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複雜的人性

趙小媛這一晚都睡得不怎麼踏實，不斷的做夢，光怪陸離，最後還隱隱覺得聽見寶寶哭，她下意識伸手去摸，“寶寶？寶寶？寶寶哪兒去了？”

她一下驚醒，發現自己睡在宿舍，背後全是冷汗。

她看了眼手機，五點半正，心裏苦笑，往常每天這個點，寶寶都要喝一次奶，換一次尿不濕，全都是她負責。

唉！枉她對寶寶那麼有感情，寶寶的媽卻對她如此絕情。

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熬到七點，踩着拖鞋走到客廳，不敢打擾李如蝶，走到何英子和許秀兒的房門口敲了敲，又問道：“你倆醒了沒？”

“醒了。”房門打開了，是穿了件長款粉色睡衣的許秀兒。

趙小媛往許秀兒波濤洶湧的胸脯瞅了兩眼，直奔何英子的床而去，何英子只好坐起來，趙小媛利索得爬上去，“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

“我上廁所，”何英子無奈地道：“她昨晚跟烙餅似的鬧了半宿，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又來鬧。”

趙小媛看向許秀兒，“你鬧啥？晚上睡不着？是不是想孩子了？”

許秀兒並不是想孩子，當然孩子也想，但更多是想不通。

是，她是動作慢，洗衣服花了太長時間，但她也是為了想把衣服洗得乾淨些，並沒有故意拖拉。

後面見時間不夠，她又主動提出免費延長時間，如果黃愛珍不願意，完全可以提出來，可黃愛珍當面不說，過後又以此為理由不要她，這人咋能這樣呢？

這算什麼？

虛偽？

何必呢？對個鐘點工也要這麼虛偽？

這件事就像夢魘一樣，纏了許秀兒一晚上。她眼睛一閉，眼前就是黃愛珍那套六室四廳，那屋子的地形可真複雜，繞來繞去的，好幾次都走錯道兒；黃愛珍家用的洗滌劑也複雜，還有廚房裏的各種小電器，她從來不知道做頓飯要使用那麼多機器……

人也複雜。

如果松海人都這麼複雜，那許秀兒對未來找活兒有點心裏沒底了。

許秀兒不打算對趙小媛和何英子說實話，不是怕挨笑話，是她知道自己這人有點認死理的毛病，真說出來，別人多半不以為然。

許秀兒不好意思地道：“有點想孩子，也有點認床。”

趙小媛沒當回事，“哦”了一聲，“過兩天習慣了就好了。”

她又看向枕邊何英子的手機，好幾條信息提醒，“哎，英子，怎麼這麼早就有人給你發消息？‘夜已深’是誰啊？這名字挺騷氣啊？”

何英子走回來，點開一看，是夜已深發來的私信，問她：“你聽了嗎？”

“什麼？”

“我唱得歌，發在群里了。”

“聽了。”

“騙子！”

何英子翻到那個群，果然，昨晚九點多時，夜已深在裏面發了一首歌。見群友們紛紛讚美，何英子也跟着發了三朵玫瑰花表情。

夜已深直接在群里懟她：“騙子！”

趙小媛湊到她旁邊，問道：“這人誰啊，男的女的？”

“應該是男的。”

“什麼叫應該啊？哦，是你那個讀書群里的網友？”

何英子“嗯”了一聲，她最大的業餘愛好，不是看電視，也不是唱歌跳舞，是看網絡小說，尤其愛看懸疑推理，她從高中起就混跡於某文學閱讀網站，由於熱愛某個大神作者，加入了一個讀書群。

趙小媛眼前一亮，八卦地道：“那也不會是普通群友，要不然你不會笑得那麼甜。”

“甜嗎？”何英子不覺得，“他在群里發了一首歌，問我聽了沒有，我說聽了，他說我是騙子，但我確實沒聽。”

“長得帥嗎？”

“沒見過。”

“照片也沒見過？好吧……那唱得什麼歌，放出來聽聽。”

何英子點開發在群里的音頻文件，是一首結他彈唱，旋律悠揚，聲音有些沙啞，像能在人的心上撓痒痒……

“啥歌啊，那麼好聽，”連許秀兒也被吸引了，“這是外語歌吧？”

