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路燈光落在男人身上，男人注視着米昭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輪廓分明的臉沉沒在光影之中。
米昭停下腳步，突然緊張起來。
在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冒出來之前，他硬着頭皮開口：“嗨，你在等人嗎？”
男人保持着仰頭看他的姿勢，眼神卻很冷淡，一陣沉默后，應道：“嗯。”
米昭想說別等了，你要等的人還在溫香軟玉里泡着，可這些話怎麼都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於是他問道：“天要黑了，你自己回去恐怕不方便，需要我送你嗎？”
男人不說話了。
米昭慢慢抓緊挎在肩上的背包帶子，就在他想說算了的時候，男人居然答應了。
“麻煩你了。”很好聽的嗓音，和那張臉很相配。
“客氣。”米昭一笑，經過男人的同意，他把裝了換洗衣物的背包掛到輪椅扶手上。
這條小路窄是窄了些，但路面十分平坦，清潔工一天打掃數次，連多餘的小石子都沒有，米昭推着男人還算輕鬆。
男人有些沉默寡言，只在分岔路前適時出聲。
米昭忍了幾次，最後沒忍住說道：“我知道路的，我就住你旁邊，還見過你好多次，不過估計你對我沒什麼印象。”
男人安靜一瞬，回道：“有印象。”
“啊？”米昭詫異地揚了下眉，他回想了下，每次都是他遠遠瞧見男人和高個男人在一起，他以為男人一直沒有注意到他來着。
“上周一在湖對岸。”男人回應了米昭的疑惑，“你偷畫了我。”
米昭：“……”
這種印象不要也罷。
其實這種事算不上大事，但從對方嘴裏說出來就顯得很微妙了。
米昭抓着輪椅扶手的五指漸漸收緊，他感覺自己臉頰在微微發燙。
“不好意思，當時我在寫生，如果你介意的話我……”
“沒事。”男人並不介意，“不要商用就行。”
米昭反應過來，忙道：“那不會的，那是我們教授佈置的作業，頂多發到班級群里。”
男人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話題。
米昭把男人送到別墅門外就沒再進去了，門上裝了密碼鎖，他不方便幫男人開門。
走前，米昭看着男人慾言又止：“那個……”
男人轉頭，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可惜掙扎得再久，那些話依然死死堵在喉嚨里，米昭連一個小小的提示都擠不出來，他一面認為自己不該插手別人的私事、一面又不忍心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步入自己後塵。
“你要說什麼嗎？”男人主動問道。
米昭收回思緒，把背包往身後一甩，搖了搖頭：“沒什麼，那我走了。”
*
黎思裴望着米昭逃也似的背影，沉吟片刻，忽的眸光一轉，看向了道路的另一端。
習俊從那端走了過來。
顯然習俊沒有注意到前腳剛走的米昭，見黎思裴在門口等着，面上一慌，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三爺。”
黎思裴面無表情，連一個嗯的聲音都懶得發出。
習俊趕緊輸入密碼打開門，推着黎思裴的輪椅進去時，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黎思裴的臉色，只見黎思裴嘴角緊繃，不悅之色寫在了臉上。
習俊心裏一抖，簡直苦不堪言。
自從上周他得了黎老夫人的吩咐勸了黎三爺那些話后，黎三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光是冷冷冰冰的一眼就叫他遍體生寒。
習俊把黎思裴推到客廳，忐忑詢問：“三爺是要現在休息還是再等等？”
“先不急。”
“好的。”習俊看黎思裴臉色不佳，自然不敢留在這裏觸碰霉頭，他低眉順眼地說，“我去給三爺倒杯水來。”
黎思裴終於正眼看他：“習俊。”
冷不防聽見自己的名字，習俊腳下一軟，險些一個踉蹌，黎思裴喊得不咸不淡，可他就是如同被死神點名一般，驚懼的情緒一涌而上，整塊頭皮都麻掉了，“三、三爺？”
“過來坐下，我們談談。”
習俊無法拒絕，步伐僵硬地走到黎思裴對面的沙發坐下，但他不敢直視黎思裴的眼睛，連動也不敢動，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相較而言，黎思裴則放鬆多了，雙手交疊輕輕搭在腿上，平靜開口：“你那天說的話，我考慮過了，你回頭去跟周管家說一聲，讓他幫我準備前一天上午回去的車子。”
習俊猛地一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黎思裴的言外之意，突如其來的喜悅瞬間填滿他的心神，他噌地起身：“三爺，您、您這是同意回去了？”
“別告訴我媽，我會親自跟她說。”
“好的！”
這些天習俊為了黎老夫人交代的事沒少掉頭髮，焦慮得夜不能寐都是常事，原以為這件事黃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黎三爺破天荒地同意了！
那他不就立大功了？！
習俊拚命忍住內心的狂喜，拿出手機要給周管家打電話。
“還有——”黎思裴突然又開了口，那雙黝黑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看着習俊，口吻雲淡風輕，“你打完電話就走吧，去哪裏都可以，只要別讓我在我媽身邊看到你。”
“……”一盆冷水從頭澆下，習俊整個人都呆住了，“三爺，您的意思是……”
