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定局
斗轉星移天漸曉,狂風暴雨忽無憑。
四具傷痕纍纍的屍體倒在廢墟之中,大雨將他們眼中的火焰熄滅。
修羅本不死,奈何心惘然。
一抹紅芒穿透雨幕,直射玄虛城外,紅光照徹整座玄虛島。
寺廟的廢墟之上,淡淡青光飄逸,李龜年乘着老忍,極速前進,恍若站在一座高速移動的山丘之上,衣衫隨狂風獵獵舞動。
抬起手來,從百寶囊中取出一支牧笛,紅光映紅他的白袍,深邃眼波隨笛聲微微蕩漾。
突如其來的災難,讓眼前的玄虛城狼煙四起,將這不夜繁城染上了一層陰霾,也給李龜年心中附上一層悲傷。
他親手毀掉了自己建立起來的城池,而日後也不會再重建了。那些鮮活的面孔,也將隨着這場災難而一併消逝。
“世事如棋,奇譎無已……好在大局已定,你們不會白白犧牲的。”
曲終肝腸斷,李龜年的聲音響起,沒人知道,他竟然還通曉音律。
這篇曲子,源自於曾經的天下會,名為《憶安曲》,由俠王所創,聲韻幽郁,清颺宛轉,動人心弦。后演變為祓禊歌,祭祀祈福,洗濯去垢。
“只願大海能洗凈所有的不詳,安撫岸邊的魂魄。”
笛聲再度飄揚,在天際回蕩。
……
碼頭區,殘存的舊勢力退守到最後的領地,狹窄的港口硬生生抵住了四位修羅衛督戰下的猛烈攻勢,代價是流血漂櫓。
坍塌的高塔下,十幾艘樓船攔截在各路幹道上,熊熊火焰在舷窗里燃燒。
不論是天下會派來的武者,還是頑強抵抗的士兵和水手們,都因為真氣枯竭而停止了鬥法,準備展開最終的白刃戰,他們早已疲憊不堪。
紅光從北山的天際,透過層層密林灑向這裏,在這鮮紅的沐浴,與笛聲的浸染之下,不知不覺間,沖淡了殺意。
他們都曾發誓,要為了天下而戰,現在卻互相廝殺,視彼此為仇寇。
不禁拖着殘破的身軀,對着刀尖發問,究竟為何而戰?
顯然,那些從大陸上過來的武者,要更加迷茫,因為修羅衛開設的戰前預備課里,有一項名為“俘虜戰後教化”的課程。
看起來,似乎非常人性化,實際上,所謂的教化,即為被生擒之敵,若為不降者,則就地格殺!
他們或許與人斗過法,行俠仗義過幾回,懲奸除惡過幾次,卻沒有上過戰場。他們心中的願景,在軍營里,在將軍那句輕飄飄的“全部處死”之中,摔得粉碎。
為了天下的秩序,為了世間的安寧,為了肅清憲章,嚴明戢御……將士們,向著殘存的反動派勢力,發起衝鋒吧!
不久前,在出海港口,他們經歷了一場大戰,俘獲了一批誓死不降的鍊氣士,準備就地處死,拋屍大海,血液染紅了海岸線。
那些鍊氣士沒有學習過武技,也沒有過人的體術,卻留存了最後的真氣,只為在臨死前大吼,
“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
刀光如霜,聲音消散,鮮血濺落在武者們的臉上,溫熱的寒意刺入骨髓,一如此刻漫天的紅光。
悠揚婉轉的笛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身後的浪潮拍擊着海岸,和笛聲漸漸融合。
有人聽得痴了,拿刀的手微微顫抖,望着被染成一片黑紅的港口,一陣茫然無措。
然而,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身,“是殿下回來了!”
殿下?海王李龜年!他不是畏罪潛逃,被東林王前去緝拿了嗎?怎會突然回來!
東林王追擊李龜年的消息不脛而走,看來天下會對此戰有着十足的把握。
所有從大陸上過來的天下會武者們,從這紅光里回過神來,然而迎接他們的是眼前敵人的徹底狂暴!
“哈哈哈,你們這群該死的走狗,海王殿下已然回歸,爾等大勢已去,準備伏法吧!”
