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麼東西一
布洛什維克是陰半球的一座城市,這裏遠離海洋,晚間的風涼爽而乾燥。
微風來到一棟二層別墅前,這裏居住着年僅四歲的愛麗絲和她的母親。二樓愛麗絲的房間此時亮着燈,溫暖舒適的大床上愛麗絲已經蓋好被子準備入睡。她的母親倚靠在一旁,手裏拿着精緻的羊皮書,正用溫柔的聲音給愛麗絲講述這樣一個故事:
曾經這是一個十分之和平的世界,人類在村莊裏耕地畜牧、精靈在森林裏隱居避世、惡魔和吸血鬼只在夜間外出、路途中的旅人總能聽到白雲之上飛龍掠過的聲音......
這個世界有着各種各樣的生物,但大家都過着各自的生活,從來不會去影響其他種族,人與人之間、不同種族之間都是一派祥和。
這樣幸福而快樂的歷史持續了幾百年之久,本來也該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但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天都改變了。
那是一個與平常無異的日子,每個人都做着自己的事,集市熱鬧依舊,商隊往來不絕。但隨着一聲響徹雲霄的空鳴,天上的雲朵向四周散開,透亮的金光從空缺處灑下,六位神明伴隨着無上的光輝降臨世間。
世上本沒有神,越強大的種族也同樣擁有越致命的缺陷,平等的法則烙印在每一個種族身上,整個世界找不到神階,也無種族可以登神俯瞰眾生。
惡魔被稱為是陰暗的偽神,但終究無論是力量還是思維都與神相去甚遠,生物可以扮演神明的角色,可以用武力為自己換來一席之地,但在神明絕對的力量和智慧面前,再完美的偽裝也會如浸水的紙,一碰就破。
這個道理在神明降臨的瞬間最容易讓人理解,無論是誰,只要親眼看到了眾神周圍璀璨無暇的光芒、只要感受到那遠隔百里也讓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便不難認清自己和真神之間的差別。
神明之下,廣袤的草原上突然劇烈震動,蔥綠的草地被地下突出的石塊推到一旁,潔白的石英不斷從地下冒出,像受到神秘力量牽引一般,石英塊自動漂浮到空中,規整而有序地開始組合搭建。
待眾神下降到一定高度,一座由石英搭建成的巨型神壇也赫然出現在草原上。六神浮於神壇之上,分立神壇的六個方位。
六位神明高達百尺卻沒有雙腳,白底金邊的長袍低端是白色到透明的漸變,它們如同魂魄一般飄在空中。
至此,車馬停止趕路,旅人停下腳步,連集市上的商人也放下手裏的買賣,走到棚子外面仰望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連風聲也識趣地放低了聲音。
人們翹首以盼了許久,那面無喜怒的眾神才開始說話。
神明沒有張口,六位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同時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人類,想要力量和智慧者登上神壇,所求將會實現。”
短短几字在每個人腦海中不斷迴響,卻沒一個人敢先踏出第一步。大家都在觀望周圍人的反應,在不確定是不是只有自己聽到了聲音,更不確定自己聽到的話是否屬實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在祈禱有其他人站出來替自己上去試一下,再根據這個先行者的生死決定自己下一步是跑還是上。
懷疑和膽怯無可厚非,畢竟沒有人在此之前見到過神這種東西,不知道神是如惡魔那般心狠手辣,還是如精靈那般人美心善。
人人都喜歡賭博,少部分人熱衷於豪賭,但當籌碼變成自己的性命時,那就會像現在這樣,
每個人都變得沉穩而膽怯。無人知曉神明這樣做的意圖是什麼,沒來由的施捨總會讓人心感不安。
直到第一個人走上神壇,他衣衫襤褸,頭髮糟亂而骯髒,連走路的步伐都顯得有氣無力。
他走上神壇之後,整座神壇瞬間被溫和明亮的白光包裹,空氣像被靜止了一樣發不出半點聲音。那白光不算刺眼卻也讓人看不清裏面發生了什麼,在短暫的等待過後,白光漸漸消散,那個衣衫破爛的人揮動着潔白修長的四翼從還未散盡的光芒中飛出,以極快的速度沖入雲霄,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歡快的笑聲彌散在人們上空。
人們的顧慮一下就被打消了,如果說像那樣落魄的流浪漢也能獲得這麼美麗強大的力量,那其他這些自命不凡的人豈不是能獲得更加驚人的能力。
事實倒也沒錯,神明所做的只是幫助人類覺醒屬於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說每個人在登上神壇后獲得的能力是各不相同、只取決於覺醒者自身的。
但不同歸不同,力量強大與否的判斷標準遠不止出身或穿着這麼簡單。
見證了奇迹的誕生,人們臉上的焦慮一下轉變為了期待,人人翹首以盼、幻想着自己覺醒能力之後的生活。
神明的施捨持續了很久,看它們的勢頭是想讓全人類都覺醒力量,至於這樣做的原因和目的,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能猜透。
人類本身的力量不如龍族、智慧不如精靈,如果不是各個種族之間相互牽制,營造了和平的種間關係,那天生脆弱的人類是根本不能在這個強者如雲的世界生存的。
神明給予人類力量是為了抹除人類和其他種族之間的差距,但自身比任何種族都高貴的神族為什麼要多此一舉,特地降臨世間幫助手無寸鐵之力的人類?
