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幕:壯士斷腕
幸虧母親本就是肅慎人。
當年母親是作為肅慎部族的戰俘而成了父親的女奴。
後來有了兒子荒服,父親為母子倆置辦了大量的土地田畝。
但是現在全都沒有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沒過多久,荒服。家裏從前的一個老奴在母親族人的帶領下找到了他們。
老奴是前來想要帶走荒服的——因為母親是肅慎人,父親的家族不會允許母親的存在的。
母親當然不願意讓兒子離開自己。王子荒服自然更是不願意。他怒斥這位從前就跟着父親的、看着自己長大,對父親忠心不二的心腹,現在卻一見面就要讓自己母子分離,荒服怒了。對着他把自己心中十幾年的。憤恨不滿全都發泄了出來:“你們不對?你們怎麼會不對?你們不是永遠都對嗎?你們是不是準備永遠瞞着我?在我痛苦發瘋,我絕望麻木的時候束手旁觀?你們嫌棄我渾身發臭的時候,你們有過半點愧疚嗎?你們覺得我可憐嗎?你們哪怕有過一秒鐘的心疼嗎?現在要帶我走了?”
這個老奴五十多歲,鬢髮灰白,是父親的官家。荒服自小便稱他為“成伯”。
成伯表情微妙,“束手無策”四個字寫在他的滿臉上。
“小主人(家中奴僕對家主子女的稱呼)!好叫您知道!知府大人正明文懸賞您和咱家主母大娘子(指女主人)的人頭呢!”跟隨成伯來的一個小廝(年紀尚小的奴僕)
荒服聞言,登時大怒,“混賬!你也是我們家白飯養大的!我們何曾虧待過你!既然你敢,我立刻找個地方豎起大旗呢!反了東海衛那幫飯桶!你叫什麼?”
成伯立刻出言阻止,並且厲聲喝罵這小子沒大沒小,竟然敢頂撞主家!
“我叫曹無傷!”這小廝渾然不懼,壓根兒連一丁點汗都不出。“你要殺我嗎?”他反問荒服道。
荒服愣住了,他怎麼敢隨便殺人?
成伯急得直跳腳,又要開罵。
“既然如此!”曹無傷一個箭步躥到荒服面前,倒把荒服母親嚇一跳。
曹無傷朝荒服一躬身,還是以主僕之禮待他。接着道:“您是不敢殺人,您也不能殺人!可是那王文度卻要殺人!老爺為什麼戰死?又為什麼屍骨無存?小主人您不奇怪嗎?”
荒服漠然半晌,才說:“該是王文度為了搶功勞,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對!”曹無傷一拍大腿,給成伯嚇到一激靈。“這話我跟成伯也是這麼想的!”
事實上成伯並不知道這回事。
“所以!”曹無傷接下來的話一針見血:“殺人要殺滿,擦腚要擦乾!王文度的屁股還沒收拾乾淨呢!”
“什麼意思?”荒服對這個滿嘴“屎尿”的小廝突然來了興緻。不過這小子年紀尚小,是後來才到荒服他們家的,所以荒服對他並不熟悉。
“您就是王文度沒擦乾的……”
“混賬”這回是成伯,他這一嗓子驚得滿屋裏四個人都是一哆嗦。房樑上的黃土都震得掉下來了。“你敢把小主人比作……那種東西!”
“嗨……就是個比方嘛!”即便是被罵了,曹無傷也只是沒心沒肺的哈哈一樂。“您不死!王文度就不會停止對您的迫害,但是如果您待在這裏,繼續待在這個破草屋裏,死的沒聲沒響!那你們多冤啊!跟我們回去,我們大家一起保護你,讓您有力量自保!老爺去世前雖然沒有給您和主母大娘留下太多家產,
但是一百來畝地還是有的!您跟我們回去那些地都是您的!我們一分沒有貪撥,都給你留着,王文度那老小子想要侵吞您的田地,都被我們拚死阻止給打退了!”
一聽嘮到了正經嗑,成伯一下就來了精神,連忙在一旁連連附和,點頭如搗蒜。
“但是我的母親……”荒服知道成伯不想帶母親一起走,頗為躊躇——一邊他也是真的想回去,曹無傷的話說的沒錯,如果繼續留在這裏,悄無聲息地被人害了,沒人知道。
而且沒人願意一輩子吃糙米。既然有那個能力吃白米飯,那為什麼要吃糙米呢?
