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騎上羅西南多吧
亞伯不是來交朋友的,更不可能沉浸於這個破工作。
夜幕降臨,僕人發了食物,陪練們狼吞虎咽,亞伯啃着略帶酸味的黑麵包,雙眼緊緊地盯着菲勒爾城堡,琢磨着她的構造。
騎士陪練的宿舍位於整座城堡后側,比溫暖的主殿更矮、位置偏北,中間以兩座塔樓和一條懸空通道連結。塔樓里放置着旋轉往上的陡峭台階,各自盡頭是通向另一側的門。
按照正常邏輯,這些門肯定上了鎖。
繞是如此,等陪練們睡着,亞伯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月光泠泠落下,星期十一的滿月是雙月迦努斯,祂結束了漫長的一星期。
行星的變化神秘而充滿未知,透過窗戶望向夜空,十二輪色澤不一的月亮愈發堅定着亞伯追尋超凡的決心。
當一輪月亮從新月變為滿月,夜晚開始,在早晨6點,這輪滿月光芒大作,猶如白晝,提醒着人們時間的流逝,又叫“白日之月”。
直到第二天夜晚6點,白日之月化為黯淡的新月,與其它行星一同休息,祂的職責由另一輪月亮代替,劃分了晝夜。
十一次月亮交替為一星期,交替三次為“一月期”。
今晚的雙月伽努斯代表了“開始和終結”,是信奉真理的德魯伊之月,也是唯一一輪有雙面性的月亮,每月的前兩個星期,祂的光芒“清澈”又“透明”。
然而,月底的伽努斯一改常態,變得暗淡,幾乎沒有光芒,而被輪轉周期排除在外的災月拉斯洛特趁機化作滿月,壓過當晚處於“渾噩”狀態的伽努斯,這種自然現象被稱作“災月月圓之夜”。
每個月33天,一年有11個月,卻共有364天,多出的一天被稱為“災月耀世之日”。災月拉斯洛特徹底釋放祂的光芒,整整一天不曾間斷;在那天,智慧生物必須要找到庇護所,不能沐浴在緋紅色的光芒下太久,否則……
後果是什麼,亞伯不得而知,超凡力量者包括那位魔法師似乎對災月諱莫如深。
不過,他讀過這輪緋紅之月的由來。
天空曾有十二輪月亮,共同照亮這個世界,直到拉斯洛特被【深淵】蠱惑,墮落成黑暗的源泉、併發了瘋——從那時起,祂不再是帶來光明的神明,而是肆虐大陸的邪惡魔鬼。
拉斯洛特亦是魔族之神,傳說中的死神和夢境之主,祂的隕落興許跟蘇滄提到的人類和魔族大決戰有關係。
拉斯洛特墮落後,死亡的權柄被冥府之主提燈女神接過,但夢境的權柄永遠地遺失了,導致智慧種族不再做夢,亞伯只在故事書里聽過歷代吟遊詩人、歷史學家和哲學家們有關“夢境”的猜測。
他們說,夢境就是“伊利西姆”,一個沒有痛苦的極樂世界。
想着行星的傳聞,亞伯不知不覺走到塔樓下方的入口,他用半邊身體推動着木門。
紋絲不動,它被牢牢地鎖着。
以亞伯的力氣,他有把握直接破門而入,再不濟也可激活鬥氣打碎門鎖,但他不想打草驚蛇,畢竟他還不清楚委託里那副祭壇畫的具體位置。
腳步聲從轉角傳來,亞伯思索片刻,選擇了待在原地。
蠟燭忽閃忽閃地照亮了陰冷的走道,亞伯定睛一看,竟然是白天主動打招呼的年輕陪練。
“你在做什麼?”
“睡不着,出來轉轉,”亞伯回答。
“你是不是想找東西,結果迷路了?”
一語道破真相。
見亞伯抿起嘴巴,陪練連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以你的身手,沒必要來這裏挨打賺錢。”
亞伯眼珠轉動,陪練看上去並無惡意,在城堡呆的時間也比他長,說不到能套出些有用的情報。
於是亞伯掏出木牌,模稜兩可地說:“不瞞你說,我確實想找個人。白天有位好心的老先生給了我這個,我想找他道個謝。”
陪練拿近燭台,詫異地說:“這是……貴族老爺們的配飾!”
“什麼?可給我的人是一個管家。”
“啊,那是維舍家族的總管家先生。”陪練無不羨慕地說,“他也來自貴族,是賈尼達里城某位爵士的表叔父。這種木質配飾噴洒了特殊香薰,防止他在馬廄附近被動物衝撞。畢竟管家先生年紀很大了,也不擅長戰鬥。”
總管家!
