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顧明淵不是一人來的,周塾師也在場,英國公府的族塾由他司塾,這些學生歸他管教,他是最重禮教的老先生,最見不得人失儀,沈清煙哭紅了眼只巴巴兒的盯着顧明淵,嗓音又軟,跟顧明淵抱怨別人欺她,身子還搖搖晃晃,一副醉像,眼看着就要栽顧明淵身上,沒一點書生意氣。

周塾師沒好氣的沖雪生道,“還不快把你家公子扶走!”

雪生看出這情形不對勁,趕緊半抱半拉着沈清煙退到後方。

顧明淵的身姿挺拔猶似一棵竹,側臉俊挺漠然,沈清煙眼睛裏涌滿了水汽,她只看得見周塾師在沖他彎身行禮,隨後顧明禎灰頭土臉的被他的僕從請出雅間,她心裏一解氣,閉眼再不醒人事。

——

沈清煙一覺睡到第二日清早,起來后就聽雪生極誇張的形容昨夜情形。

“小的昨夜在樓下等的都快哭了,小公爺和周塾師一起進了酒樓,小的趕緊求他救您!小公爺眼都不眨一下,上了二樓一抬下巴,讓那幾個在樓下攔小的的狗奴才推門,真是威風極了!”

她還有模有樣的學着顧明淵抬下巴的姿態,不倫不類的,逗的沈清煙捂嘴笑,沈清煙揣着袖子轉着眼,她想回憶昨夜發生的事情,可也記不清多少,還有點頭疼,就記得她差點被顧明禎調戲了。

好像顧明淵幫她出了氣。

沈清煙撇撇唇,有點怪自己沒骨氣又有點開心。

這回他救了自己呢,那她是不是要去跟他道謝。

她把心裏的想法跟雪生說了,雪生也鼓勵她。

“這回是顧二爺做的過分,沒準小公爺因着愧疚又願意指導您功課。”

沈清煙甚為同意,心裏盤算着等他來學堂,挑個合適的時候拜謝他,到時候再覥着臉求求他,說不定就能讓他鬆口呢。

雪生端來醒酒湯讓她喝,又跟她說了其他人。

“那幾位去酒樓的公子昨夜都在校場挨罰,顧二爺也被小公爺帶回府里,據說國公爺發了好大火,到現在還沒回學舍呢。”

沈清煙哼了句活該,雪生服侍她洗漱完,緣着心情好,特意穿上那件她最喜歡的銷金珊瑚紅寬袖紗衫,這衣裳是她姨娘做的,原先就穿過一回,後來她父親嫌顏色花哨,不准她再穿,她就一直藏在柜子裏,這次偷帶到學堂,才有機會穿出去。

沒多會,周塾師跟前的小童過來傳話,直說因她也是偷跑的學生,又念在她是被人帶去的,只罰她去東牆的籬笆院那裏幫着花匠去種兩個時辰綠植,還不許書僮代罰。

沈清煙哼哼唧唧說自己是無辜的,周塾師不該罰她,可小童傳完話就跑了。

沈清煙見識過周塾師的嚴厲,哪兒敢到他跟前討罵,只得遵着話去東牆那兒的籬笆院。

籬笆院有些年頭了,經久失修,沈清煙到地方時,見着一個花匠在修木樁,地上還有幾株花苗未種進土裏,那花匠顯然早早得過周塾師的傳話,跟她笑道,“勞煩沈六爺兩個時辰了,先把這花苗種進坑裏吧。”

土坑他都挖好了,畢竟是個伯爵府的小公子,哪兒真敢讓她做累活,周塾師的意思就是讓她吃吃苦頭,曉得錯了就好。

只是花匠高估了她的能耐。

土坑是挖好了,沈清煙搬着花苗往土坑裏放,埋土時不會用鐵鍬,撒了自己一身土,她的紗衫也不幹凈了,泥土沾在衣服上,她嫌棄極了,手拍了拍,也沒把泥土拍乾淨。

花匠在一旁看她這麼折騰,差點笑出來,正巧英國公府那頭管花草的管事過來叫他回府里去修一修幾位主子院裏的花草,花匠原就是英國公府的下人,臨時來學堂做活,這修剪花草的活計算是閑差了,花匠乾脆讓沈清煙停了種花苗的活兒,讓她跟着自己去了英國公府。

沈清煙還是頭次來英國公府,之前也聽她父親說起過,英國公府是京里排得上名號的府邸,真見到直叫她開了眼界,這府邸極為開闊,府中庭院樓閣巍峨崢嶸,過道隨處可見花草樹植,青蔥翠欲,雕樑畫棟,比沈清煙家中不知要繁華奢侈幾許,他們入內後幾步就能見一丫鬟小廝,各自做活,甚少有人閑話扯笑。

在這種地方,沈清煙也不敢大氣亂說話,只跟着花匠走,花匠自不會真帶着她到處修剪花草,先領她到了一處名為靜水居的院落。

沈清煙小小的觀望了下,這院子比她這一路走來更冷清些,裏頭沒什麼人,據她猜,這定是個什麼丹房佛堂,她是知道的,有些富貴人家會在府里修一處院落屋舍供着出家人,好能保家宅平安。