一邊如果把母親留在這裏繼續受苦,那自己問心有愧,他不可能答應。
沒想到曹無傷竟然嘿嘿一樂,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早就想好了對策。
“小主人,我知道你放不下主母大娘,您父親生前的副將陳道子將軍,你認識吧,有印象吧?這大哥還抱過小時候的您呢!他守着您父親留下的遺產是一分也不讓動,拼着頭破血流也不讓王文度動您家的一分田產!”
“他就那麼守着死守着就等您回去,現在咱們家裏他讓成伯來做主,一直經營着的一百來畝地,就會等您回來,他說了您不回來,他就死守在那裏,就一直等在那裏!王文度來了,他也不怕!您既然不願意讓母親受苦,那我們也有辦法,陳道子將軍早就想好了,猜到您會有這一步打算,他已經在郊外五十里處給您母親置辦了一處別業(別墅),您就把母親就安置在那裏,日後天天拜見母親,沒人能攔得了您!”
“原來如此!不願意讓母親回去也是他的意思吧?你們到底聽誰的?”荒服警惕的問。
成伯、曹無傷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了!
“小主人!我就等着您問呢!,您看看!”
“刷”的一下,曹無傷和成伯一齊扯開了衣服,露出鞭痕累累的膀子。
荒服倒吸一口涼氣,這老少兩人身上都被抽開花了。
“是被陳道子打得!”這老少倆人淚如雨下:“他說了您不回去就繼承不了這些田地,但是他也沒有權利繼承。可是如果您回去了,這些土地他也還是沒有份兒,可如果把您的母親也帶回去!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告整個東海,您的母親不是漢人,沒有權利繼承你父親留下的這些土地!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由他陳道子繼承了!”
“我現在就回去!不但我要回去!我還要大張旗鼓的回去!”荒服氣得咬牙切齒,被兩個人激得太陽穴都在跳。
成伯、曹無傷眼巴巴的睜着眼望着這個小主人,果然和他一樣。
“大張旗鼓的回去倒是大可不必,”曹無傷一把抱住小主人,他真的擔心這個小主人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還有一個問題!”成伯插了句嘴,這句話居然能給巧舌如簧的曹無傷嚇了一跳。
這個反常的神情被荒服看在眼裏。
“什麼問題?”荒服問。
“如果真回去回去了,你打算怎麼辦?去哪裏?”成伯憂心忡忡。
荒服卻笑了,“從剛才一開始,我就一直在被你們各種下套!被你們牽着鼻子在走,仔細想想,你們也是陳道子、王文度那一班人派來的吧?”
這老少兩個人都愣住了。母親也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
“什麼一百多畝地?什麼王文度來了他也不怕!什麼等着我回來?什麼別業?陳道子是大官嗎?他怎麼敢和一任知府王文度作對?他憑什麼和自己的上司作對?你們從一開始各種雞,就是想讓我自投羅網吧?我承認從一開始我就掉進了你們的圈套,被那一百畝地說的心動了”荒服娓娓道來。
“什麼被人脅迫?什麼給我買了別業?都是你們在我們母子倆面前演的戲吧?”
“這……”這怎麼和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樣呢?成伯爺倆持續懵圈中。
“我就告訴你我打算怎麼辦,回去之後,我不會去光明正大的繼承什麼我父親的那一百畝地!我會隱姓埋名,帶着我的母親在東海衛的成立,找一間不大的房子租下住着,我會去他的東海衛,投軍當兵!我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滅亡!”荒服在笑,笑得陰測測的。
成伯爺倆在看着他,呆愣愣的。
“你怎麼去東海衛?怎麼在東海衛找地方租住?你怎麼能保證王文度不會認出你?你又怎麼看着他走向滅亡?難道是讓他自生自滅嗎?他可不是蠟燭!”
