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鳶尾花
冷風穿過斑駁腐朽的鐵門,讓身體單薄的杜銘賀打了一個冷顫。
昏暗的燈光下,潮濕泥土夾雜着乾枯血液的味道刺入鼻腔,杜銘賀強忍着不適,看向眼前人,強裝鎮定道:“聽你的意思,我們是要分頭行動?計劃可靠嗎?”
望向旁邊的枯骨和皮特曼尚在滴血的劍,杜銘賀搓了搓手。‘總之能先逃出這裏就好,至於其它,只能隨機應變了。’
“殿下,事情已發展到了這一步,只能相信奧森商行的那些傢伙了。”皮特曼保持單膝下跪的姿態,解下自己印有藍紫色花朵的外衣,用雙手將它遞了過去。
“包括殿下是被關押在了這裏,都是奧森商行給的情報。我們沒有辦法,只能相信他們。”皮特曼保持先前的姿態,言語中竟有了些哽咽。“幸運女神保佑,您真的在這裏。”
杜銘賀裝作很自然的接過外衣,披了上去,然後捏了捏有點發麻的手臂。杜銘賀將皮特曼扶了起來,眼神真摯的盯着他,頓了頓道:“我也很幸運你找到了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講,但當務之急還是先逃出去。”
皮特曼被杜銘賀搞得有點懵,但也馬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情緒,開口道:“殿下,我們先出去吧,您忠實的侍從們都在外面等着您。”
聞言,杜銘賀先行一步朝外走去,他悄悄注意了一下身後之人,發現皮特曼也慢慢跟了過來后,心裏安定許多。
“商行的人為什麼要幫助我們?”想起前面的言語,杜銘賀意識到那個所謂奧森商行與眼前解救自己的人並不是一夥的,甚至有些猜忌。
本來想問抓自己的人究竟是誰,他們三方勢力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但為免會引起懷疑,甚至萬一被這人發現自己不是什麼‘殿下’,惱羞成怒下砍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根據他們的說法,是在投資。”皮特曼臉上掛起厭惡的表情,貌似恨不得把那些商人砍了。“我們找不到其他的辦法,只能與他們暫時達成合作。我們打聽找尋了您很久,一直都不知道您被囚禁在了哪裏。”
“那萬一這是陷阱怎麼辦?”杜銘賀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不信任對方,甚至有被出賣的危險,還要尋求合作。“有什麼保證嗎?”
“沒有,殿下,但我們只能這麼做。”皮特曼嚴肅起來,右手撿起牆壁上的火把,走上前,幫杜銘賀照亮前面前面狹窄的通道。
踢開擋在道中間濕漉漉的球狀物體,皮特曼懇切道:“我們找到了您,這一切就都值得了。”
“商隊接應的人是里奧那個混蛋,但比起其它人,倒也可靠許多。”皮特曼停下腳步,將火把換到左手,用另一隻手扶着杜銘賀。“小心腳下殿下,出去之後眼睛可能會有點不舒服,習慣一會兒就好了。”
再無多言,杜銘賀將里奧這名字記在心底,跟隨着皮特曼緩緩走去。
走出地牢后,眼前豁然開朗,想像中的陽光並未出現,想想也是,誰會在大白天來劫獄。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刺激讓杜銘賀頭暈目眩,努力鎮定下來,才發現了牢外的慘狀。
這是一座小型的堡壘,到處都是倒地的屍體,殘肢斷臂隨處可見,血液從屍體滲出,彙集在一起,涓涓細流。杜銘賀腳下還有一枚被整齊斬下的頭顱,瞪大着雙眼,面目猙獰,似乎在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月光正面的照射下,隱隱能看到還有許多浸在水面上殘缺的屍體。‘起碼有上百人的屍體堆砌在這小小的堡壘之中,
在他們劫獄時自己明明聽到打鬥結束的很短暫,卻沒想到這麼慘烈。’
煉獄般的場景讓杜銘賀腳底發麻,也就是在皮特曼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立。
“受苦了殿下。”察覺到杜銘賀腳步不穩,皮特曼將火把扔下,連忙上前用雙手攙扶。皮特曼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杜銘賀有些虛弱罷了。
推開皮特曼的雙手,杜銘賀只覺得寒風格外凜冽,盡量不去看周圍的屍骸,向著堡壘外面走去,深吸一口氣道:
“我們走吧,別讓他們久等。”也似乎是聯想到周圍的環境,皮特曼加快腳步,朝着杜銘賀的方向走去,跟着他一會兒才着急道:“我們走錯了殿下,出去的方向在那邊。”
皮特曼用手指着右邊。
杜銘賀呼出一口氣,沒有說話,默默的朝着皮特曼指的方向走去。
......