六神表情恆定,語不張口,絕不多說半句廢話,坦言面對如此守口如瓶的神族,誰能從它們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幾個小時過去,天色已經漸漸接近黃昏,卻仍有無數人類慕名而來,在神壇之下排起長隊,等待覺醒力量。
神明主持的活動本該一帆風順,世間也沒有誰敢、沒有誰能站出來擾亂秩序。
可是此時神壇上站着的男子卻不這麼認為,他覺醒完能力之後久久站在神壇中央不肯離開,黑色的斗篷與神明的光輝形成鮮明對比。
“喂,結束了就趕緊滾下去,後面還有這麼多人等着呢,看不見嗎?”
排在男人身後的人群開始躁動,紛紛開始指責謾罵他,甚至有人走上前打算強行把他拉下去。
男人名叫克萊爾,他對那些朝他走來的人並不放在眼裏,只是稍微動了動指頭,神壇上的石英塊就剝落了幾塊,朝着幾個貿然衝上前的莽夫砸去,將他們連同後面的排隊的人一起砸下了神壇的階梯。
“大膽!”
六神的聲音再次響起,隨着聲音一同落下的還有強大的威壓,遠超重力百倍的壓力瞬間將神壇中心壓陷,在如此恐怖的壓力下就算是石頭也會被壓得粉碎,但克萊爾偏偏連斗篷都沒被震掉半分,他站在陷入地下幾米的石英地板上,無聲地嘲笑着神明的無能。
威壓的衝擊波傳到了千米之外,那些在遠處圍觀的人突然被威壓震懾得趴在地上,巨大的壓力讓他們身上像背負了千斤重的鐵塊一般,就連抬頭想要查看發生了什麼都變得十分困難。
距離神壇較近的人們更是瞬間就被威壓震暈,幾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神壇周圍,他們連絲毫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剛剛還在因為覺醒能力而沾沾自喜、不可一世的人們這麼快就要感受自己身為弱者的渺小,真是太可悲了。
在那些趴在地上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對克萊爾發動了自己剛剛覺醒的能力——【鑒定者】,他在仔細閱讀了克萊爾相關能力的描述后竟苦笑了一聲,接着翻過身仰躺在地上,不再關注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周圍的人都被他的舉動給震驚到,莫名的恐懼席捲着每一個人的內心,【鑒定者】所表現出的一切給人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感,就好像事情的結果已經確定,無論他們這些人再怎麼干涉也沒辦法改變絲毫。
而在【鑒定者】的視角里,他看到了如下信息:
能力名:【弒神者】
能力:1、無視任何具有神識的生物以及機械鎖產生的任何影響。
2、向神類發起的攻擊具有百分百的斬殺和摧毀神識效果。
威壓最密集最巨大的神壇中央,克萊爾卻像無事發生一樣毅然站立,不曾動彈分毫。
六神斥責克萊爾的聲音充滿憤怒,和他們的面無表情形成鮮明對比,這異常且滑稽的一幕惹得克萊爾沒忍住笑出了聲,那不斷上揚的嘴角這次是用諷刺拉滿的笑聲在嘲弄眾神。
這種情況下,再平靜的內心也沒辦法保持冷靜,就算是全知全能的神也罕見露出慌張的神態。
六神嘴裏開始念動意義不明的咒語,空靈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迴響、重複、變化,像一朵朵開在語言上的金色曇花,璀璨而轉瞬即逝。
當每個人都還在陶醉於這絕美的言語中時,數道熾熱而明亮的神罰從天而降,通天的光柱從克萊爾身上迸發,響徹雲霄的轟鳴聲不斷響起,天上落下的神罰道道寬達百米,越來越多,直到最後竟將整座神壇和眾神全部包裹在其中。
卷積的烈焰順着光柱不斷往上攀升,極高的溫度將那些昏迷在神壇周圍的人全部烤到灰飛煙滅,方圓幾百米內的草坪也在一瞬間枯死成灰。
大地被不斷加熱,通紅的地面開始熔化,滾燙的岩漿從神壇四周的裂縫中噴涌而出,在眾人的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不斷升高,最後突破雲層,將白雲盡數染成血紅色,原本昏暗的傍晚此時被光柱和岩漿照耀得比正午還明亮。
“操,這他媽不就是世界末日嗎!”