“若是我媽問起緣由，你把你來山莊之後做的那些事告訴她，她自會懂得。”
習俊愣道：“什、什麼事？”
“你做過的事這麼快就忘了？”黎思裴的語調很輕，卻像座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了習俊的肩膀上，習俊的嘴唇張張合合，但阻止不了黎思裴後面的話，“你今晚去哪兒了？”
“我……”解釋的話倏地卡住，習俊隱約明白了什麼。
“你要知道，山莊裏最不缺的就是監控和告狀的人，稍不注意便會落人口舌。”黎思裴微一停頓，“你啊，還是太年輕了。”
話音落下，習俊已是臉色慘白。
這些天他實在是壓力過大，才會被鬼迷了心竅利用黎家的名頭泡妞，原來黎三爺早就知道了，所以黎三爺對他的態度冰冷不是因為他當了黎老夫人的說客，而是因為他做的那些事……
可是不呆在黎老夫人身邊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所有人都會知道他被換下的事。
他幾年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三爺，我知道錯了，我一時糊塗啊！”習俊眼眶一紅，甚至顧不上自身形象，高大的背脊佝僂下來，低聲下氣地求道，“我跟了老夫人四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黎思裴沒有任何反應。
“三爺！”
等習俊說完，黎思裴張口叮囑：“別忘了給周管家打電話。”
聞言，習俊臉上一片死灰。
這一刻，他算是體會到了黎三爺的性子有多涼薄，難怪見過黎三爺的人都害怕黎三爺。
*
有了上次的經歷，米昭再碰到黎思裴時打招呼就自然得多了。
不過也是那天開始，他沒再瞧見高個男人。
黎思裴身邊換了個人照顧，是個穿着日照山莊制服的阿姨，看着和藹可親，每天傍晚準時推着黎思裴的輪椅出來透風。
一段時間的偶遇下來，米昭意外發現黎思裴這個人其實很有迷惑性，對方表面上冷冷冰冰、高高在上、不太好相處的樣子，可實際上還挺好說話的……
甚至有點單純。
幾乎是米昭問什麼、對方就答什麼，壓根沒有想過隱瞞。
米昭不想打聽別人的私事，可想到那個高個男人，又着實好奇，於是趁着一天傍晚在湖邊乘涼，他委婉地問：“那個經常和你一起的先生呢？我好久沒有看到他了。”
黎思裴沒有猶豫，實話實說：“他走了。”
“走了？”雖然已經料到這個答案，但是親耳聽到又是不一樣的感受，米昭連表情都管理不好了，“他為什麼要走？”
黎思裴垂眼掩去眸里的底色，似乎不想回憶那件事，但他還是回答了米昭的問題：“他不適合留在我身邊。”
“……”米昭定定望着黎思裴輪廓深邃的側顏，心裏驀地升起一陣憐憫，他的手輕輕抬起，慢慢落在輪椅把手上，“他有沒有說他去哪兒了？”
黎思裴回憶片刻：“不清楚。”
“那、那你呢？你怎麼辦？”
聞言，黎思裴抬頭看了一眼米昭，對方的表情相當複雜，驚詫、憐憫、不可思議等等情緒糅合在那雙葡萄似的圓眼睛裏，米昭有着一副討人喜歡的長相，皮膚白凈，五官充滿頓感，兩瓣天生帶紅的嘴唇肉嘟嘟的，有點像果凍。
就是此時被震驚到張着嘴的模樣比較喜感。
黎思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張肉嘟嘟的嘴唇上多停了一會兒，才答：“沒關係，我身邊還有幾個人在照顧我。”
“……”米昭合上嘴巴，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什麼了。
安慰的話也不好說，一個說得不對就是在戳人傷疤。
別看黎思裴表現得這麼冷靜，指不定背地裏早哭過好幾次了，畢竟被人背叛和拋棄的滋味不好受，他也算是半個過來人。
米昭憋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
回到住處，米昭先把扔得到處都是的畫具收拾了，洗完澡后，他換上睡衣躺床上和米爸打視頻電話。
屏幕里的米爸精神抖擻，笑得滿臉褶子，說起話來嗓門比喇叭還大：“兒子，你在那邊怎麼樣了？有沒有好好吃飯？我和你媽都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錢不夠了管爸要，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本來米昭的心情還有些低迷，一聽米爸大口氣的話，頓時笑了，烏黑的圓眼亮晶晶的，語氣卻是抱怨：“爸，你能不能低調點，說話別這麼大的口氣。”
“低調什麼低調？你爸的字典里就沒有低調兩個字！”米爸呵呵直樂，眉飛色舞地跟兒子分享起了最近的喜事，“你媽還沒跟你說吧？咱家收回了一筆前年的工程款，在a市拿套小別墅的首付都有了，你想要什麼？爸給你買，不然就在a市給你買套房？”
“爸……”
米昭剛要說話，忽然一個陌生來電閃了進來，他擰起眉心，掛斷電話。
但沒過兩秒，那個陌生電話又打進來了。
這次米昭掛斷後輕車熟路地把來電拉黑。
“兒子？”米爸的大臉盤子佔滿屏幕，“你怎麼不說話了？”
“哦，來了。”
另一邊，a市一家星級酒店裏。
黎彥聽着手機里的忙音，惡狠狠地把手機扔到床上，很快，手機被一隻皮膚白皙的手拿走了。
“你發什麼神經？要扔扔你自己的手機，扔我的幹嘛？”說話的男生裹在被窩裏，露出來的鎖骨和雙肩上佈滿曖昧紅痕，他翻身摁亮手機，看了眼最近通話，嗤笑，“你真是有夠舔的。”
“林秋祖，你他媽閉嘴。”黎彥撿起地上的衣服扔到林秋祖身上。
林秋祖也不惱，拿開衣服，似笑非笑地看着黎彥泄憤似的穿着自己的衣服：“不過夜？”
“過屁的夜。”黎彥低罵一聲，“明天我小叔叔也要來，我媽催好幾次了，讓我提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