一個水手嘶吼着沖了上來,面帶狂熱地被殺死,然而他身後是十個碼工,手持殘破的利刃一擁而上,為那位水手報仇雪恨!
武者們無心戀戰,一路撤退,又回到了玄虛城外。
四顆熟悉的人頭高懸於城門之頂,烽火在皎潔的圓月下升騰,李龜年站在城門之外,高舉酒杯,微笑凝望眾人。
“諸位遠道而來,殺人放火不易,李龜年敬諸位一杯!”
天空中的紅光漸漸消散,一顆紅芒消散於天際盡頭,唯有城門旌旗招展,滔天火焰如浪。
“殿下,人群都已疏散!”
青光從天而降,揚起萬頃灰塵,灰塵中,一顆龍頭探出,吼聲猶如雷震。
李龜年點點頭,“幹得不錯。”他吹笛可不僅僅只是為了抒發自己的感情,這《憶安曲》也不僅僅只能用來祈福。
一口飲下烈酒,轉過身來,看向頭頂圓月。
月既不解飲,行樂須及春。
“好了,是時候展示一下高端操作了。”狡黠一笑,伸出手來,五指虛張,向著空中輕輕一抓。
圓月之下,玄虛城忽然亮起陣陣光芒,皆是從街道、園林、廟堂等等還未被摧毀的建築上亮起,勾勒出九宮八卦、三奇六儀、天干地支,端的是玄妙至極!
緊接着,這些建築緩緩移動起來,排列出一幅極為精妙的陣圖,同時緩緩摺疊縮小,直至偌大城池,化為一個巴掌大小的機關立方體!
八卦陣圖顯露其中,正是奇門八卦陣的陣眼!
而與此同時,圓月當空,忽然一陣涌動,旋即流瀉下來,顯出一面潔白玉盤,盤中倒映着李龜年的模樣!
鏡花水月,無心去來。
手中的機關立方體緩緩飛向玉盤,畫面一陣蕩漾。
“竟然不想走,那就多留一會兒好了!”
清澈透明的眼眸里,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不行了!”大龜老忍忽然痛呼。
李龜年收起笑意,疑惑地轉過頭來,看着癱倒在地上的老忍,以及和他身後跪倒一片,被趕過來的水手們擒獲的一眾武者,不明就裏的撓了撓頭,
“你發什麼神經?”
“不行了,沒妖氣了,必須再來三顆元緒丹補一補!”
大龜老忍抻着脖子,虛弱的說著,算盤打得身旁水手一陣憋笑。
李龜年目瞪口呆,“你不是才吃了三顆元緒丹嗎?”合著這是把丹藥當飯吃了。
卻也沒說什麼,伸手在百寶囊中掏了起來,突然摸出一個封鎮來,迅速一揮,露出得逞的笑容,“哈哈,進來吧你!”
老忍驚呼,“你個龜。”話音未落,消失不見。
……
當支流平靜之時,主流的水仍在泛濫之中。
極南海域,暴雨如注。
一座不起眼的小島之上,猛然爆發出奪目的光彩!
一顆機關立方體在島嶼的中心綻放開來,變成一座機關城池從天而降,中間空出一個大洞,避開了地上的礦場。
李龜年已經儘力避開了傷及無辜,雖然為了不讓東林王生疑,在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就已經將他們列入了犧牲者名單,但他仍然不願刻意放棄掉他們。
畢竟,他和天下會裏的那些傢伙不一樣,不是么……
礦場裏,最高處的宿舍樓中,礦工們抱成一團,頭頂陣陣轟鳴不絕於耳,遠處山峰塌陷之聲震耳發聵,猶如末日降臨!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築基修士和鍊氣士之間的差距,會大到這種程度。
他們之間的戰爭,即便餘波也能輕易摧毀任何一座城市,殺掉數以萬計的先天武者!
那些以弱勝強的精彩故事,也終歸只是故事而已,輸掉的強者不是強者。
於是恐懼愈發強烈,猶如茫茫大海里的一葉孤舟,遇上了十級颶風,充滿了隨時都會喪命的毛骨悚然。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島嶼一角,一雙眼睛突兀地從黑暗中亮起,看向眼前絢爛的天空。
“這是哪裏,是六道輪迴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