趙小媛也來了興趣，“是英語歌，這個夜已深怎麼英語說得那麼好？”

何英子道：“他在國外留學的。”

趙小媛“哇”一聲，道：“那應該家裏挺有錢，你可得好好抓住，不要錯過。”

何英子哭笑不得，“抓住什麼，我和他從未見過，幾乎就是陌生人。”

“沒見過又怎樣？這年頭網戀又不稀罕？而且這個人一定對你有好感，”趙小媛振振有辭道：“你們一個讀書群那麼多人，他為什麼要私下問你好不好聽？不就說明他在乎你嗎？”

“可他還在群里罵我騙子呢！”

“那叫罵嗎？那是對你撒嬌！而且你剛在群里說話，他就立刻回復了，這不明擺着就是在等着你說話嗎？我跟你說何英子，你可別死心眼兒，別覺得是網友就不想試試，我跟你說好多網友最後終成眷屬的……你幹嘛不說話？”

何英子沒說話，找到和劉姐與楊姐的三人小群，在裏面打字，“我決定了，一會兒我就到派出所報警，估計警察也會來問你們的，不好意思，我一定要證明我的清白。”

趙小媛抻着脖子看，“你這是——”

何英子道：“我就試試看，如果陷害我的人就是她倆中的一個，那這個人沒準會主動跳出來。”

趙小媛不住點頭，“有道理，做賊心虛！”

許秀兒聞言也忍不住跑過來，道：“這個主意好，我看管用。”

趙小媛摟着何英子的脖子，道：“等這個栽贓嫁禍的鱉孫跳出來，我就陪你一道去罵死她！”

許秀兒指着手機屏：“跳出來了。”

是楊姐發來的，20秒的語音，何英子點開，就聽楊姐道：“英子啊，你這又是何必，啥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報警？彬彬媽也沒說一定就是你偷的，你這一報警，警察來問了，沒準還要問到中介去，那讓我們以後咋找活兒啊？就沒別得辦法了嗎？”

趙小媛一拍大腿，“沒跑了！就是這個楊姐，她這麼求你別報警，正好說明她心虛！”

許秀兒卻說：“但要是英子報警真影響找活兒，那她求英子別報警，也沒錯吧？”

不一會兒，劉姐的消息也來了，卻是給何英子發的私信，“英子，方便打電話不？”

何英子朝趙小媛和許秀兒各看一眼，回復道：“方便。”

劉姐立刻就打過來了，何英子摁了免提。

劉姐問：“英子，你咋樣啊？”

何英子淡淡地，道：“就那樣吧。”

“有件事兒，我本來不想講的，但想來想去，還是應該讓你知道，昨晚你不是去參加婚禮了嗎？我去洗澡，出來的時候剛好聽到楊姐跟太太說你壞話。”

“她說我啥了？”

“說你晚上從來不起夜給老二蓋被子，接孩子放學也不幫孩子提書包，還說你心氣兒高、肯定做不長。我也不是說就是楊姐故意陷害的你，我就是覺得，你既然打算報警，那我就跟你講一聲。”

……

趙小媛困惑地道：“感覺都有點像，又都有點不像。”

許秀兒也替何英子苦惱，“那可咋辦？要是抓不到賊，那這嫌疑不就還在英子頭上？那條項鏈值多少錢？”

“說是好幾十萬。”趙小媛小聲道。

“哎！”

許秀兒一聽這個天文數字，身體都立刻佝僂了一圈。

何英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東家沒準昨天應該已經報警了，我乾脆也去一趟。”

她本來還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現在兩個電話打下來，她突然焦慮了。

“我陪你去！”趙小媛很仗義。

“那我也陪你去。”許秀兒立刻下床。

何英子沒拒絕，她這會兒很需要姐妹們的支持。

三人簡單洗漱，臨出門時，剛好遇到李如蝶進門，瀑布一般的長發，黑色的高跟鞋，黑色的弔帶長裙，那弔帶細得命懸一線，彷彿隨時隨地都能掉下來給你看。

“你怎麼從外頭進來了？”趙小媛瞠目結舌，道：“你昨晚沒在宿舍睡？你上哪兒去了？酒吧嗎？”

