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司馬昭之心
此時的人蠱部內，已與以往迥然不同，成群的蠱屍擠滿了蠱圈，嘶嘶桀桀的低吼聲響徹四處，直使部內陰森異常。
幾周以來，熬峻用着相同的方法，先後將近十幾個村寨的村民都煉作了蠱屍。
屍蠱部煉蠱屍，那都是將其當作勞動力使用，而熬峻的人蠱部顯然與此不同。
一道人影徑直走進人蠱部主閣。
“稟長老，那些體格健碩的蠱屍都披上革甲。目前仍餘下不少革甲，是否要給那些稍弱的蠱屍穿上？”
來人正是先前那名在清水村任務中大意出疵漏的弟子。
那弟子容光煥發，顯然熬峻並沒有對他進行什麼實質性的懲處。
“不必，把革甲留給後面的強壯蠱屍。”
熬峻一擺手，弟子會意退下。
主閣中僅餘下了正副長老兩人。
“祖師殿那邊有什麼消息嗎？伍宏的恢復儀式什麼時候開始？”熬峻觀摩着窗外已是摩肩接踵的蠱屍群，對着副長老問道。
“尚未確定時間。”副長老淡聲道:“伍宏可是現任的教主，祖師殿那邊怎會輕易進行儀式？”
“既然教主還未恢復，那麼現在的祖師殿便是無主之勢，這算是出手的極佳時機罷。”熬峻追問道。
副長老乃是他的幕僚，他的決斷大都會詢問副長老的意見。
“目前是伍宏的兄長伍恢暫時接手了教主之位，所以祖師殿內是有主的。”
副長老頓了頓，繼續道。
“不過我還是認為現在出手比較合適。”
“一路打向祖師殿，路上村民皆可煉作人蠱，以戰養戰，定然勢如破竹。”
話至如此，副長老負手而立，靜待熬峻表態。
熬峻撫須沉思許久，這才下定決心道：“好。”
“為避夜長夢多，即刻就準備出發罷。”
副長老微微點頭以表贊同。
現在恰值辰時之末，弟子們都已從惺忪睡眼中緩過勁來，腹中晨食也大都消化完畢，正是赴行的大好時候。
熬峻沿着窗側緩步走出主閣，來到閣前的大祭壇上。
“諸位，手上的事都先放放。”
一席話聲若洪鐘，直將眾弟子的注意統統引到了壇前。
“一直以來，我們人蠱部都是位於四部之末，其他部的人肆意欺壓我等，祖師殿繼任的新教主甚至想要除掉我等。”
這番話自熬峻口中輕飄飄地講出，卻若銀針一般直戳眾弟子心膛。
人蠱部弟子大多都是五毒教選部大典中餘下來的歪瓜裂棗。五毒教篩分弟子的方法與其他的宗門截然不同，其他宗門大多是根據弟子修為境界挑選弟子，而五毒教卻是根據弟子的天賦來劃分三六九等。被判成劣等天賦的弟子，哪怕是境界領先優等天賦的弟子好幾檔，也無濟於事。
現下有許多人蠱部弟子的境界甚至都已能碾壓前三部的弟子了，卻仍拿着全教最貧乏的一批資源用以修鍊。他們為了留在五毒教內，終日廢寢忘食地修鍊，可如今聽得熬峻此話，皆是心頭震顫。
“現在新教主被人強下蠱毒，變成了半人半屍的蠱體。而那個指示別人給新教主下蠱的惡賊，非但沒有離開五毒，反而留在了祖師殿內當起了新教主。”
忽然，熬峻語調轉而急促，身軀一講一抖，就好似在抽搐一般。
“這正是我們進殿救主的大好時機。只要我們大舉蠱兵，打着‘殺賊救主’的名號一路討伐過去，
既能以此壯大我們人蠱部，還可以順勢救出原教主。”
“到那時候，原教主念在我們的救命之恩，不僅會放下對我們人蠱部的芥蒂，還會一改前非地為我們提供大量的資源。”
熬峻的講話聲愈加洪亮，神情愈而激動。
“所以，今晨即刻準備，半個時辰之後，攜蠱兵進軍祖師殿。既為了五毒教，也為了人蠱部，更為了我們自己的美好未來！”
他那近乎喊叫而出的聲音，霎時喚醒了祭壇下的寂靜。眾弟子們紛紛歡呼，呼聲震天動地，迴響在渺渺蒼穹之間。
閣中副長老見得這番場景，也不由得俯首一嘆。
熬峻的話確實不假，每句都有每句的理，可一旦將它們換個說法再拼湊在一起，卻又變出了另一番意味。
與此同時，在祭壇下的眾人中，一個正攜蠱笛的弟子有些茫然地對着身旁的另一人碎嘴道。
“不對，繼任的教主，分明是變成蠱屍的那名教主的兄長啊.....”
......
