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玩笑開大了
雲中太守麾下、軍侯?
根據漢帝國軍隊編製,軍侯秩比六百石,相當於縣尉,差不多就是警察局一把手,聽起來很唬人,實際上……還真挺唬人的,掌管徵發搬運等,位不高但權很重。
而且,司馬遷的這個軍侯,差不多就等於是空降下來掛職的……
當然,這些都是細枝末葉不重要。
對楊川來說,重要的是眼前這個紅臉漢子竟然是司馬遷?不會吧?根據史書記載,這貨應該出生於公元前145年,只比自己大了四五歲啊!
看看這黑紅臉膛、滿臉毛髮的,起碼也是一位三十好幾的中年大叔。
而且,大名鼎鼎的司馬子長,不應該面如冠玉、身形修長、略顯瘦俏、文質彬彬……的么?
想到此處,楊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尤其關注的,自然是司馬遷的鬍鬚、喉結、襠下,暗鬆一口氣:‘好吧,東西還在……’
司馬遷卻被楊川盯得有些不舒服,總感覺這瘦猴似的臭小子,怎麼有點不懷好意啊?
他盯着楊川,眼底的怒火就十分的明顯,兩隻拳頭輕輕一捏,一陣爆豆般的‘噼噼啪啪’就令人心驚肉跳,沉聲問道:“汝,還有何言?”
“大人、真是司馬遷?”楊川吞了一口唾沫,訥訥道。
眼前這紅臉漢子身高八尺有餘,渾身肌肉發達,將一件甚為寬大的官衣撐得高高隆起,兩隻拳頭比沙包還大……
算了,對這種人,還是盡量不要激怒的好。
“某家便是司馬遷。”
“呃、娜美濕了。”
“小子,汝適才質問某家,可有話要講?”
司馬遷張開一隻大手,用五根粗而長的手指罩住楊川的腦袋,試着捏了一下,好像是在比劃着,看能不能一把給捏爆了?
楊川突然笑了。
跟張騫那老陰π一樣,在他的心裏,司馬遷的‘明光大’形象也開始出現某種細微的裂紋,一下子就從雲之巔掉落人間。
活着的司馬遷,比歷史書上的粗糙很多,但也生動很多。
“司馬……咳咳、軍侯大人,您可知曉,適才趴伏在地上跪拜大人的是什麼人?”楊川不動聲色的問道。
“什麼人?”司馬遷一愣。
他轉頭看向張騫的匈奴妻子,面露狐疑之色。
“這位是張騫大人的夫人……呃對了,是張騫大人在匈奴時的妻子,那是張騫大人與夫人的親骨肉,軍侯大人以為是什麼人?”
楊川走過去,恭恭敬敬的攙扶起那婦人,躬身道:“夫人,您受苦了!”
那匈奴婦人瑟瑟發抖,目光怯懦,不敢抬頭看人。
司馬遷卻呆住了。
他莫名的吞了一口唾沫,覺得喉嚨里有些乾澀發苦。
張騫去歲歸漢后,從西域帶回大量的羊脂玉、香料、莊稼種子、異域諸國貢品,並進獻一卷西域萬國風物圖。
據說,此圖囊括各地人口、田畝、兵力佈防等,包羅萬象。
為此,皇帝陛下龍顏大悅,賞賜無數,並破格敕封為從四品‘太中大夫’,賜下良田千傾,並時常召進未央宮中,徹夜長談,親厚無比。
如今,張騫就在車騎將軍衛青的大營,是僅次於將軍的校尉,秩比兩千石,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分明就是皇帝陛下給張騫創造機會,讓他再搏一份軍功啊?
父親司馬談曾經斷言,張騫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也就是說,司馬遷眼下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才是張騫麾下的軍司馬大人。
這玩笑開大了。
校尉大人的夫人,竟然被他一個小小的軍侯關進囚籠之中,硬生生的給餓了三天三夜,還坦然接受了人家的跪拜?
就算這位夫人是匈奴人!