亞伯有點驚訝,沒想到老管家竟然這麼大來頭。
仔細嗅了嗅,這塊木牌散發出略微刺激的香氣,怪不得戰馬們一旦靠近亞伯,就打着響鼻走開,被騎士刻意驅趕才不情願地靠近他。
所謂的“Bezet”是指貴族們正在穿行這些關住動物的設施,佔用了道路。
管家怕亞伯初次進入練兵場,陌生的氣味刺激得馬駒過於興奮,頻繁朝他衝擊,特意給了他這張“護身符”。
好吧,他對我還挺好的。
“他的房間在哪裏?”亞伯接着問。
“管家先生住在主殿。雖然你敲對了門,但我們不能私自拜訪貴族住處。不過,他早上一般會帶着騎士們到練兵場,檢查一下僕人們的工作成果。”
原來如此,亞伯陷入沉思,貴族極度注重血統和出身,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哪怕指定僕人,也要有名有姓的人才能貼近他的身邊,或提拔成高級管家。
除非此人真的能力過硬,比如依蘭的宰相科萊·揚克大臣,他立於布若塞爾宮廷的權力頂端,卻是位徹頭徹尾的平民。
拋開堅固的血脈階級觀念,只有宮廷和軍隊是平民出頭的地方,任職期間他們陪着貴族出席上流社會的宴會時,說不定能得到其他貴族的青睞,入贅他/她的家族,一躍成為貴族一員。
至於外國商人推崇的“中產”,只在民間流傳,貴族尚武,既不在乎做生意,也很少親自參與其中——他們認為商人是他們的服務者、納稅人。
思索片刻,亞伯有了粗略的計劃,餘光瞥見略顯不安的年輕陪練,把木牌遞給他。
“送你吧,我不需要。”
陪練大喜過望,語無倫次地道着謝,少挨幾頓揍意味着他不僅能多拿錢、還能帶上錢,活着回到他的村莊,或繼續實現他的夢想。
“唉。”亞伯輕輕嘆了口氣,拍拍年輕人的肩膀,“加油吧。”
無需多言,來城市闖蕩的農戶幾乎都跟亞伯一樣,懷揣着對超凡、權力、金錢、知識或藝術的憧憬,不明白它們根本是可望不可即的貴族特權。
最可悲的是,但凡他們旅途中花完積蓄,就很難回家了,只能滯留在下城區,被時代浪潮沖刷成了感情麻木的城市公民。
如果沒遇到蘇滄……亞伯心情複雜,這位陪練大概就是我現在的生活寫照吧。
次日,亞伯早早去了練兵場,拿起閑置的日安棒,沐浴着月光舞得虎虎生風。雙月伽努斯化作白日之月不久后,那位眼熟的管家果然和早起的騎士們一同到來。
看到亞伯,他們驚訝不已。
騎士們交頭接耳,其中有幾人還記得亞伯昨天的表現。
老管家以為是他一時的偏袒惹人非議,忍不住側耳傾聽少年貴族們的議論,誰料結果與想像中大相庭徑,並非是木牌起了作用,而是亞伯本身有着警覺的戰鬥技巧,給騎士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等少年貴族換馬褲、穿馬靴之際,老管家走向亞伯,遞給他一張擦汗的毛巾。
禮貌地客套幾句,他直入正題:“您想不想試試騎馬呢?”
亞伯點點頭。
“那麼,假如您顯示出騎士的潛力,擇日我會把您的表現報告給維舍男爵。”
不難理解,軍隊永遠缺人。
可惜亞伯只想盜走油畫,溜之大吉。
騎士們挑完喜愛的馬駒,滿地狼藉的馬廄只剩一匹牙齒稀疏、眼珠渾濁的老馬,它的身體有些骯髒,百般聊賴地嚼着乾草。
亞伯拿起馬刷,順着鬃毛為它洗刷。
老馬人性化地露出些許詫異之色——不是褒義的方面,而是“我已經退休了你還逼我上班”的那種驚訝——套上口嚼時,亞伯十分確信這匹馬翻了個白眼。
亞伯翻身跨上馬鞍,抓住韁繩,用腳尖踢了踢它。
老馬不情不願地走着,腦袋低垂,邊走邊低頭撿食着地上散落的乾草。
騎老馬的感覺跟騎驢差不多,它們一樣瘦,一樣的犟脾氣,四隻蹄子走起路一顛一顛地磨損着騎手的胯下,跑又跑不起來。
老管家隔着柵欄,遠遠望着亞伯的身影,時不時點頭以示鼓勵。
忽然,一陣深入骨髓的愧疚和羞恥襲擊了亞伯的心靈,老管家慈祥的神態像極了心情不錯的蘭斯村長,但自己混賬十足的算盤總是惹得他勃然大怒。
不知道蘭斯村長是不是還生着我的氣。亞伯想,畢竟,我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橡果村,一句道別的話也沒跟他說。
等我進階正式斗師,等我在萊茵城成了像樣的男人,等我出人頭地……
亞伯在胸口畫出新月的輪廓,這是“對神起誓”的手勢。
我一定會報答所有幫助過我的人,讓他們過上好生活。
“該死,我要砍掉您的大拇指!您這個罪該萬死的小偷!”