杜銘賀剛走出堡壘,幾號人便圍了上來,各自持有刀劍,儘管心裏有準備,但他還是被嚇到,往後退了一步。直到那幾號人在看到皮特曼,並認出杜銘賀身上的外衣后,臉上激動起來,連忙收起刀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飾,然後齊齊單膝下跪道:
“殿下!”
突然的變故又引起堡壘外其它人的注意,總計大約有二十多號人在向杜銘賀這邊靠攏。有人在往前擠,似乎是想看看杜銘賀的樣貌,也有人在擦拭臉上的血跡,同時整理頭髮與服飾,但無一例外臉上都掛着興奮與激動的神情。
‘他們不認識自己,但卻知道自己的身份。'這句話有些矛盾。
杜銘賀這才仔細打量起他們,有人單膝下跪,有人握拳鞠躬,也有人只是盯着他。他們的裝扮皮特曼完全不同,身穿黑色勁裝,披黑色斗篷,只有少數人披甲,也沒有那麼明顯的印上藍紫色花朵,倒是解答了杜銘賀心中的一個疑惑。
很難相信是他們以摧枯拉朽之勢,屠殺了堡壘內上百人。那些屍體中沒有看到與他們類似的着裝,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他們沒有傷亡,要麼只是屍體被處理掉了,杜銘賀傾向於後者。
......
“商隊什麼時候到?”放下了戒備,杜銘賀舉起水囊,嘗了嘗一個黑衣人給自己酒,聽它說是可以暖暖身子。
黑衣人們分散在杜銘賀周圍,有人騎着馬在外面盯梢,也有在在擦拭自己的刀劍。但更多的人還是在有意無意的打量着杜銘賀,目光中多為善意。
‘這是葡萄酒?’濃郁的香味與微酸的口感與實現世界中葡萄酒很類似,但又有諸多不同。比如喝了之後確實有股暖洋洋的意味進入腹中,倍感舒適。
“殿下,估計你馬上得出發了。”皮特曼的臉色變得凝重,他從旁邊接過一個黑色的斗蓬。“商隊會路過藤山,您需要在太陽升起之前到達那裏”停頓了一會兒,皮特曼繼續道:“那樣更保險一點。”
“那你們呢?之後我們怎麼會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看着皮特曼遞過來的斗篷,杜銘賀並沒有去接,反而沉聲道。
“趁着南王國那群混蛋還沒發現,我們會留在這裏多拖延一段時間。”皮特曼加重語氣繼續道:“只要您能夠安全回到公國境內。”
‘所以是這個南王國囚禁了我?’
“那倒不如一起隨商隊回去,那樣反而保險一點,也不怕商隊突然變卦。”杜銘賀盯着皮特曼,又掃了掃周圍各自忙活的黑衣人。“他們知道嗎?”
“南王國的鷹犬遲早會發現的,如果我們跟着您,反而會讓您陷入危險。那群眼裏只有錢的商人也不想冒着被南王國發現的風險多帶哪怕一人,這是之前的約定,為了找到你,我們只能答應。”皮特曼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我們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會為您拖延時間,也都做好了為鳶尾花赴死的準備。”
杜銘賀盯着胸前那藍紫色花朵的圖案,怔了怔。
“我們可以死!但鳶尾花不能凋零”皮特曼看着發獃的杜銘賀,聲音突然放大,單膝下跪,雙手捧着斗篷,繼而哽咽的喊到“只要您能平安回到公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圍的黑衣人聽到皮特曼的聲音,停下手中忙活的東西,也紛紛單膝下跪喊道:
“為了鳶尾花!”
“殿下!”
“大公陛下!”
杜銘賀看着四周,卻覺得格外心虛,內心又久久不能平靜,看着眼前捧着斗篷的皮特曼,又盯着胸前的鳶尾花。杜銘賀有心想說一句‘那什麼鳶尾花不會忘記你們’來安慰他們,又覺的這樣格外自私。
這真的單單隻是夢鏡嗎?
杜銘賀環顧那些黑衣人,面部表情各異,他們當中肯定有人並不是自願來到的這裏,但仍然可能會因為所謂的“鳶尾花”而喪命。
也許這個世界只是虛擬的,但那咽下去的葡萄酒卻實打實是有溫度的。
沒有冷場很久,杜銘賀向前一步拔出皮特曼腰間掛着的匕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將自己金色的及肩長發割斷,用腳下的泥在頭上染了一遍,又將套在身上印有鳶尾花圖案的外衣脫下,扔到地上。
拿起斗篷披上,杜銘賀盯着四周的人,緩緩開口:“我一定會活下去。”頓了頓,又開口道:
“起碼不辜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