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冬夜溫度寒冷,幾人臨走時匆匆拿了件羽絨服或是大衣套上,裏面還是剛才轟趴穿的薄衫。
方俊寧手臂傷口過深,被帶去縫合傷口,楊浩寧坐在車廂最外頭,盛薏坐在最裏頭,距離被幾人隔開。遲霧靠在車窗上,想着剛才詹艾發來的信息,頸旁的髮絲落在寬大的羽絨服領口裏,人很沉靜,額頭有一點擦傷已經被處理好,手腕被談屹臣握在手裏揉着。
“好點沒?”談屹臣低聲問,眼睫低垂,看手裏的纖細的手腕,周身那股氣息久久未散,肩身很沉重。
遲霧點頭,“嗯”了一聲。
警車上的一行人,幾乎是沉默了一路。
“盛薏這事是我鬼迷心竅,對不起。”被寒冷氣息籠罩的車廂內,楊浩寧突然開口,垂着腦袋,臉上的傷痕青紫嚇人,眼淚順着鼻樑緩緩滴落到車廂地面:“我沒動遲霧,也攔了。”
高中一塊玩過來的交情,搜腸刮肚,總共也就找出這麼一句話能算作是交代。
車外是黑洞洞的街道,天凍地寒,關門歇業的時間也跟着提前。
鄒風靠在車窗上,手插在口袋裏,瞄着靠在角落不肯抬頭的人,嗓音很淡:“人還沒死,就叫人開始懷念了。”
散了也就才半年時間,半年前還在從早到晚的湊一塊排練,一點小事都能拿來侃半天。
一轉眼到現在這樣的對立局面。
路是自己走的,犯什麼錯也該自己擔著。
楊浩寧抱着頭抽泣,左右只剩下“對不起”這三個字。
到了派出所,警察初步給幾人做筆錄,考慮到受創后可能存在的心理問題,給盛薏和遲霧做筆錄的換成女民警,一切結束后,幾人坐在派出所的長椅上,挨個等着家裏來撈。
凌晨一點的時候,遲晴和周韻最先趕過來,派出所門口停了幾輛黑色商務車,帶了律師,**個人浩浩蕩蕩地走進派出所,走在前頭的兩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光鮮,氣勢很足,視線梭巡一圈,才看到角落裏的兩人。
“還疼不疼?”遲晴走過去捧起遲霧的臉,皺眉看她額頭和脖頸上的傷,心疼地看着。
遲霧搖頭。
有家裏撐着,事情變得好解決,行為人有着手實施犯罪的行為,遲霧是正當防衛,兩家態度一致,要方俊寧坐牢。
方俊寧家裏人還沒到,這邊就已經查清楚了,家裏干工程的,暴發戶,遲霧身上的傷加上在場人證,咬死他是板上釘釘的事。
匯合后沒耽誤時間,幾人到一旁的休息室坐下,這件事過程中談屹臣有動手,律師詳細了解事情經過,確定後續可能需要的辯護方向。
周韻把他的手抬起來看了眼,語氣平常:“動手弄的?”
談屹臣收回手,放進兜里,很淡地“嗯”了一聲。
“他人呢?”周韻出聲問。
“醫院。”
“嗯。”
第二個到的是楊浩寧家裏,家裏要保人,所幸遲霧這邊的事不論是動機還是行為,跟楊浩寧都沒直接關係,首要是和盛薏那邊調解。
盛薏經紀人是最後趕到的,家裏人沒來,最終還是決定私了、賠償。
後面夏思樹和鄒風家裏緊跟着趕到,因為晚輩的交情,在這件事上幾家處於同一陣營,互相通了個氣,簽完字,把人領走。
一晚上的時間,派出所門口停停走走了差不多二十多輛豪車,一事壓一事,一勢壓一勢,一整晚不消停。
最後一場是周韻這邊對方俊寧父母,遲霧當時正被遲晴帶着去做傷情鑒定。
休息室內。
談屹臣抬眼看着打着繃帶進來的方俊寧,眼神冷漠,後背稍往後靠,身上那股要搞他的氣勢還沒消,方俊寧抬頭,無意對上視線后又快速收回,心跳聲起伏,後背發汗,垂着頭跟在父母身後,一言不發。
方俊寧父母的打算也簡單,想用賠償解決。
周韻心平氣和地拿過支票掃了眼:“兩百萬,就打算擺平我兒子未婚妻受的委屈?”
談屹臣掃她一眼。
“沒欺負人。”周韻捋着捲髮,抱着臂,腕子上的翡翠手鐲順着往下落:“但我兒子買輛車都是八位數朝上,你這錢拿過來逗我玩呢。”
對面臉色難看:“你兒子也動手了,也要負責任的!”