騷動打斷了亞伯的雄心壯志,他看到幾名騎士圍住一個陪練,策馬狠狠碾過他。無力反抗的年輕人縮成一團,抱着腦袋,發出嗚嗚咽咽的哭聲。
受傷的陪練似曾相識,赫然是亞伯熟悉的那個年輕人。
換做陌生人,亞伯懶得管;但年輕人一直態度友善,亞伯也想拉攏他成為助力,行動前期幫自己打聽情報,或者放風。
況且,那幾個騎士好像氣急了,鐵了心要把他踩死,亞伯無奈地出聲阻止。
“先生們,為什麼要欺負那邊的可憐蟲?他一無所有,不值得你們怨恨。”
圍攻陪練的騎士轉過身,他們共有四人,各個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其餘騎士被騷動吸引,停下來好奇地探頭探腦。
看清亞伯的臉,騎士們嗤笑連連。
“剛剛是您在喊話?您這個騎着Rocinante(西:劣馬,唐吉坷德的坐騎)的傢伙,竟敢質疑貴族的作風!哼,若非走好運交到了一位僕人朋友,您根本不配站在我們面前。”
他們的態度是如此傲慢,一下子惹火了亞伯。他記得這幾名少年是普通人,只是從小接受了劍術和馬術和教育,不禁有了一較高下的勝負欲。
“我倒是打賭你們連風車也不如呢!”他抖機靈地說。
“大言不慚!”
同樣年輕氣盛的小騎士們急眼了,丟下氣息奄奄的陪練,以四角之勢圍住亞伯。
“因為這句可惡的挑釁,您將付出生命的代價,騎士的尊嚴絕不容您這樣口無遮攔的人踐踏!”
“你們準備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對付您這種無名之輩,先生,沒有決鬥的必要。我們會速戰速決。”
“先生。”亞伯模仿着他的口吻,“那就來吧!話先說在前頭,是你們襲擊了我!一群恨不得自比聖羅蘭、加拉哈德爵士或者威廉·馬歇爾的騎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群起攻之!”
這話果然有殺傷力,四人面面相覷。
“他只有一個人,我們卻有四個,哪怕勝利了,傳出去對我們的名聲有損。尤其是我,作為坎特家族的成員,-怎能如此膽小?”
“我也繼承了父親大人的姓氏。我發誓絕不做以多欺少的混賬事。”
“不管你們怎麼想,這種人不配跟我決鬥!”
“喂,喂,快點決定!”亞伯大聲嚷嚷。
“那麼,讓我單獨來吧。”最初說話的騎士策馬走出,“我會漂亮地斬殺他,不用髒了你們的手,我的同伴們。”
亞伯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對手。少年貴族穿着覆蓋全身的鎧甲,頭盔后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他摘下腰間的備用長劍,扔給亞伯。
“拿着!我給足了您的面子,現在準備好受死吧!”
亞伯丟掉劍鞘,劍尖朝下準備戰鬥。
騎士們讓出中心空地,兩人環繞了練兵場半圈,舉着武器沖向彼此。
“當!當!當!”
年輕騎士是正統的劍術高手,還很擅長驅馬作戰,當他進攻時,整個人和坐騎融為一體,共同進退。亞伯充其量只會胡亂劈砍,胯下的老馬相當不配合,讓它跑快點彷彿要了它的老命。
過了幾招,亞伯雜亂無章的招式把缺點暴露無遺,以至於他在交鋒中一直落於下風,好幾次險些被對方的長槍刺中肩膀。
真是糟糕,我沒有馬背戰鬥的經驗。
亞伯咬緊牙齒,眼神暗沉。
雖然不想用出鬥氣,亞伯的身體經受過鬥氣的增強,在徹底落敗前還能防住七八次攻擊。
沒必要恐懼,他比托馬斯弱得多。亞伯對自己說,相反,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打敗一位貴族……絕對能引起維舍男爵的注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