉一處安全的地方。”老管家建議,“掛着《先知降下黃金雲》的小教堂。不僅外觀堅固、位置隱蔽,相信有先知的庇護時,血族不敢輕舉妄動。”
亞伯眼睛一亮,其實他也想到了那處庇護所,還沒來得及提。
老管家帶起了路,亞伯本想跟他並肩而行,賈斯特卻拉住他走在後方。
“您好。聽得見嗎。”
零散的信息化作沒有文字的話語,直接在亞伯的大腦回蕩,他愣了愣,看向賈斯特,靈性視覺中他認出信息的源頭來自賈斯特的精神力。
亞伯點了點頭。
“很好,這是雛菊教給我的精神力傳訊。等你步入【正式】后,不妨問問他其中奧秘。”賈斯特淡淡地說,“這樣一來,我們的交流就是私密的了,哪怕有人偷聽,我們的精神力也能馬上察覺。”
亞伯微微皺眉,用眼神指向老管家的背影。
“我沒有貶低你尊敬的人,亞伯,只是普通人沒必要知道太多超凡的奧秘,除非他下定決心成為其中一員。你覺得呢?”
賈斯特的說話方式令人如沐春風,亞伯放鬆了面部肌肉。
“人族的超凡途徑中,三者實力均勻,各有優劣,戰力平等;但是,對血族這個等級分明的種族而言,三種途徑有個高低優劣,且呈現一種金字塔的分級。位於頂端的【立法者】家主實力最強,修鍊也最困難,天賦最高,數量最少,以此類推。”
“一般來說,家主和【能戰者】血爵士的數量比例是1:100,和【秘術師】血祭司的比例是1:25。血族不怎麼繁榮昌盛,但個體戰力很強,跟女巫有點像。至於菲勒爾城堡這邊,根據我的推斷,有一位血祭司埋伏其中,外面則至少兩個以上的血爵士被吸引來了。”
吸血鬼遊盪的古堡……
純粹而邪惡的陰影隨行,帶有血腥氣的呼吸順着亞伯的後頸流下,似人非人的陌生物種徘徊在這座孤獨又古老的城堡,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成群結隊,從黑暗中不懷好意地窺探着來者。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肩膀,愕然發覺自己已是手腳冰涼。
“所以,比起血爵士,血祭司更不好對付。能戰者是我們耳熟能詳的超凡途徑,哪怕變成黑暗生物,掌握的戰鬥方式大差不離。【秘術師】卻完全陌生,我聽人說它類似【技巧家】和【能戰者】的結合體。”
結合體?亞伯無聲地詢問道。
“沒錯,比起‘吸收’能量或操控能量的‘技術’,秘術師傾向於探尋自身的秘密——智慧物種的肉體由葉法蘭元素構成,通過審視‘我’的本質,他們得到靈感和啟發。”賈斯特做出照手鏡的姿勢,“每個種族中,秘術師的能力都不一樣。”
“例如血族,他們把祭司的能力稱之為‘天賦’,據我所知,根據祭司加入的血族家族,共有180多種不同的天賦,分為下、中、上、君主四等,其中君主天賦必須得到【立法者】鮮血的恩賜。”
察覺到亞伯的半信半疑,賈斯特補充道:“這些是蘇滄跟我講的,當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懷疑過他是否跟血族暗地勾結,試探后才發現,他不僅對血族了如指掌,還知道其他種族的構成,知識相當淵博。”
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亞伯聽得太過投入,差點一頭撞在停頓的管家身上。
“嘎吱。”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到了目的地。
稜角分明的扶壁簇擁着六光窗,從盲眼壁龕投入白月瓊斯克里撒無暇的月光,照亮了正中間的祭壇畫,威嚴、鮮艷又平鋪直敘的色彩透過現實與虛妄的空間,抬起手的先知睜開祂蘊含萬物的眼睛,與下方的仰望者直接對視。
白樺木鋪成墊高的祭壇,暗示着死者蘇生。
危急關頭,亞伯的精神力格外敏銳,這間小小的祈禱室比他走馬觀花時更加清晰,由圓柱形柱子支撐的穹頂上,葉狀大寫字母寫着那句廣為流傳的銘文:
——Dominusmea(拉丁:神即世界之光)。
不知不覺間,他走過紅綠、黑色和黃色瓷磚鋪成、帶有雕刻裝飾和閃亮的釉料的中廊,踏上三級台階,凝視着祭壇畫,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何處傳來水滴聲,幽幽回蕩,好似月神空靈的呢喃。
“啊,先知!偉大的、死而復生的先知!自稱為了寬恕我們的原罪而來的先知!”
老管家在亞伯身後說話了,溫柔的聲音從未如此莊重肅穆。
“當他的生命垂危,他的家人被殺,他的農場被毀時,約伯跪在地上,向天大喊:‘為什麼,神啊?為什麼是我?’雷鳴般的聲音回答說,‘你只是做了些讓我生氣的事情’——那麼多建立信仰的理由中,先知選擇了最無中生有的一條!他硬讓人類承認自己的原罪,承認被魔族奴役,是因為我們曾經背叛了神!”
亞伯猛地轉過頭,老管家仍舊保持着職業化的笑容,張開雙臂,隨着這番洪亮、慷慨激昂的演講,整個空間開始了坍塌。
“我們是弱小的、是被魔族奴役的——但我們是清白的!”
“轟隆!轟隆隆!轟隆隆!”
驚雷劃破寧靜的夜色,和石塊墜落、建築搖晃的身體混為一體,極其明亮的光透過玻璃的反射打在畫中先知的臉上。
亞伯臉色鐵青,嘴唇蒼白;賈斯特試圖打開祈禱室的大門,可它彷彿跟這座城堡、這個狹窄的空間融為一體,怎麼衝撞都紋絲不動。
“折磨人類的最可憎的邪惡、最可怕的殘忍和最大的苦難,源於先知在《神典》中寫下的莫須有的罪名。自有宗教以來,它一直是對神性最不光彩的註釋,是對道德的最大破壞。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公開宣揚惡魔的教義,至少這比一個像先知這樣的冒名頂替者要好得多。約書亞、撒母耳和歷代天空之城的神使們,說著假裝神靈的話來到我們中間,從無知中獲得信任。”
玻璃劇烈的反光中,先知那張柔和的臉竟然變了樣子,透過薄薄的油畫顏料,亞伯無比清晰地看到了下層畫著一張魔鬼的臉!
或者說,它本來就是魔鬼!
不過後世的人想讓它賣個好價錢,用顏料塗改了油畫原本的面貌!
“《神典》是一部邪惡的歷史,殘暴地奴役着人類;就我而言,我真誠地厭惡它,就像我厭惡一切不夠美的事物一樣!”
失重的心慌感傳來,似曾相識,亞伯緊緊地盯住老管家的臉。
此刻,再遲鈍的人也能意識到一件事。
自始至終,從亞伯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這座古堡的主人都在他的身邊,如影隨形!
“你就是……克里羅傑·菲勒爾!”
吼出這句話后,一條廢棄的暗道如同潛伏的蟒蛇,嘶嘶叫嚷着從亞伯和賈斯特的身下湧出,不由分說地咬住他們的身體,向無邊的黑暗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