沈清煙這裏暗自猜測,那院裏出來個小廝,正是常跟着顧明淵的掃墨,沈清煙一臉訝然,這不會是顧明淵住的院子吧。

堂堂小公爺,住的地方這般簡陋。

沈清煙在心裏悄悄嘀咕一句怪人。

“沈六公子,您是來找小公爺的?”掃墨笑着問道。

沈清煙面露窘迫,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花匠不知她昨晚上遭遇,替她解圍說她犯了點錯,周塾師罰她做苦力,這才領她來靜水居,讓她來院子裏修花草。

掃墨當即引沈清煙進院子。

靜水居不小,這裏面樹木繁多,花草甚茂,看得出來時常有人打理,沈清煙蹲在地上,拿着花剪修枝椏,這確實不是累活,可頂着太陽時間一長,也受不了,曬紅了她的臉,頰邊都是汗,她時不時要抬手抹汗,手上的灰沾到臉上。

掃墨看她狼狽,心覺得這罰的也夠狠了,周塾師是個嚴師,這位沈六公子看起來細皮嫩肉,實在不經罰,這要是哪裏磕着碰着,到時免不得會讓外人以為,他們英國公府族塾里的先生不把學生當人看。

“廊上也有盆栽要修理,您進廊里吧。”

沈清煙上了屋廊,涼意自隔扇窗透出來,她深吸了口氣,想進去涼快涼快,遂故意問掃墨,“表兄在家嗎?”

“小公爺一早上值去了,午時才回來,”掃墨道。

主人不在家,她豈能登堂入室,只得卸了這心思,安安分分的蹲在窗子附近的欄杆邊,將一盆薔薇剪得猶如狗啃,掃墨臉直抽抽,心想着得虧小公爺對這些花兒草兒的不在意,不然這小公子免不得又惹禍。

沈清煙剪了會兒盆栽,沒人跟她搭話,甚無聊,不知不覺趴在欄杆上打起盹。

顧明淵進院子就見她靠在欄杆上睡迷糊了,臉被日光曬出了酡紅,鼻尖點點細汗,睫毛一動一動,外露出的後頸白如凝脂,那層皮肉好似嫩的能掐出水,偏半個身子憑倚在那兒有種柔弱無骨的慵懶,那身珊瑚紅紗衫曳地,錯眼會誤以為她穿的是裙子。

掃墨跟顧明淵小聲說了她受罰的事。

顧明淵慢慢上了台階,有小廝上前挑起門前的珠簾等他跨過門檻。

掃墨忙推了把沈清煙,沈清煙從睡夢中醒過來,一眼見他站在門邊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磨磨蹭蹭站起來,嘟囔着叫了聲表兄。

她臉上落了灰印子,眼睛裏還有剛睡醒時的水意,叫他表兄仍是一臉惺忪。

無緣無故的,顧明淵記起了昨晚看見她的場景,她不知被灌了幾杯酒,顧明禎滿臉□□的看着她坐在地上,那架勢似乎在等她自投羅網,可她在一見到他后,立刻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哭着說被欺負。

怯懦驚懼,滿眼都是期盼,希望他能替自己做主。

顧明淵當時在想什麼,他在想兩年前顧明禎惹出來的那樁醜事,那個被顧明禎糟蹋的少年郎自甘墮落,成了顧明禎的契弟,在學堂跟人爭風吃醋,最後被送回家中,人徹底廢了。

終究是不一樣的,永康伯的小公子只是人笨了點,沒有眼力勁,是非對錯還能分的清。

沈清煙有點緊張,她身上髒兮兮的,不應該這麼不得體的站在他面前,這會子要是開口謝他。

他這麼講究的人,估摸着會嫌她晦氣。

她只能唯唯諾諾的絞着衣袖,跟他解釋道,“不是我要來這裏的,是花匠師傅叫我來幹活的。”

話停后她又覺着他肯定以為自己在撒謊,她睡覺都讓他看到了,她為了自證清白,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指着旁邊的薔薇花,唧噥着,“我沒騙您……”

那盆薔薇花被她剪的七零八落,掃墨在一旁沒眼看,就沒見過這麼老實的公子哥,做錯事了還自己指出罪證。

“把這裏收拾乾淨,”顧明淵沖掃墨道,轉而進了門。

沈清煙瞬間咬起嘴唇,縮回手指把頭低下,拖着腳步讓到旁邊,看掃墨叫人把那盆薔薇挪走,他們悶不吭聲的打擾完再退走,剩她一人在廊下無所適從。

兩個時辰過了,花匠帶她回了學堂,她這一身臟衣裳也沒法去別處,匆忙往學舍趕,快進院子時,就聽見裏頭有學生在說話。

“你們昨兒是沒見到,那沈六跑到小公爺面前嬌滴滴的喚着表兄,就差往他懷裏撲了,小公爺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嘖嘖,上趕着都沒人要,小公爺是他哪門子的表兄,虧得是個男人,這要是女人還不得變着法兒往小公爺床上爬。”

“還是小公爺為人坦蕩,這換作我,管他男女,就沖那張臉,我也願意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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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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