“兩碼事,我兒子動手的事還沒定性,就算定他責任,我們該賠償賠償,不願意賠償走訴訟,你那邊打算好,我這邊律師隨時奉陪。”周韻撂下支票:“兩個億也沒用,有這錢去請個好點的律師,看看有什麼辦法能讓你兒子少蹲幾年。”
......
遲霧回來的時候,盛薏還沒走,休息室內還在談。
遲晴進去,給今晚的事收尾,遲霧順勢坐到盛薏的旁邊。
“楊浩寧,他之前追過我,但我的情況你清楚,這次是找我談楊西語的事,吵了起來,最後就發展成那樣。”盛薏跟她解釋,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謝謝,幸好你來了。”
遲霧看她一眼:“沒事。”
她輕輕開口:“其實不想就這麼算了。”
盛薏抱着溫熱的水杯,垂着頭,手指摩挲在杯壁,聲音很低:“但是天亮后,還要回劇組。”
遲霧點了下頭,沒說什麼,只靜靜坐着。
身不由己,把這件事帶來的傷害降到最低,就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沒過多久,談屹臣被周韻領出來,長袖t外面只一件刺繡棒球服,他看了遲霧一眼,搖下頭,遲霧沒過去。
兩人都知道,不論事情怎麼處理,最後有沒有事,突然沾上這堆事都沒法叫人心裏舒坦,需要時間緩,遲晴也要帶她回去。
講了兩句后,四人一起出派出所的門,一個朝東走,一個朝西走。
晨曦破曉,天是霧蒙蒙灰撲撲的一片。
轉身的剎那間,談屹臣停住腳,手插在兜里,腳步頓住,停了兩秒,周韻見他沒跟上,回過頭看他。
談屹臣轉過去看遲霧,視線里的人影緩慢下到第三個階梯的時候也停住,似有感應地回過頭,和他對上視線,談屹臣笑了下,朝她張開手。
他什麼都懂。
一秒都沒猶豫,遲霧回過頭邁上階梯抱住他,環住他的腰,兩人身體緊靠住,臉頰蹭上他肩頭的衣料,心跳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跳動,呼吸着,心安着。
“是不是捨不得我?”談屹臣問。
“嗯。”她把臉埋在他的懷裏,小聲說:“生日還沒過。”
“嗯。”談屹臣鬆開她,掰過她的臉低頭吻上去,而後額頭輕碰她的額頭,低聲開口:“你先回去睡一覺,晚點陪你過生日。”
遲霧抬眼看他,眼眶漸紅,經歷了一件大事後的恐懼、難受、委屈好像在這即將短暫分別的一瞬間才傾瀉而出。
道路過去晚間公交,紅綠色的信號屏閃爍,談屹臣的五指捋在她的發間,鼻尖相抵,安撫她:“回去到我爸那交代一下就行,沒事的。”
遲霧難得有些固執,沒說話。
片刻后,僵持不下,談屹臣嘆了聲氣,輕聲問:“想跟着?”
遲霧搖了頭:“不是。”
她只是這會不想和他分開。
這是他們家家事,談承肯定要訓人,她跟着不合適,況且還有詹艾發來的信息,她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談屹臣為什麼會出現在一中門口。
想了會,遲霧緩緩呼出一口氣,重新看向他:“晚一點,我去別墅找你?”
“好。”他點頭。
兩人身後各站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無奈搖頭,周韻這才開口:“行了,不要弄得我跟你遲姨要你倆分手一樣,回去把事情商量好,好好休息一覺,後面你們愛怎麼談怎麼談,沒人管。”
“......”
遲霧這才後知後覺,把人鬆開,微往後退了一步,耳根微熱,談屹臣就笑。
回去的路上,道路上車流漸多,遲霧視線久久地停在車窗外,遲晴前一晚剛下飛機,又趕來派出所,打着精神扛到現在有些疲憊,還是開口問了問:“暑假在一起的?”
遲霧點頭。
“竟然一點都沒發現,就記得你們倆那會還在吵架。”遲晴:“今天這麼一看,你們感情還挺好的,難捨難分。”
“......”
