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引蛇
此時正值天光破曉之際,瘴霧逐漸彌散,倏爍晦冥之間,棟棟危樓奇築若隱若現,恍若一尊尊莽荒深山裏的巨像,正從黑夜中走來。
霧氣之中,一道魁梧身影由遠及近。
‘蟠國太守’行走在一條寬闊的公路上,腳下油墨橫流,被他妖氣腐蝕,忽然若有所覺,回過頭去,只見身後數十丈外,滾滾濃霧漫卷上來,不知不覺間,便混淆了他的感知。
“方向又被更改了……亦或者是認知?”
茫然回過頭來,往前方看去,那是一片無論如何也揮不去、看不穿的薄霧,遮蔽了道路,好似亂葬崗上的晨霧,莫名帶着些許沁入骨髓的陰寒。
霧氣兩旁,殘破的房屋歪歪斜斜耷拉在街角,灑下滿地碎石,依舊堅持着不肯倒塌。
他目光攝入道路盡頭,忽然一凝,旋即衝天而起,眼前錯落的虛影不斷後退,片刻之後,一座倚天的高樓映入眼帘,端的是雄奇非凡!
只是毀了樓頂高台,便去了大半威勢,只如一頭不落架的死虎,空留其餘威。
“方才那股若隱若現的氣息,便是從此樓傳出!”
他眼眸來迴轉動,目射寒光,渾身妖氣翻湧,霸道絕倫,大襖獵獵狂舞,盤旋在這高樓的頂空,彷彿一隻巡視於領地的黑鷹,只待獵物露頭,給予致命一擊!
然而這獵物卻遲遲不肯出現,彷彿不存在一般,不禁令他心疑:此處雖有靈氣波動,但太過微弱,並不具備生靈呼吸吐納的特徵。
世人皆知墨家擅作奇技淫巧,以悅俗人,恐怕只是此樓殘留下來的氣息罷了。遮莫是我被這鬼域影響了,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現實虛妄了么?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自己腦補了某種神秘的儀器,能夠製造瘴霧,影響人的感知。
不過下一刻,他目光掃過下方殘破的高樓,腦中威嚴的儀器,就變成了一座瑰麗的樓閣,耗費無數人心血雕琢,某日忽然被一頭神威凜凜的黑龍闖入,三兩下摧毀,只剩下殘垣斷壁,再不見往昔輝煌,不禁洋洋得意起來!
哼哼,真是弱小而愚蠢的種族,殊不知屯糧哪有搶糧香,任你鬼斧神工,機關算盡,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終究逃不過人財兩空。
修行一途,本就是與天爭命,想要長生久視,那就要背負屍山血海,否則天地靈氣憑什麼給你吸?吸飽了就抬屁股飛升,想得倒是美。
即便是俠王李青山,素來以仁德治世而聞名,亦要仰仗天下會主顧雁影,施展雷霆手段,煉修羅、剿亂匪、屠城戮寨,討伐四方,造就無邊殺孽。
“既然這麼喜歡修東西,那就去多修幾座墓園好了,嘶嘶嘶!”
他咧嘴獰笑,彷彿巨蟒嘶鳴,格外刺耳。
笑聲忽然一頓:
“只是躲起來的那個傢伙,卻是要連墳墓,都不能留下,必須徹底抹殺才是。”
搖搖頭,眼中殺意連閃,舔舔嘴唇,滿臉凶相畢露!
“此番出手,從此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那個東西,我必須要拿到!”
雲霧拂過,嘶鳴遠去,殺意消失,空曠的高台上,一扇殘門靜靜矗立,絲絲靈氣縈繞在四周,隨風蕩漾,像是將死之人的脈搏,微弱得彷彿錯覺一般……
蟠國太守繼續在城市裏晃蕩,無頭蒼蠅一般亂走,詭烈妖氣一路腐蝕,所過之處,遍地毒煙。
他也不着急,一路留下自身氣息痕迹,想要依靠這最原始的手段,一點點化解掉這些似陣非陣的古怪瘴霧。
如此又亂走了幾圈,直至再分不清東南西北,唯靠着滿地妖氣感知方位的時候,前方十里之外,忽然升起一股極為猛烈的真氣,蟠國太守虎軀一震,這不正是剛剛消失在那棟樓里的氣息么?
他立刻前往查看,也不隱藏自身妖氣,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飛過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青褐色的軌跡。
隨着兩方距離不斷拉進,瘴霧的影響愈發減小,蟠國太守也愈發感到驚訝,只覺這真氣凝實無比,深不可測,遠超一般修士。
先天巔峰?不,不止先天巔峰,恐怕距離築基境界,也只有半步之遙!
蟠國太守感到一絲忌憚,這等修為的存在,絕不會是無名之輩,誰又會莫名其妙來到這裏呢?
不過不管是誰,今天都不能讓他看穿這裏的一切!
眼前濃霧激蕩,兩股氣息勢同水火,不斷衝撞,不知不覺間,驅散了方圓百丈之內的瘴霧。
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條古樸的青石板街,台階跌宕起伏,綿延向上,兩旁低矮樓台聳立,屋檐淅淅瀝瀝淌着雨水,順着磚瓦石階流下,匯成一個個水窪。
薄霧被吹到天上,靈氣噴薄而出,轉眼間蒸成了斜風細雨,洋洋洒洒勾勒出一幅江南雨後街道的畫本——
但見一道赤影,靜靜矗立於青石路百步梯的盡頭,居高臨下,俯視着那蟠國太守,正是:
臂袖卷柔荑,素帶輕纏繞,玉骨冰肌仗劍斜,熱血尤燙鞘。
盛氣待妖風,定計樓中妙,欲笑蟠國精怪野,下酒還入葯!
此人不是飛紅,又是何人?
蟠國太守昂首仰望,只見那仗劍傲立於天光一線間的身影,綻放着令人無法忽視的耀眼英姿,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憤怒來!
你修為再高,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女人,憑什麼站在老子頭頂,要老子抬頭仰望?
當即暴喝道:“你是什麼人,給我滾下來!”
不由分說,身子猛地一前傾,背後一條碩大無匹的尾巴驀然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過長街,無數樓房登時化為齏粉,那長尾攻勢絲毫不受阻礙,直直砸向飛紅。
飛紅颯然一笑,面不改色,靜靜看着那蛇尾在自己眼中飛速變大變粗,身體卻始終未曾移動分毫。
砰——大尾訇然而至,揚起漫天沙塵!
然而台階……或者說,台階廢墟之下的蟠國太守,卻有着一滴冷汗,從他額間溢出,被他以妖氣悄悄抹去。
頭頂上,煙塵散開,飛紅一手捏着瓊鼻,一手扇着風,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態度,似笑非笑的道:
“你那傢伙,又粗又長,既能變硬,用來砸擊,又能變軟,拿去束縛……便知你不是毛羽昆類的妖怪,乃是長蟲得道,是也不是?”
她笑意盈盈,彷彿絲毫沒把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
蟠國太守卻知曉方才的驚險,在他快要接觸到這女人的時候,她渾身的真氣,竟然立刻凝結成了一道鋒利的劍刃!
若非他以尾為兵,運轉得心,如臂使指,這毫無防備地砸下去,即使不被斬斷,恐怕也要重傷!
再看其仗劍獨倚天地的氣質,心中猛地一顫,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名字來,忍不住失聲道:
“你是烈火劍主,宮廷總管,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