司馬遷深深看一眼楊川,卻只撂下一句“送夫人去置館歇息”,扭頭便走。
楊川冷眼旁觀,再沒吭聲。
得饒人處且饒人,此事本就不是司馬遷的過錯,任何一名大漢帝國的官吏、將軍,對奴役之人的態度估計都差不多,除非自己的主人極有身份。
比如,劉徹的僕役應該就很少有人慢待。
他之所以如此,其實還是氣不過張騫的忘恩負義,幫着他宣揚一下‘匈奴妻子’的名聲,讓他不舒服的同時,也給自己騰挪一點空間。
這段日子,楊川大致想清楚了一件事情,當初張騫之所以將他與堂邑父二人支走,毛病可能出在那張‘西域圖’上。
另外,那幾十車價值連城的于闐玉,應該也是誘因之一。
如此看來,張騫還算厚道,並未對他這個無名小卒痛下殺手……
……
來到一處簡陋的置館,楊川、堂邑父將大家安置下來,立刻走進廚房燒了一大鍋開水,讓每個人都喝了一碗淡鹽水,這才開始生火做飯。
好幾人都餓昏過去了,再不弄點食物,真的會出人命。
司馬遷那廝還真狠,將十幾個大活人丟進囚籠里不聞不問,水米不沾牙的,也不怕鬧出人命來?
看來,以後得尋個機會弄他一次,好出一口惡氣!
置館的廚房裏常備各種食材,雖然只是極少的雞鴨羊肉,糧食也只有穀物、青稞、小麥三樣,但蔥、姜、蒜、韭、葵、崧等菜蔬卻十分新鮮。
葵是芹菜,崧是小白菜,這兩樣菜蔬曾是楊川的最愛,所以,在洗菜的過程中,他忍不住生嚼了幾根,只覺得滿嘴清香,美味極了。
楊川、堂邑父二人在廚房忙碌着,負責置館的置嗇夫卻慌了。
只要是能被送進置館食宿的,一般都是官家或官家眷屬,別看這些人破破爛爛的,你沒看是由兩隊守卒親自護送過來的么?
他將負責做飯的廚子吼來,站在廚房門口,拱手道:“置館飯食,自有廚子專門負責,還請二位回房歇息去吧,等飯食做好,我令人送過去。”
楊川拱手笑道:“我家夫人身子欠安,只喜歡吃小子做的飯食。”
擺明了,人家這是官宦之家,看不上置館庖廚的手藝啊……
置嗇夫無言以對,只好訕笑道:“那就有勞二位了。”
這位中年漢子轉身離開廚房大門,心下有些氣悶,使勁踢了一腳自家的廚子,斥道:“瞧瞧,你的飯食到底有多差勁,人家的僕役都進廚房自己操持了!”
廚子不服,梗着脖子嘀咕一句:“哼,嫌棄我的飯食,就看他們能做出一朵花兒出來!”
置嗇夫又要抬腳去踢,卻瞥見置館大門外走進來一位官,卻是新晉的軍侯大人司馬遷,不由得縮回自己的大腳,快步迎接上去。
“軍侯大人見禮了。”
“人呢?”
“人……呃、官眷都在房裏歇息,兩名僕役在廚房自己操持做飯。”
“自己做飯?”
來人正是司馬遷,他回到營房裏左思右想,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欲待不加理睬,卻又覺得還是過來瞅一眼才能略感安心。
畢竟,將校尉大人的妻子關進囚籠,不聞不問三個日夜,且生受人家的一次跪拜,於情於理於法都有些講不通啊。
都是那個小賊!
想到今後免不了要與張騫見面,若是那人心存芥蒂,自然免不了一頓冷嘲熱諷,從而落了自家的麵皮,此事就十分的令人惱火啊。
再想到楊川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司馬遷心頭就有些上火,忍不住斥道:“是那小賊在做飯食?”
置嗇夫趕緊點頭,道:“正是那小兒!”
“哼,置館自有置館的規矩,豈能讓他隨意出入廚房?”
司馬遷冷哼一聲,大踏步的向廚房方向走去,隨口說道:“某家倒要看看,一個丐兒能做出什麼好吃的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