回到家,和律師交接完事情,遲晴盯着她把消炎藥吃下才讓她上樓休息。
今天是個陰天,遲霧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輕輕扶着額前的傷,這才有空看手機上的一長串消息,大部分都是不在南城,沒能來派對的人發來的生日祝福,撿了幾條回復,把李溪藤發來生日祝福后,因為她沒及時回應發來的一串問號回復完,遲霧才繼續把信息往下翻。
一直翻到詹艾給她發的那兩條。
【我想起來在哪看過談屹臣了,在一中門口。】
【我升高三你升高二,校旁來了警車和救護車的那次打架事件,有他。】
天灰濛濛的,曠寂的冬日沒了那縷陽光,窗檯的植物都帶了股破敗凋零的灰白。
遲霧長久地靠在那,出着神,額頭和身上依舊痛,只垂目看着手機上的兩條信息,一直維持着那一個姿勢,手機屏幕自動熄滅后,又被食指觸屏點亮,直到後面電量消耗乾淨,自動關機的提示跳出來。
遲霧這才終於動了一下,從躺椅上起來,把電源插上,隨後撥通第一個電話,打給詹艾。
就當是她自作多情,她直覺這個事或許跟她有關係,她現在要去驗證這個事到底跟她有沒有關係。
“有時間嗎?”遲霧輕聲問,嗓音平淡,屈膝坐在電源插頭下的地毯上,看着通話電話的秒數往前跳躍。
詹艾那頭聲音有些吵鬧,但離吵鬧聲源越來越遠,像是拿着手機正往外走:“嗯,你那邊好點了沒?”
“已經沒事了。”遲霧回她。
她接著說:“我想具體問問,你昨晚給我發的那兩條信息的事。”
“噢,這個啊。”她解釋:“就是上次跟你提過看他眼熟,昨晚看到警車就想起來了,當時那個校外打架的事不是挺大的嗎,跟我們學校高二高三的好幾個人都有關,現場圍着看的人挺多的,來了警車救護車,我和隊長喜歡到校外吃,正好看着了,你那個時候還沒進隊。”
遲霧小聲“嗯”了下,沉默了一會才問:“確定是他嗎?”
“應該是他,之前也在校旁看過他。”大概是礙着兩人現在的關係,這也算不上什麼好事,詹艾說話變得吞吐:“就隔着人群見了眼,當時那群人都是被抬上擔架的,不過我看見十七中的校服了,半邊都沾了血。”
......
這回遲霧停了很久,思緒變得緩慢,喉間微哽,直到抓住話里信息重點,才繼續試着問:“之前,也看過他?”
“嗯。”詹艾回話:“高二那段時間遇見的次數比較多,差不多吃五回飯,能遇着兩三次,就在學校下午吃飯的那個點,校外人站咱們學校旁挺顯眼的,何況他又不屬於普通長相,加那個頭髮顏色比較有記憶點,就記着了。”
“那。”遲霧輕輕呼出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細問:“他都在那幹什麼?”
“不知道誒。”詹艾仔細想了會,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她:“反正就靠在學校東邊的巷口,人挺閑的,也不幹什麼,一般要是來了出校門時就能看到,等我們吃完回去時人就走了。”
聽明白整件事,緩慢地過了那些導致她對這事毫不知情的因素,遲霧怔了下。
——以前半年不見,也沒見你這樣。
——你就知道咱們是半年都沒見了?
高中時她也會出校門,一星期一兩回的頻率,但只往西走,路線很單一,去西邊那條街買杯咖啡,順路在一旁的便利店吃點東西,隨後回學校上晚自習。
她往西走,而談屹臣在東邊,在她的身後,於是一次都沒遇見過。
一次也沒發現過。
【他高中三年都很想你。】
掛斷電話,窗外天已經暗下來,細雨開始下,絲絲縷縷拍打着窗落下印跡,在冬夜加上一股濕冷入骨的寒意。
遲霧後背抵靠牆壁,掌心微微出汗,身體因為連軸轉的精力耗費有些虛軟,沉沉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才緊接着撥出第二個電話。
“嗯,是我,遲霧。”
“校門口來了警車救護車的打架事件,都有誰?”
“我要他號碼。”
“謝謝。”
......
在只有混雜着雨絲的路燈、面前的手機屏幕散發出光源的昏暗房間內,一切細微聲響都格外清晰,遲霧心跳聲響的劇烈,呼吸聲停在耳旁,一個人在跌宕起伏的光影中等了很久,終於等到對面發過來一串號碼。
手指停在號碼上,停頓半晌,隨後按下撥通。
“怎麼下來了?”遲晴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處理事情,見人忽然從樓上下來,站起身輕聲問:“休息好了?”
遲霧拿過搭在衣架上的外套往外走,語調有些急:“我去找談屹臣。”
“外面在下雨。”遲晴提醒:“你拿把傘——”
人沒停,也沒聽,直接出了門,手虛虛搭在額前,闖進光線混亂絲絲細雨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