仰望着漫天的岩漿,人群中終於有人開始崩潰,大聲咒罵起來。
人類也好,惡魔也好,精靈也好,在死亡面前任何種族都是平等的,而面對死亡的恐懼也都大同小異,有人崩潰咒罵、有人目光獃滯、有人平靜地回想自己的一生,但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最終的結果:
“我們死定了......”
通天的神罰和岩漿就像神殿寬大的柱子,而整個天地就是眾神的殿堂,定睛一看,就連落日也急忙躲避眾神的鋒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躲進了地平線下面。
哭喊吵鬧中,人們漸漸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開始減少,已經有人可以撐着身子勉強跪在地上。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神態周圍的光柱開始縮短直至消失,原本潔白肅穆的神壇此時已經消失不見,地面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巨坑,而克萊爾正毫髮無損地站在其中。
隨着神壇一起消失的還有六位至高的神明,那空靈的聲音永遠從人們腦海中消失,世界只剩下岩漿內部無規律的爆炸聲,連風也被剛才岩漿和神罰的溫度所制服,不再高速流動發出聲音。
克萊爾從巨坑中走出來時,眾人剛好從趴在地上的狀態轉化為勉強跪着,所有人都面朝克萊爾,好似虔誠的信徒終於見到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只是......
“世界上再也沒有神了。”
克萊爾只說了這樣一句話,轉身便要離開。
“不!您就是新神,您就是神!”
有人如此喊道,隨即低頭叩首,一副朝拜神明的姿態。
見狀,其他人也紛紛開始模仿,皆向克萊爾磕頭以示敬畏。
人們不知克萊爾是什麼人,更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神,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克萊爾的力量遠強於六神加起來的力量,他一人可滅六神,自然是有成為神的資格的能力的。
人們的敬畏中或許更多的是畏懼,並且略帶一些不滿,畢竟克萊爾可是將可以幫人類覺醒力量的眾神給殺了,沒有了那六位神,還未覺醒力量的人類將再也沒辦法變強,克萊爾可以說是親手斷送了很多人逆襲的夢想。
當然人們也對克萊爾懷有一些期待,希望克萊爾也有助人覺醒的力量,正是因為相信這種可能性,人們才自願向克萊爾低頭,將他尊為神明。
但克萊爾並不喜歡人們這樣對他,在聽到有人稱他為新神時,克萊爾臉上迅速閃過了一絲失望。
他回頭看着那些朝自己跪拜的人類,自嘲般地笑起來,那肆無忌憚的笑聲中藏有些許悲傷和落寞。
人們不知克萊爾是在嘲笑他自己,人們只覺得克萊爾因為登神而情緒激動,這才笑的那麼開心,所以他們更加高亢地呼喊克萊爾為新神,跪拜的動作也愈加誇張。
就在人們沉浸在慶祝新神誕生的歡快氣氛中時,克萊爾突然幻化出一柄長劍,長劍通體銀白,和他純黑的斗篷顯得格格不入。
在人們驚嘆克萊爾憑空造物的神跡時,克萊爾失落地將長劍刺入自己的胸膛,鮮血順着嘴角滴到劍刃上。
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慶祝的動作和話語戛然而止,他們疑惑而驚恐地看着克萊爾。
面對那些詫異的目光,克萊爾竟第一次露出如此釋然的笑容,他像一個完成使命的士兵,平靜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很快,克萊爾的身體從傷口處開始崩潰消散,發光的身體碎片向四周飄離,他依然挺拔地站在人們視線中央,臉上沒有半點痛苦的神情。
此時那個擁有【鑒定者】能力的人從地上站起,他順着人們擔憂的目光向克萊爾走去,他覺得或許只有他能稍微理解克萊爾一點。
“所謂屠龍者終成惡龍,如果沒有你們這些自恃信徒的人給他冠上神的美名,他靠自己的能力怎麼可能將自己殺死!”