門外的肅穆冷冽的聲音緩緩逼近,一個人高馬大、顴骨突出、但雙頰瘦縮的中年男子推門走了進來。
這個男人看上去就像一根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倒的旗杆子,消瘦高挺,瘦的可怕。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個簡單人物。
荒服認得他,這個人就是父親當年的心腹愛將陳道子,
不過荒服渾然不懼,對着這個有些陌生的陳叔叔,他坦坦而談:“我二十二歲長到現在,王文度根本從來沒見過我,他也不可能認得出我!曹無傷剛才也說了,王文度出來就沒放棄過對我們家的迫害,陳叔叔你僅憑自己一個人就敢和王文度過不去,你也是夠頭鐵的!”
陳道子歪嘴一笑,對晚輩侄子的揶揄和不信任並不放在心上。
但是這可把成伯嚇壞了,他好像是生怕激怒了這位陳老爺,自己沒有好果子吃一樣。
荒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而且……”荒服繼續說道:“自古都是燈下黑,這個王文度,你借給他十個腦子,他也想不出來我會去他的眼皮子底下!我不但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我還要到他手底下做事!當一個人防禦全開的時候他最大的漏洞反而是有可能在他自己的腳下!”
“好膽量!”陳道子不禁誇獎一句。“那你剛才說要去他手底下做事,你又何必非要到他的手底下謀生呢?有了一百畝地怎麼都可以過活,還是說……你不相信我?”
“以王子洲鶴兒子的身份去繼承家業嗎?這不正中王文度下懷?修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自幼習武,別的不會!身上空有一把子力氣,沒有別的想法,既為防身護母,也為尋機報仇!”荒服淡淡一笑。
母親轉過身去躲在角落裏輕聲抽泣着。
“你說要看着他自取滅亡?怎麼個自取滅亡法?”陳道子仍然還在追問。
“王文度作惡多端,急功近利,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我會去找肅慎部族裏敢和朝廷過不去的人,挑唆肅慎人和東海衛的戰爭!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你要拉反旗,佔山頭?好侄子!你這是投敵叛國!這種事自古都是不為人所容的!你父親都是死在戰場上的,你不能抹黑了他啊!”陳道子一瞬間就變得氣急敗壞,可又不敢動手,只能急得直跳腳。
“那誰相信我父親是真的沒有通敵?”荒服睚眥盡裂,暴怒的吼道。
陳道子一時語噎,剛想回嘴,荒服攔住了他,“你不用說了,我只是一時激憤,隨口說的。”
“真的嗎?”陳道子將信將疑。
荒服白了他一眼,沒吭聲。
“撲通”一下,陳道子朝這個侄子跪下了,成伯、曹無傷連忙也跟着跪下。
“小公子!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我陳道子對您!對您們王子家,從來都沒有過一絲不敬的想法!我對您父親!對您!都是絕對的忠心無二!”陳道子在向荒服這個當年絕對效忠的主將的兒子,他現在的侄子荒服表忠心。
成伯、曹無傷也忙不迭跟着表起了忠心。
這一套套的磕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
“那你先就斬下一隻手給我看看!”荒服暴虐地喝止了他們。
陳道子的臉刷地一下就沒了血色。
成伯、曹無傷跟着跪在陳道子屁股後面緊挨着他,都嚇得原地篩糠。
“我讓你斬下一隻手來給我看看!”荒服粗暴地提醒他們。
陳道子面無血色的低下頭,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成伯和曹無傷對視一眼,已然嚇得失語了。
陳道子右手握匕,準備把左腕隔斷,但是沒想到匕首太短,不方便切割,只能想像切肉一樣來回喇。
一下、兩下、三下……
血瞬間湧出來,須臾之間陳道子整個前襟下擺都被血浸透了。
陳道子臉色煞白,咬牙堅持着,“喀啦”一下——切到了稍稍泛黃的大筋和白花花骨頭……
“咚!”這是陳道子因為流血過多而暈倒,一頭撞地上的聲音。
而他屁股後面的那倆傢伙,是被嚇暈的。
幸虧母親天生失語,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只是被嚇得跳起來,暈了過去。不然她的尖叫估計應該能比這一幕更可怕。
屋裏一共五個人,四個都暈倒了,只有荒服還站在原地,木然地想着什麼。
就這樣的過了兩個月之後,陳道子才慢慢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