何英子問：“你還好嗎？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李如蝶揮了揮手，氣若遊絲地道：“別跟我說話……”

像朵黑雲一樣飄進了她的房間。

派出所剛開門，一位警察同志耐心的聽何英子說完情況，和顏悅色地道：“這個事需要失主本人來報案，而不是你來報案，你讓你東家自己來一趟。”

趙小媛一出派出所大門就說道：“原來你東家昨天沒報案啊，敢情是詐你們的，真狡猾！”

許秀兒則是從另一個角度感慨，“這些東家，一個比一個心眼兒多。”

何英子說情況的時候沒講姓名地址，許秀兒還不知道，何英子口中的這位東家，其實就是黃愛珍。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趙小媛問何英子，“你總不能主動去叫你東家報案吧？那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何英子苦笑，她向來豁達，甩甩頭道：“再說吧，咱們還沒吃早飯呢，走，我請你倆吃小楊生煎去。”

趙小媛笑道：“你竟然還吃得下？那行，你請我們吃小楊生煎，我請你倆喝蜜雪冰城！”

“你不着急回東家家嗎？”何英子問道。

趙小媛噎了一下，倒是忘了這一茬，但她腦子活，立刻道：“不着急，我東家在外頭過夜，哪次回來不是中午了？”又道：“不瞞你說，我其實不太想在她家做了。”

算是再打一個伏筆。

何英子沒多問，她不是那種愛刨根問底的人。

許秀兒不好意思光讓她倆請，就說道：“要不我也請你倆吃點什麼吧？你倆想吃啥？”

“你不用忙，”趙小媛拍拍許秀兒的手，道：“等你正式上單，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許秀兒聽到“上單”二字，頓時嘴裏發苦，臉上還是笑着，道：“好！”

何英子三人往北一口氣走了四個街區，總算在小楊生煎店裏坐了下來，一人點一兩生煎，一大碗鴨血粉絲湯。

許秀兒沒吃過生煎，“這是煎包？”又對着價格咂舌，“就這四個小包子，要十幾塊錢？”

“這算啥，”趙小媛夾了一塊粉絲送進嘴裏，道：“這已經算這附近最便宜的早飯了，你要是在紅楓社區裏的餐廳吃早飯，同等價位的只有麥當勞了，要是去別的，像‘無計’咖啡館，隨便吃個意大利麵就要68，好一點的就上百，吃得人倒也不少，但咱是吃不起的。”

“一頓早飯吃上百？”許秀兒都不敢想，“松海人可真有錢。”

趙小媛擦擦汗，道：“也不是各個都有錢，多得是窮人，但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富人吃沙拉三明治，窮人吃生煎饅頭鴨血粉絲湯，再窮的，就到菜場邊買大饅頭，不貴，一塊錢一個，買倆管飽。”

許秀兒笑了，“一塊錢一個饅頭，那是真不貴。”

“這就是松海好得地方，不管是富是窮，都能有條路走，”趙小媛喝了口湯，又道：“其實咱們這一行算好的，每個月到手幾乎是凈賺，你別看那小白領表面光鮮，每個月的工資，去掉房租，去掉吃喝拉撒，還有交通費，那真的一分錢都存不下，窮光蛋一個……你在看什麼？”

許秀兒低聲道：“旁邊那個女的，一直衝咱們翻白眼。”

趙小媛側頭瞅了一眼，長發飄飄，西裝套裙，不由“哈哈”笑道：“肯定是被我扎心了，說得就是她這種小白領。”

她又問何英子，“你怎麼老不說話？還在想抓賊的事？不是我打擊你，如果這條項鏈真是被賊偷了，那肯定就沒了，報警都沒用，我在松海丟過兩台手機，什麼時候找回來過？”

何英子一直望着店鋪右上角的監控屏幕，那屏幕是朝外的，分六個畫面，從不同角度展現店裏的情形，用這種方式警告顧客，別想在這做不軌之事。

她忽然有了個想法，站起來，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我先走了啊。”

“哎！”趙小媛叫起來，“你還有三個生煎呢，不吃啦？”

何英子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