【鑒定者】走到克萊爾面前時克萊爾的身體已經消散了大半,【鑒定者】的出現讓克萊爾有些驚訝。
【鑒定者】:“對不起,我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
克萊爾摘下兜帽,溫和地看着眼前的【鑒定者】,“沒關係的,卡蘭。”
看到克萊爾斗篷下面容的一瞬間,卡蘭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悲傷,“克萊爾!怎麼是你?”
克萊爾無奈地笑笑,最後一縷碎片也完全消失在空中。
接着,衝天的岩漿柱開始晃動,本該支撐着它們不斷上升的力量隨着克萊爾一同消失,鋪天的岩漿瞬間開始下落,高速墜落的岩漿與空氣摩擦發出尖銳的噪音,像緬懷克萊爾逝去的呦哭聲,滾燙的岩漿雨攜帶者蒸騰的空氣快速向大地逼近。
原本跪在地上的人們看到這一幕,大多數人立馬驚恐地起身逃跑,但也有少部分人深知自己跑不出岩漿覆蓋的範圍,竟直接放棄,癱坐在地上無助地哭泣。
隨着岩漿的崩塌,神壇周圍再次被岩漿給包圍,卡蘭的身影被不斷聚攏的岩漿瀑布漸漸遮擋,岩漿完全封閉前他最後回頭看了逃跑的人群一眼,神情憤怒而平靜。
“這壓根就不是我們能對抗的災難,現在神全都死了,我們該向誰祈禱......”
沒有逃跑的人抬頭看着鮮紅色的流星雨,獃滯的眼珠里倒映着如同世界末日的一幕。
天地被照耀成一片紅色,高溫的空氣灼燒着每個人的皮膚,就連那些拚命奔跑的人也逐漸放慢了腳步,那岩漿的邊界像是和地平線接壤一樣,無論怎麼跑都望不到岩漿的盡頭。
絕望彌散在人群中,就在每個人都想要放棄、無奈地接受死亡時,突然一道藍光覆蓋住了漫天的岩漿,藍光將空氣中的灼熱換成涼爽、用藍色替代紅色,人們驚訝地張大嘴,見證世界末日被逆轉的一瞬。
待藍光消失,岩漿已經被冷卻,天空中只剩下不斷冒白煙的黑岩,高高地懸在大地之上。
巨大的黑岩層遮住天空,外面的光一點也未能透入,整個黑岩內部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世界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不久光芒出現,六顆光球散發著溫暖的光芒緩緩升起,接觸到黑岩后與黑岩融為一體,光芒漸漸侵蝕黑岩,將整個黑岩層都包裹在溫和的白光中。
接着有人聽到咔嚓一聲,黑岩開始分裂消失,被六顆光球慢慢吸收。夜晚的月光再次照入大地,忍受了半天岩漿的高溫,對這冷色的月光人們感到額外的親切和喜愛。
最後黑岩被光球完全吸收,天空中再也沒有遮擋物,六顆光球也漸漸隱去了身形。
“得,得救了......得救了!”
人們開始歡呼吶喊,死裏逃生的慶幸讓每個人都長舒一口氣。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放出藍光和六顆光球的人穿過人群,悄無聲息地離開。
歡快的氣氛外,沒人注意到巨坑旁邊的卡蘭也已經消失不見,整個世界洋溢着重獲新生般的喜悅......
講到這裏,愛麗絲已經睡著了。她的母親放下手裏的書,輕輕在愛麗絲的額頭上留下溫熱的吻。
接着母親關掉房間裏的燈,走到門口回頭看着睡得很甜的愛麗絲,感嘆這是陰半球十分祥和的一夜,“晚安,愛麗絲。”
母親帶上房門出去,走廊溫暖的燈光很快被冷淡的藍月光所取代。
月光透過書桌前的窗戶照進屋內,在地板上映出窗戶的輪廓。一個身着西裝的成年男子突然出現,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個高腳椅在愛麗絲床前坐下,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書,藉著月光開始閱讀。
陰半球的夜晚,正如愛麗絲母親所說的那樣,就這樣平靜而祥和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