此時，祖師殿處。
霧漫總壇，陰風習習。
戒備森嚴的偌大偏殿旁，紫衫人影若隱若現。
兩個衣衫襤褸的村民模樣男子越過院門，徑直走向殿旁。與此同時，一位身着紫衫的美艷婦人剎那顯露了身形。
“聽說你們有萬急之事求見教主？”
其中一人微微抬起頭來，神色略有些緊張。
“正是！”
“直接和我講吧。教主最近比較忙，實在抽不開身。”婦人淡聲道。
“您是？”另一人心存疑惑，小心說道。
“左護法瑪幽。”
婦人對他的發言略感怏然，沉着聲答道。
“護法大人，是這樣的，我們是清水村的村民，就在幾天前，人蠱部的人沒有經過我們同意就擅自將村中的大部分村民都煉成了人蠱。”那個村民有些語無倫次地講着。
瑪幽聽得清水村一詞后，面色忽地變幻了一陣，旋即又恢復了原本冷艷的模樣。
“怎麼還放跑兩個傢伙出來通風報信？”她背脊微微繃緊，心中怒斥着。
“他們在四處都佈滿了毒氣，除了我倆以外的其他村民統統都被活活煉死了。”見瑪幽並未有太大的反應，旁邊另一個村民繼續添話道。
“你們叫什麼名字？”
瑪幽輕眯雙眸，僵着嘴問道。
“我叫陌良。”其中一個體型健碩的村民畢恭畢敬道：“我旁邊的這個叫做王明。”
“也罷。”瑪幽喃喃道。
“我還問啥名字吶，將死之人要什麼名字呢？”
方聞得此言，王明頓時眉頭一皺，直仰起僵硬的脖頸惡狠狠地盯着瑪幽。
他知道，這個叫瑪幽的護法很可能要殺人滅口了。
旁側的陌良也反應了過來，剛欲起身，卻察得極濃的蠱霧朝着自己這處襲來。千鈞一髮之際，陌良順勢撕下一塊衣襟，閃身堵住了身旁王明的口鼻。
“哦呀？你還天真的以為.....用這種小兒科就能躲避蠱霧的侵蝕？”
瑪幽嗤笑之餘，抓起蠱笛便吹出空幽之聲。
陌良深知倘若讓這蠱笛一直奏下去，自己與王明恐怕便無法活着離開祖師偏殿了。
於階台上奏笛的瑪幽同樣面色難看。她倒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名為陌良的少年，竟能在自己散出的劇濃蠱毒之下活動自如。
“誰幫他煉的避蠱體？”
“亦或是說，他是天生毒體？”
趁着瑪幽分神之際，陌良履尖一挑，樹旁石子叩的一下便被踢至空中。他抬腿使力橫掃，雜石直戳戳地掠向瑪幽那握笛的縴手處。
這石子看似僅是如飛隼般竄過，瑪幽也當時障眼之法，並未多加留意。卻不想雜石內竟暗含強悍內力，一時將瑪幽掌間蠱笛崩到了數尺之外，若非這蠱笛材質非凡，恐怕會被這一擊直接震得首尾斷裂。
笛聲暫歇，受蠱毒侵蝕的王明也減緩了抽搐的頻率。
“明哥，此地不宜就留，感覺逃命罷。”
“你怎麼了？明哥，你現在還好嗎？”
陌良接連說了幾句，王明都沒有任何反應。陌良只得將王明馱到背上，幾個大步沖向院門。
“抓住那兩個賊人！”
殿旁的瑪幽方才撿起蠱毒，就眼看着王陌兩人將要逃之夭夭，登時便對着在院口守衛的教內弟子大喊。
弟子哪知道是怎麼回事，只得順着瑪幽的指令出手，欲要擒拿兩人。
幾名弟子迅速攏了過來，轉眼便形成了合圍之勢。陌良倒也不慌張，使力猛蹬石階路，咻的一下蹦上了院門門檐。
就在王陌兩人將要脫身的時候，悠悠笛聲再次響起。那一瞬，陌良背後的王明身軀猛然顫搐，旋即如喪屍一般發出桀桀的低語。
“完了，明哥真的是中蠱毒了。”
“得速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得明哥繼續遭受這個妖婆的控制。”
陌良如此想着，也無心顧及背後蠢蠢欲動的王明，徑直朝着祖師殿大院外的深幽林子躍去。
可瑪幽那肯就此放過兩人？她拂起裙擺，蹬步一躍便朝着王陌兩人追去。
陌良背後尚還有個百來斤的人，行動起來顯然是沒有瑪幽那麼方便的。不過數息，陌良便又聽得愈來愈大的笛聲。
是瑪幽跟上來了。
“她怎麼這麼清楚我的行蹤啊。”陌良有些慌張。
隨着笛聲漸漸逼近，中了蠱毒的王明也更加躁動不安。-
“嗤啦！”
伴隨着一陣劇痛襲來，陌良轉頭一瞥，竟看見背後的王明銳齒直直啃在了自己肩上。
左手負傷的陌良已然無法背着王明繼續前行，而不遠處的瑪幽也正緊隨於后。
短暫的思考過後，他終是迫不得已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那便是拋下王明。
現在繼續背着王明逃命，定然只會讓他倆同時落入瑪幽之手。但倘若他暫時拋下王明，自己稍作修養過後，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他尋得一處樹蔭，將稍有狂怔之象的王明安置了下來。霎時間，陌良感覺渾身一陣輕鬆，肩上疤烙的灼燒痛感也剎那消緩了許多。
瑪幽的笛聲聽着更近了幾分。
陌良也知不宜長歇，當即大邁步子匆匆離去。
與王明分別後，瑪幽也就再沒跟上來了。
“真沒想到，人蠱部的勢力竟都蔓延到左護法這裏了。”奔逃的同時，陌良不禁感嘆着。
在與王明躲在地道的那晚，王明告訴他了許多關於五毒教的東西。他雖算是半個農民，但也有一點文化水平，對這些事項大都能夠理解。
“這個人蠱部長老啊.....”
“揣個司馬昭之心，怕是不久后就要造反了。”
“這五毒教一亂，整個苗疆恐怕也要跟着一起亂了.....”
陌良仰首望着天，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平淡了一陣子，又要回歸從前了啊。”
穹頂之上，雲層密佈，匯成一幅蛇蟒吞象的模樣，轉瞬間又陡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